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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办主任》 作者:张育新

第14章

  张成有一个恩人,就是原来滨溪县县长——现在的滨江市环保局局长邢原。那时候的张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蚂螂溪下段承包了一个鱼塘,鱼塘傍着夹皮沟煤矿。这个鱼塘是天然水面,两头与蚂螂溪连着,是在蚂螂溪的小汊子上筑起大坝。大坝中间下了涵管,涵管里夹了钢条焊成的箅子,丰水期阻挡鱼外游。夹皮沟煤矿是个小矿,矸石堆在蚂螂溪河道上,污染严重,省市环保部门查了多次,县里一直搪塞着,舍不得关掉。整了改改了整,一直半年开张半年闲。煤矿的矿脉距离张成的鱼塘不远。一天早晨,张成到鱼塘喂鱼,眼前的景象叫他傻了眼,面对满塘白花花的死鱼,他像魔怔了一样。夜里夹皮沟煤矿透水,把鱼塘里所有的水漏入煤矿的巷道,鱼塘成了干鱼塘。煤矿透水,阻在里面八个矿工。县里成立指挥部,组织抢救。大口径抽水机往外抽水,开始图省事,水排到张成的鱼池。组织抢救的专家发现了,把操作工一顿臭骂,排到张成鱼池的水成了循环水,所以巷道里水位不降。重新把排水管子接到蚂螂溪,矿井里的水位开始下降。到了下午,巷道里不再进新水,鱼池里的水漏没了。好在赶上枯水,要不会灌进去一条蚂螂溪。八个矿工安然无恙。

  张成找到煤矿讨说法,煤矿的承包人是个山西老儿,眼看着煤矿没了指望,当晚卷了铺盖。张成找县里,县里让他找煤矿,煤矿已经没了人,剩下一堆废矸石。省市关了多年没关成的小煤矿,叫张成的鱼塘给关闭了。张成再找县里,****办这样给他算账:煤矿是县里的立县企业,每年利税都超过百万,现在你的鱼塘透水,把这个企业彻底报废,从这个角度讲,你张成的责任就大了。现在县里不追究你的问题,已经是很宽宏的表现,政府不能和你一个农民计较得失。你就别告了,告到哪也是这个道理。张成咽不下这口气,开始没完没了地上访,在滨溪到北京之间,奔波了十五年。十五年,把一个纯朴的农民变成油滑的上访专业户。

  邢原到滨溪县当县长,开始全县大接访。省里有这个要求,邢原把省里的这个要求加上面碱,蒸成了馒头。要求还是那个要求,却在邢原这里放大了。邢原在县电视台公开了自己的手机号,全县人民都可以给他打电话。有人说邢原在作秀,但是敢于作这么大的秀也是气魄。张成就是在邢原的公开电话里认识邢原的,邢原把他请到办公室。邢原觉得张成的要求不过分,协调村里给了张成三十亩机动地,把张成上访的问题解决了。张成已经学会油滑,踩着鼻子上脸,跟邢原称兄道弟,成了朋友。邢原作为政治人物,跟前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人不多,有了张成这个农民朋友,是邢原的一个资本。当县长的时候,邢原每年都下乡看一次张成,这在当时是一段佳话。邢原是当年的省****先进个人,滨江晚报的报道中,热热地写了一笔这段佳话。

  在刘全奢华的单间里,张成躺在床上过电影,突然萌生一个欲望,要去看看这个老县长。

  秋阳透过玻璃窗,透过窗台上摆满的鲜花,在病房的床上、墙上描画出一块块光斑,像是鲜花的剪影。低眉敛气的护士无声地走来走去,病房的里里外外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邢原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厚厚的小说。他平时没有时间翻小说,现在翻小说也是对付漫长的时间。平时的时间太零碎,支离破碎的,好过。病床上的时间太完整,像件橡皮衣服,没有缝隙,让人难以透气。邢原翻的小说是王跃文的枟国画枠,研究的是现代官场。王跃文对现代官场的潜规则明运作,可以说是研究到家了。这本书触动了邢原的思绪,自己毕竟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一生在官场漂浮,也算是顺风顺水,可转眼就到了退二线的年龄。邢原很了解官场的世态炎凉,在位的时候送往迎来车水马龙,退位之后门前冷落车马稀。官员退休了不比学者,学者退休了金贵,岁数越大学问越值钱。退休官员离开闪光灯的光环,就是一个拎着笼子遛鸟的普通老头。拎着笼子遛鸟不好吗?多少人操劳一生想在人生的尽头有这样一个景致而不可得呢?但邢原不同,他毕竟不是一个市井小民。邢原还缺少什么吗?地位、金钱,他都不缺,他害怕的是晚景的寂寞。如果现在能进一步,熬到副市级,起码可以干到六十岁,人生就能多几年风光意趣。可是这般年龄提到副市级,如果没有特别接洽的后台,实在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他否认着自己的荒唐想法,下意识摇摇头。

