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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办主任》 作者:张育新

第21章

  滨溪县是个半山区,由平原过渡到丘陵,最后进入矮山地带。进入秋季,平原区的水稻玉米由绿转黄,黄中又镶着一畦畦碧绿,是割了小麦种的白菜。黄中嵌绿过渡到丘陵地带的五花山色,把整个大地切割成一幅幅油画小品。

  滨溪县处理土地纠纷雷厉风行,让上访的农民知难而退,****办的门口很长时间没来扯着旗子的四轮车了。冷志强心里却不踏实,他隐隐感到不安,却想不通这种不安的来源。冷志强到****办,是怀着干事的愿望来的,这种愿望也有一点功利性,潜意识里想表明,我冷志强不是官迷,从组织部的“趋势”,到****办的接待,在哪个岗位上都能发光。但是到了****办才明白,****错综复杂,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是不能黑也不能白的。贸然答应给“反臭味要清洁”委员会答复,就是一次老天真。由此想到滨溪县黑白分明一边倒的做法,十几个农民蹲在看守所,心里感到不安。他叫上段立滨,一起到滨溪去看看,实地了解一下情况。

  车子过了蚂螂溪大桥,逐渐进入半山区,滨溪县城被南北两道山梁含着,风水学上叫二龙含珠。滨溪县城是进入丘陵的最后一道关口。看着满山的鹅黄嫩绿,冷志强的心情好起来,他侧身看着后座上的段立滨说:“段儿,我给你讲个段子。”冷志强要讲段子,段立滨在后座上身体前倾:“头儿,有进步啊,最近开始与民同乐了。”

  “说是一个贵夫人到山区旅行,她看到满山的景色格外兴奋,大呼小叫的。这时她看到一个老农民在劳作,于是过去说,你看这景色多美呀,你生活在这里真是太幸福了。你可以每天在山边看风景,渴了喝清泉水,悠哉悠哉。老农直起腰说,我每天要干活,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狗倒是可以。”

  段立滨扑哧笑了:“头儿,你是不是在骂我们自己。”

  “段儿,农民还是很苦的。农民的要求最低,只要有土地可以劳作,只要吃饱饭,他们基本上是不会上访告状的。虽然这些年人们不再把打官司告状看成磕碜事,但民不与官斗的思想在农民那里还是根深蒂固。所以,我在心里有一种直觉,滨溪县这个处理方式有问题。”

  一大早,高树学被北京来的枟新都报枠记者王凯堵在县委门口,王凯的后面跟着夹屁股沟的上访农民。王凯礼貌地打过招呼,拿出记者证让高树学过目。高树学说我不看。王凯主动把记者证打开,在高树学眼前晃了晃,然后把记者证揣进上衣的里兜。收拾利索,王凯开门见山,质问高树学,请他回答滨溪县委领导都是“大地主”的问题。王凯身后的农民是分散隐蔽的,农民认出高树学,指点王凯拦住高树学,他们才从小巷里鱼贯而出。高树学看着围拢过来的农民,表情上很窘迫,他不习惯被人压迫着在这种环境里回答问题。他告诉王凯,如果想要采访,请到办公室。这已经是客气的了,一般的采访要到宣传部,由宣传部统一安排。这种突袭式的采访,一概不接待。

  王凯跟着高树学进了县委大院,上访农民被拦在大门之外。王凯要求,至少要进去几个农民代表,否则无法完成当场的质询。高树学说这你不要管了,由办公室负责安排。闻讯赶来的办公室主任蒋云来和常秘万方一直插不上嘴,书记的窘迫就是他们的窘迫,他们比书记还要窘迫。现在书记有了吩咐,蒋云来赶紧趋前一步,尴尬着一张笑脸表示,下面的事情由他和群众沟通。万方说我配合蒋主任。高树学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往楼里走。王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随在他的身后,让高树学如芒刺在背。

  王凯是张成的朋友。张成上访十五年,在北京认识了很多朋友,王凯是其中之一。张成认识王凯时,王凯刚大学毕业,在枟新都报枠做见习记者。张成拿着状子上访,去****局也去报社。张成到枟新都报枠递状子,王凯的指导老师正研究股票,股市大动荡,指导老师被套进去三十万,看着屏幕上起伏的蓝线,指导老师感慨:“他妈妈的,盈利八万的时候没出手,现在整个被套上了。王凯,你到****室去一趟,有一个上访的看见热线找报社来了,你去应付一下。”指导老师高伸双臂,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我也要上访,我还要上吊呢我找谁去!”

