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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留守女人》 作者:王志君

第27章 王靖的故事(6)

  这一切是好多天后芳婷告诉我的。芳婷问我,王靖该怎么办?

  很久以前,王靖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做张锋的男子,只是他们一直没有见面。在网上,他们以老公老婆相称。那个衣冠禽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谦谦君子,他对王靖说,他是一家IT公司的高级职员,是这座城市的金领。他说,他不缺少一切物质构筑的幸福,只是缺少感情的慰藉,和王靖一样,他的妻子在国外,他是留守男人。

  单纯的王靖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她告诉了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那天晚上,王靖回到家中,在酒精的燃烧下,拨打了他的电话号码。张锋说,他今夜也孤枕难眠,他一定要见到王靖。

  然后,张锋就站在了王靖家门口,摁响了她家的门铃。王靖害怕邻居会听见,急忙打开了房门。

  张锋走进房间,像个男主人一样背着双手在每个房间里巡视,反而让王靖缩手缩脚。看到房间里只有王靖一个人后,张锋就打开了酒柜,拿出酒杯自斟自酌。王靖打量着他,张锋很帅,但是他的眉宇间,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邪气和玩世不恭。

  王靖有些害怕。在自己家中,她突然感到很拘谨很难堪。当张锋起身剥她的衣服时,她紧张得忘记了反抗,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王靖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紧张让她全身布满了鸡皮疙瘩。张锋也脱光了,他皮肤苍白,肋骨根根凸起,粉红色温柔的灯光下,张锋狰狞地笑着。他爬上了王靖的身体,王靖在最后一缕防线即将坍塌时,头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她彻底清醒了。她伸手阻挡了张锋野蛮的入侵,她急急翻身而起,用柔软而阔大的被子包裹住自己,她说,我不要,不要。

  然而,已经晚了,门铃陡然响起,在静静的夜晚显得异常刺耳。张锋脸上挂着恐怖的笑容。

  张锋穿上短裤,竟自打开了房门。门外走进的是两个女人。她们身材高大,烫着满头的卷花,打扮妖艳。一个穿着红色T恤,一个穿着绿色短袖。

  红色T恤的那个女人脸色蜡黄,长期的夜生活让她眼袋凸出,看起来面目可憎。她像母狼一样扑上来,一把拽开了王靖围裹的被子,王靖双手抱在胸前,恐惧让她浑身颤抖。红色T恤的女人伸手抽打了王靖一个响亮的耳光。她愤怒地骂道,臭婊子,敢勾引我男人。

  王靖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绿色短袖的女人说,我打电话让派出所过来,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王靖想说,不要。可是恐惧已经让她没有勇气喊出。

  一直冷冷旁观的张锋说话了,他装出一副可怜相来求绿色短袖,他说,姐姐,千万别打电话,打了电话弟弟就没脸见人了。

  红色T恤忿忿不平地说,不让报警,你们说这事情怎么处理。我不能白白遭受精神损失。

  王靖轻声说,没有啊,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绿色短袖突然声音高了八度,她喊道,你个臭婊子,都脱成这样了,还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咱们把左邻右舍都喊来,评评理。她又顺手打了王靖一个耳光。

  王靖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哀求道,你们别大声啊,你们说怎么办吧

  红色T恤说,拿钱来,五万元。我的男人不能白让你玩。

  那天夜晚,王靖拿出了家中的八千元现金,还有自己的金银首饰。他们临出门时,让她写了一张四万元的欠款单,然后将家中的高档烟酒装在一个大大的背包里,洗劫而去。

  他们摔门而出,失魂落魄的王靖沮丧得几乎要自杀。

  几天后,张锋就开始频繁地打她的电话,他向王靖催要四万元“欠款”。王靖关掉手机,张锋竟来到了她家门口,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摁响门铃。为了担心邻居会怀疑,王靖只得打开了房门。

  张锋一进门就说,欠我的钱呢?

  王靖由于气愤而浑身发抖,她说,你是一个十足的流氓。

  张锋笑着说,你怎么现在才知道,我本来就是流氓,我就是靠你们这些留守女人生活的。

  王靖说,你太恶心了。

  张锋说,嫌我恶心就快点把钱还给我,我没有时间一直等着你。

  王靖说,你这是诈骗,是敲诈,是勒索。

  张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把邻居叫来,让他们来评评,看我是不是诈骗。

  王靖一下子失去了争辩的勇气。她说,我会赶快把钱凑齐,会赶快给你的。

  张锋说,你的手机再不许关机,否则,我就天天在楼下喊你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的事情。

  王靖无奈地点点头,她打开了手机。她已无可选择。

  当有一天,芳婷拨打了王靖的电话,责怪王靖一直在关机,一直无法找到她时,王靖才迟疑地告诉了芳婷这一切,告诉了她这些天忍受的煎熬。

  王靖说,借我点钱,我给了他后,再不会和任何男人来往。我害怕男人。

  芳婷说,我有钱,但是我不能借给你,那个无赖绝对会得寸进尺,他还会一直向你索要。你为什么不报警?