  邢原把眼光挪回到书上,还没有看完一页,病房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了。会是谁呢?自从住进医院,朋友下属一直往来不断,让他感到风光也感到厌倦。自己门前的车水马龙,总胜过隔壁一个离休老干部的门可罗雀,这也是他留恋更上一层楼的原因。他从书页上抬起头,眼睛盯着房门,轻轻地说了声“进来”。由于多年官场的摔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怒自威,尽管声音不大,但是暗含着分量。那些秘书甚至副手们,都很在意他的声音。如果是和接近的人说话,尽管言辞激烈,可是听者能听出其中的包容。是恨铁不成钢式的,有着家长的愤怒,也有着家长的承担。和生分的人说话,尽管说话轻柔,听者却能听出冷漠,能听出水在结冰。

  门裂开一道缝,闪出一个中年人的半面胖脸。“哎呀,邢县长你真住这呀,可让我找到了!”来人很唐突,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推开门矮着身子走进来。邢原感觉来人很面熟,可是记不起什么时候打过交道。听到来人称呼“县长”,他才从懵懂中醒过腔,认出来人是滨溪县的农民张成。几年没见,这个张成富态了,肚子腆起来了,眉宇间农民的忧戚不见了。邢原放下书,半支起身子伸出手,带着惊讶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张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张成紧趋几步,拉住邢原伸过来的手,顺势扶住说:“邢县长您躺着,可不敢劳驾你起来。”

  张成坐在沙发上,体贴地询问起邢原的病情。“五十几的人了,比不得年轻时候啊!”张成感情殷殷地叹到。这句话触动了邢原敏感的神经,邢原愣了下神,笑笑,把书放在床头的茶几上。张成掏出兜里的中华烟,要敬给邢原,邢原摆摆手,表示大夫不让他抽烟。张成知趣地收起烟盒:“是不该抽,哪能影响老县长的健康呢?”张成一口一个“老县长”,引起了邢原对几年前那段往事的回忆。那时节邢原踌躇满志,办事雷厉风行,确实为滨溪县干了不少好事。坐了一会,张成知趣地要告辞。邢原腿上的石膏刚刚除去,行动不便,支着身子跟张成告别。

  张成跟邢原握过手,说了好好养病的老生常谈,临走时打开手机包,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千元人民币,语带恳切地说:“老县长你好好养病,身体好些的时候回滨溪县看看,那里的老百姓可念着你了。”邢原推脱着手里的信封,张成有些不高兴:“老县长,您是不是嫌乎少了,钱多钱少,这也是我代表滨溪县人民的心意呀!”邢原不再坚持推脱,把信封放在茶几上。他的眼睛竟然少有的感觉湿润,他被感动了。

  张成夹起手机包,谦卑地告别,走到门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回身对邢原欲言又止。邢原沉浸在对农民真情的感动之中,抬头看见张成欲言又止的样子,和蔼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张成回过身来,眼神有些空,还有些为自己的谦卑着急,他似乎没有想好该怎样开口,停顿一下突兀地说道:“老县长,我明天就飞北京,去参加我表哥孩子的婚礼。”这句话张成说得突兀,邢原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什么说起这个,表情上都是疑问。见邢原疑问的表情,张成自我解嘲地笑笑:

  “我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县长你别见怪。我表哥是中组部的部长。”

  邢原不觉得唐突了,他对这个话题突然产生了兴趣,示意张成坐回到沙发上。张成坐下后,开始叙述关于表哥的来龙去脉。张成告诉邢原,自己母亲的老家在江西,和表哥的父亲是亲表兄妹,多年也没有什么来往。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把这些老亲又都联系上了。自己这次去北京,随礼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和多年没见的表兄表弟都见个面,老辈人都没了,就得这辈人走动了。

  多年来邢原对官场的潜规则又恨又爱,恨它是因为很多不如意都发生在这种潜规则上,爱它是因为这种潜规则能够让不可能变成可能。有一句顺口溜几乎成了民间真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之所以说这种真理是民间真理,是因为人们在台面上冠冕堂皇的时候,拒绝承认这种真理的正确性。潜规则就有这样大的魔力,让人身不由己地跟着这种规则去旋转。“老县长,这次我去就能见到表哥,这些年谁真心帮过我,我心里都记着呢,跟表哥过个话,都提拔提拔。”

  邢原掀开褥子的一角,拿出一捆人民币,递给张成说:“这是五万元钱,你看我这腿伤还没全好,也不能跟你一块去,你拿上这些钱给我随个礼吧,见到表哥替我问候一声。”