  王凯在****室认识了张成。王凯在报社地位卑微,所以和善。张成更卑微,所以感恩戴德。张成的上访问题没有解决,但时不常地给王凯打电话。张成发达了,到北京都看看王凯,带点滨溪的特产黑木耳,滨江的红肠,俄罗斯大列巴。不值多少钱,是一份心思。

  邢原安排张成在八府香鸭吃饭,邢原面子大,冷志强和段立滨都到了场。邢原的伤还没有全好,腿上去了石膏却缠着绷带,用长裤挡着,走路一触一触的。邢原带伤张罗宴请张成,让大家都觉得诧异。

  邢原看出了大家眼神的异样,解释说:“别看老张是农民,如今今非昔比了。”怎么个今非昔比,邢原没有往下说。冷志强看看邢原,心说怎么个今非昔比,不就是说他的表哥是中组部长么。别说不太可能,就是真的与他张成又有什么关系。如今的官场啊!冷志强心里感慨,没接邢原的话,等于让邢原的话掉在空地上。邢原不再说这个事,转了个话题。

  “现在的网络很可怕呀,应该监管起来。南京一个房管局长,因为抽天价烟,戴名贵表,被网友人肉搜索,现在已经被撤职了。这个网络不管住,人人自危呀。”

  “网络的力量也是一种监督力量,网络的监督应该可以做党政监督渠道的补充。”冷志强说。

  两个人唇枪舌剑了两个来回,都说不说这个话题了,说点轻松的。

  当晚,张成住在环保局下属的江都宾馆。宾馆是环保局的培训中心,平时对外开放。邢原带着张成到宾馆休息,宾馆经理见局长亲自带着客人,赶紧过来招呼。邢原对经理说:“这是我的朋友,农民企业家,不能慢待喽。”又对张成说,“这就是家,随时来随时住,我不在可以直接找经理。”房间里,张成再次对邢原信誓旦旦:“明天我见到表哥,一定跟表哥好好说说,我张成是一个农民不假,可我记着谁对我有恩。”

  张成第二天飞到北京,他没去找表哥,却电话约王凯见面。两个人见面的地点在府右街宾馆,在中南海红墙的外边。张成上访的时候多次走过府右街,心里数着红墙这头到那头的距离。他不知道红墙里的春秋,却能感受到那份距离,叫咫尺天涯。现在他觉得那距离近了,天涯咫尺。顺着太仆寺街拐进去不远,就是府右街宾馆。张成愿意选择在这里入住,一是这里离红墙近,有一种心里的贴近感。再者,张成喜欢府右街宾馆的北京小吃,还有那种氛围。有传统有历史,有着不怒自威的力度。不像那些现代宾馆,尽管奢华却显得浅薄,有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过午,北京的上空扬起沙尘,遮天蔽日的。沙尘打在行人脸上,麻辣辣的疼。街边风景树被狂风蹂躏着,跳着摇摆舞。昏黄的天空让人心情沉闷,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是人与自然的感应,大自然的怒火反射在人类心灵的镜子上。一会,天上掉下豆粒大的雨点,劈里啪啦打在人们脸上,丝毫不留情面。雨滴压住了沙尘,让天空有了一丝朗意。雨水落在疾驶的车子上,开始是黄点,后来流下黄汤。街边步道板下的水沟里,有了汤汤的水声。

  张成点了一只高档烤鸭,又点了几个配菜等着王凯。王凯已经不是做见习记者的王凯,已经是枟新都报枠社会观察栏目的主编。雨后交通拥堵,王凯比约定的时间晚来半个小时,同时带来一男一女两位不速之客。王凯介绍,这位头发花白的长者,曾任某部副部长,是某位国家原领导人的侄子。虽然已经离休,但是说话依然好使。老者说:“我们家那个老人家呀,活着时候对下一代要求太严,我们叔伯兄弟之间都不准走动,怕走动出是非,所以你们没听说过我们家有什么问题。”再介绍女士,是现任某位国家领导人秘书的妹妹,自己开着文化传播公司。公司业务很广泛,主要就是扩大中华文化在世界的影响力。女士拿出带着香水的名片,很平易地递给张成,请张成指教。王凯说:

  “我们都是哥们,每个月都在一起聚几次。”这顿饭吃到很晚,天南地北六合八荒,张成插不上话。他心思崇拜地看着这个,看着那个,看老部长淡定地品酒,看女士优雅地夹菜,觉得不到北京还真不知道什么是文化。席散,王凯让前台叫来出租车,殷殷地将两位送走。

  王凯叫张成开了眼界,开了眼的张成不愿意把眼睛闭上,王凯进了他的客房,他让王凯坐在沙发上,没完没了地询问,问完老部长再问女经理。王凯说:“这么跟你说吧,北京有个顺口溜,叫做‘七十小兄弟,八十办点事,九十跑一跑,百岁不算老。’啥意思?就是七十岁的时候,刚刚退下来,跟人办事的时候自称兄弟,大家也拍着肩膀叫兄弟。