  王靖流着眼泪说,我报警后,人们都会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苟活。

  芳婷走出王靖家后,就和我联系,她问,王靖该怎么办啊?

  我说,当然是报警啊。这还有什么犹豫的。放心吧,警方不会公布当事人的隐私,这是他们的纪律。

  第二天,王靖拨打了张锋的电话,告诉他说,四万元已经凑齐了。当张锋兴高采烈地来到王靖家拿钱时,被埋伏在卧室的警察一举擒获。

  经审讯,张锋犯罪团伙两年来已经敲诈勒索近百万元。他们以网络为武器,以色相做诱饵,他们罪恶的黑手专门伸向这些感情空虚无所寄托的留守女人。

  一天,我刚刚起床,突然接到了报社的电话,他们说,我的那篇揭露刘立基别墅黑幕的文章得到了省级有关领导的肯定,他们热烈欢迎我再次回到报社大家庭的怀抱。

  我怔怔地举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天来,我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我和外界的联系几乎完全依靠电话。我像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

  电话的那端说,报社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欢迎我随时回来。我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沉默后,那端挂断了。

  我没有任何欣喜,尽管我一直渴望会有工作,尽管我实在无法忍受没有工作的无所事事和寂寞空虚。然而,当真正工作的机会来临时,我却高兴不起来。也许,新闻的折磨和反复无常已经深深地伤透了我的心。

  然而,想着存款单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我终于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第二天,我还是走进了报社的那幢写字楼里。我的心中充满了委屈和耻辱。然而,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放弃自己所谓的尊严和高贵。在残酷的生存面前,一切所谓的道德和道义都显得矫揉造作和苍白无力。

  我又开始了把重重的轭放在自己肩头,低下头拽紧缰绳,继续做一头“新闻牲口”。

  此后,对那段没有工作的日子,我始终充满了一种伤感的怀恋。

  复出后我采访的第一篇稿件是关于中国移动的。

  据说,在中国,手机用户已经达到了四亿人,在大街上随便拨拉一个人,都有手机吊在脖子上或者揣在口袋里。然而四亿人却都在给两家公司买单。这两家公司是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这两家公司赚取了四亿用户多少钱,赢取了多少利润,谁也无法计算清楚。

  很久以前我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在某个偏僻的大山中,生活着一大群勤劳朴实任劳任怨的人。他们只知道埋头苦干,从来不会和人争斗。有一天,山中来了一个婊子,长得天生丽质,风情万种。嫖资也非常昂贵。短短的时间里,这个做独家生意的婊子就赚取了巨额财富。后来,山外另一个婊子听说了这里生意这么好做,也来到了山中。尽管这个小婊子不如那个大婊子漂亮,也没有大婊子床上功夫好,但是她服务热情,收费低廉,很快就门庭若市,也赚取了巨额财富。此后,大婊子门前就有些冷落,她很气愤,就去找小婊子。她们又吵又闹,从房间里打到了大街上,衣服都撕烂了,惹得路人围观。后来,她们打累了,就坐在路边喘气。等到看热闹的人群走散了,大婊子就说,山中只有我们两个婊子,我们打什么呀。小婊子说,就是呀,打来打去人家看热闹,我们吃亏。大婊子说,身体打坏了,我们卖什么呀,干脆这样吧,我们订个价格,以后就按照这个价格卖,反正他们不找你就找我,我们就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后来两个婊子和睦相处,共同卖骚。

  山中也有去山外走亲戚的人,他们回来后说,山外的婊子多的是,长相好又收费低,从来没有过像山里面这两个臭婊子这样的,价格高又脾气大。可是山里人世代居住在山里,他们的穷亲戚也都在山里,他们也没有机会去山外,想找女人也只能找这两个婊子。

  ——这两个婊子,一个叫中国移动,一个叫中国联通。

  我接到的是一个手机用户的报料。他刚办理了一张手机卡,预存话费二十元钱,但是他仅仅发送了几个短信息,打了不到五分种的国内长途电话,他的手机就被欠费停机。他去了营业厅要求打印话费清单,却被告知只能到下月五号前。他终于等到了下月一号,打印出花费清单,却发现上面有一些拨打出的陌生电话号码。他质问营业厅的工作人员,要求退还他们多收的话费,却被人家很客气地拒绝,他们说,话费是由电脑计算的,绝对不会错。要错只能是他自己。他异常愤怒,向报社反映。