  当天晚上,冷志强让段立滨安排,请张成吃顿晚饭,毕竟张成提供了相当重要的情况,在饭局上也许会有新的发现。段立滨理解冷志强的意思,软着声音给张成打电话,不料张成已经有了饭局,请张成的是市环保局局长邢原。张成那边的声音不软,他粗门大嗓地揶揄段立滨:“你们那个穷地方就算了吧,再说哪有到饭口请人吃饭的,以为老张找不到饭票啊。”段立滨自嘲地笑了笑说:“张大老板是我错了,我忘了请你得排队”。“算了,哪天我请你吧,你请客得先算计着口袋里的钞票,酒都喝不踏实。”段立滨没理会张成的揶揄,他拿着听筒又笑了笑,有自嘲也有无奈,随后把听筒扣死。这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几年前还候在****办门口等着接见的张成,居然成了香饽饽,请吃饭需要预约了。

  段立滨把请张成吃饭碰钉子的事汇报给冷志强。两个人正说着话,冷志强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环保局长邢原。冷志强主管组织工作时,有所有的局级领导的号码。

  “冷主任吗?我邢原啊,冷主任到****办独当一面了,老哥得请请你呀。事太多,一忙乎起来就忘了。今天晚上怎么样?要不你把你的班子拉来,我们一对一地较量一下。”

  “邢局长上管天空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不忙就不对了。还是我请吧,张成是上访的农民代表,该着我接待。”

  两个人在电话里又打了一阵哈哈,确定晚餐定在开发区的八府香鸭。现在吃海鲜痛风,吃猪鸡有激素,该着鸭子出头了。还有蘑菇,餐饮业流行小背篓。

  汪起运的调查组风光地结束了滨溪县之行,带回来翔实的调查资料。****办召开全体干部会议,听汪起运副主任的汇报。汪起运的汇报材料是打印的,相当正规。冷志强坐在中间,刘铁明很知趣,坐在处长们的后面,副处长的前面。几个处长和他撕扯了半天,刘铁明执拗着不动地方,大家只好作罢。汪起运很自然地挨着冷志强,原来坐在后排的毛莉莉,破例被推让到前排。

  汪起运的调查报告,对滨溪县处理进京上访事件相当肯定。“首先,滨溪县的行动非常迅速。北京接访处的信息刚到县里,县里马上成立****办牵头、公安局配合的接访小组,连夜赶到北京。一千五百多公里,十个小时连夜赶到北京。我想,至少在态度上是雷厉风行的,减少了上访事件的影响。这个行动得到了国家****局的肯定。”

  “怎么个肯定,是下发了文件吗?”冷志强抬头问。

  “啊,不是下发文件,是处理此事的中央****局的负责人的口头表扬。”汪起运转头看着冷志强,换了一种柔和的口气。

  “其次,处理措施方法得当。”汪起运重新提高声音。“对于进京上访的群众,采取了多种措施。对于那些认识到越级上访的错误性质的群众,采取教育手段,放其回家;对于那些鼓动上访,造成严重影响的骨干分子,采取拘留措施,坚决打击,到目前为止,还有十余名骨干分子在押;对于身体不好的上访者,采取人道关怀。比如最坚决的上访者贾金枝,由于身体不好被直接送进医院。****办垫付了医药费,委派专人护理,体现了共产党人的人性。到目前为止,滨溪县内秩序平稳,人心稳定,呈现的是和谐的气氛。”

  放下汇报材料,汪起运看着冷志强和身边的张民:“我有一个想法,事先没和几位沟通。在滨溪县的时候,我和树学书记有个简单的交流,我觉得这是处理群体上访事件的一个新途径,新方式,今年的****先进工作会议,我看可以确定在滨溪县召开。”

  段立滨抬头看看冷志强,意思是汪起运果然带回了功劳,并且是不小的功劳。冷志强没有接段立滨的眼神,他在结束记录的笔记本上重重地划了两道横线,表示重点,然后把钢笔夹在笔记本中间,按上了笔记本的摁扣。他把五指插入头发,直直地向后梳,露出硕大的额头和白白的发根,然后开始总结。

  “起运带着川军几位同志,在滨溪县马不停蹄地工作了一周,很辛苦,我代表在家的同志表示感谢了。照汪主任的调查来看,这起群体进京事件,基本上告一段落了,县里的工作很积极,没有产生严重的后果。对于这个结果,我们感到很欣慰。至于****先进工作会议是不是在滨溪县召开,不仅仅关乎一个进京上访的问题。先进会议在滨溪县开,对于那些常年做好基础工作,没有人越级上访的县份,是一种不公平,我看我们还需要议一议。”

  汪起运没跟高树学说起过在滨溪县开****先进工作会议,他心血来潮做这番表态,是在任来峰召集的汇报会上。他满以为抬出高树学,冷志强顾虑着同学的面子,会顺利放行自己的提议,到滨溪县去开****先进工作会议。到时候他可以跟任来峰请功,也可以向高树学买好,没想到自己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冷志强不买高树学的账,当场表示了不同意见。他嘎巴了两下嘴,没有发出声音。满心热气腾腾的兴致,没着没落的,在半空中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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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办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