  方才那个某副部长,七十四了,我们就是这种兄弟。八十岁的时候,余荫未散,还可以帮别人办点事。到了九十岁,有些事就得亲自跑了,不跑人家想不起你来。北京这地方长寿的人多,一些百岁老人还在张罗着给人办事,所以百岁不算老。”张成说:“我**,还是北京啊!”王凯说:“那是,要不怎么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有多小呢。其实人就活在圈子里,能不能办事不说,靠一张脸撑门面。有人需要撑门面,就找这张脸。”张成放软了声调,让人听出话里的诚恳:“老弟,你知道那些年我在上访村的地下室里蹲着我想什么吗?我想有那么一天,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来北京。我在地下室里打我自己,打完左脸打右脸,我要让自己疼痛,疼痛能感觉活着。我以为我现在行了,其实我也就是在滨溪县行了。到北京,老看见沙尘暴,你哥我就是一粒沙子,沙尘暴里的沙子。”

  王凯很给张成面子,答应随张成到滨溪县采访。张成说:“来回的路费我出,再给你五千润笔费。听人说现在记者都这样,笔不润不下水。”“别人是别人,我不用这个,农民能有几个钱。我儿子要学滑雪,我没给他琢磨到好滑雪鞋,方便的话给他弄双滑雪鞋吧。刚他妈十五,穿四十二号鞋。”

  王凯的采访很深入,在夹屁股沟村转悠了三天。这三天,滨溪县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王凯把手上有承包合同的二十户农民召集一起,承包证与土地使用证复印,给哭哭啼啼的贾金枝拍照。贾金枝坐在炕沿上,蓬头垢面满脸是泪,王凯还给任来峰的别墅拍了照。采访结束,王凯让受访农民在采访本上签字。王凯吃过这样的亏,本来是一腔热血帮举报人写批评稿,结果被批评单位用钱把举报人招安了,弄得自己成了被告。拿到这些情况,王凯找高树学理直气壮。

  王凯采访高树学很不顺利。王凯觉得自己代表农民,义愤填膺地拿出很多数据。比如:县委书记高树学占据土地五百亩,原县长廖群占据土地五百亩,副县长任来峰占据土地七百亩。高树学看着王凯的数据,把那张单子扔到地上。高树学火大,自己接邢原的后任当书记,邢原的一季消灭荒山工程早就成历史,怎么可能弄到五百亩土地。用半拉脑袋想想也不至于有这个结论啊,你痴呆呀!王凯没去拣那张单子,他看见两个农民已经进了办公楼,正在门口张望,便挥手让他们进来作证。农民看着高树学有些畏惧,吞吞吐吐地说:“这些话是绿金公司的张德彪说的。张德彪还说,高书记是他拜把子的大哥,他大哥让抓谁就抓谁,让关谁就关谁”。王凯说:“高书记,这些都是你的人民,你的老百姓当着你的面不敢说谎。”高树学抖着手把烟点着:“我的人民是不会说谎,但是他们会道听途说!你要是一个称职的记者,就把功夫再下一下,把道听途说的东西剔除去。我高树学以党性担保,我有一寸土一棵树,就从这五楼上跳下去!”王凯说:“书记你不要激动,不管如何,这是在滨溪县发生的纠纷,您有责任有义务把它处理好,否则影响和谐社会的建设。”高树学气不平,指着站在门口的农民说:

  “你,还有你,给我出去!我告诉你王凯记者,如果这个社会没有记者,早就和谐了!”王凯说:“高书记,这是你说的话,这是你作为书记说的话?我很惊诧,我要把你的言论发在报纸上。”“你惊个屁诧,这就是真理,你发吧,随便你!”被记者逼上门来,高树学有些气急败坏。

  冷志强到县委办时,王凯刚刚离开。秘书们噤若寒蝉,说话都在嗓子眼里。常委秘书万方与冷志强熟悉,加之刚跟着高树学夜会过冷志强,赶紧过来拉过手,到高树学办公室通报。高树学的一张脸还剑拔弩张着,秘书的半张脸从门缝里缩出来,冷志强已经进了高树学的办公室。看见冷志强进屋,高树学的脸色有些缓和。脸色缓和得太快,下半截柔软了,眉眼还冷着。冷志强不请自坐在沙发上,段立滨隔着茶几坐在对面,看着呼呼喘粗气的高树学。

  “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把高老太爷气着了?”过去县官被称作县太爷,所以同学都管高树学叫高老太爷。

  “志强,你说现在这工作真是难做,凭空我成了大地主,还占据了五百多亩土地。记者的调查一屁股坐在农民的利益上,你就不考虑考虑县委,一味地替农民说话忘了党的存在?”高树学压着嗓子说话,听起来有些闷。

  “树学,这话危险啊,我们党历来都强调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不能把党的利益与群众的利益对立。我建议你呀赶紧找宣传部门,找到这个记者道个歉,把这句话收回。”

  高树学也觉得对王凯说的话是太重了,毕竟人家远来是客。他按铃叫过万方,让他赶紧找宣传部长佟顺,留下王凯。一会万方进屋说,这个王凯根本没和宣传部联系,属于非法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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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办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