  其实,就在他报料以前,我的手机也常常莫名其妙地被告知即将欠费,我总是匆匆忙忙地追缴话费,尽管心存疑窦,但从来没有过这样叫真。我相信,肯定每个手机用户,或者大多数用户都有和我一样的疑惑,只是,我们懒于计较,只是不想花费漫长的时间来和移动公司或者联通公司来叫真。

  那天,我走进了中国移动公司福州分公司下设的一个子公司。在那幢异常漂亮的别墅式的白色楼房里,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垄断带来的财富和荣耀。我相信他们办公环境的奢华在别的行业中是绝无仅有的。

  楼下的停车场停满了各种高档车子,仿佛是一场豪车的博览会。那幢楼房只是三层,却掩映在闹市区的一大片绿荫中。从一楼到三楼,几乎每个办公室的门都打开着,每个阔大豪华的办公室里也只安排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他们有的在电脑上玩游戏,有的把双腿放在办公桌上聊天。而即使办公室面对面,他们也通过手机在聊。芳婷曾经说过,移动公司和联通公司的手机费用和外界不一样,他们的话费便宜得让人咋舌,甚至有时还不用缴费。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认识的一个电力系统的朋友。他们每天做饭和冬季取暖全部用电热炉,他们说,电力系统用电从来不缴费,所用电量由所有系统外的用户承担。那么移动和联通系统的手机话费也是由所有系统外的手机用户承担的,由中国四亿用户承担的。

  移动和联通的黑幕到底有多黑?芳婷说,一个小小的手下只有几个小兵的最基层的部门经理年薪都在几十万,谁替他们支付这么高的工资,还不是手机用户。国外的手机话费只及中国的十分之一,尚且在盈利,那么中国的移动和联通每天的收入简直不是财源滚滚了,是长江滔滔。一张张手机卡并没有任何差别,凭什么一些所谓的带八的“靓号”要卖到成千上万元?手机话费标准总是由移动和联通说了算,凭什么剥夺了百姓的知情权?

  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绝对的垄断滋生绝对的邪恶。

  那幢三层小楼的后面是一间小木屋,小木屋的旁边种满了芭蕉和翠竹。而在这极具田园风光的小木屋里办公的,就是这家子公司的经理。

  那是一个保养得极好的中年人,皮肤白皙得像涂了一层脂粉。他说话慢慢腾腾,十指修长,双眼无光。他慵懒地坐在红木桌后的真皮沙发上,口口声声地说,公司是没有责任的,公司是不会出错的。在他说话的时候,每隔一会,就有一个很年轻的女清洁工走进来,一遍又一遍地非常仔细地擦拭办公桌。我想,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假男人一定有洁癖。办公桌上摊放着一本国外的彩色画册,画册的封面是一个半裸的金发女郎。看这些刺激的画册,可能就是他每天工作的主要内容。

  我不明白,就是这样一个平庸无能的男人,凭什么会拥有年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我有想起了中国另外的垄断行业,电信烟草盐业电力水煤……哪个垄断行业不是暴利,哪个垄断行业不是盘剥百姓的血汗钱?可怜的,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我们,只是我们这些百姓。

  第二天,给我报料的那个男子打来了电话说,他的手机莫名其妙地又开通了,他打电话问移动公司,对方答复是,鉴于他是移动地忠实用户,奖励他十五元话费。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奖励,就是他被扣除了的上个月的话费。

  和阿莲分手后的第二天,我就开始了寻找媚娘。我像一只笨拙的折断了翅膀的大鸟,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通往每一所私立中学的道路上。2005年夏季酷热的阳光炙烤着我,我的心中充满了疲惫和忧伤,像一片被烤焦了的树叶。

  所有的学校都说,没有一个叫做媚娘的老师。

  媚娘,你到底在哪里?阳光如火,而我的心中布满阴郁。

  有时候我想,媚娘也许已经知道我又回到了福州,因为我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我匆匆忙忙采访的身影经常在福州的街头闪现。但是她不愿意见到我,就像两年前在得知丈夫的死讯后她不愿意见到我一样。

  我固执地相信,只要她还在福州,我们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走在大街上,我常常这样想。我犹疑四顾,幻想着会在哪一棵树下,抑或在哪一处街角,她会突然出现,辉煌地照亮了我的双眼。

  然而,见到她,我还会有勇气对她说“媚娘,我爱你”吗?

  两年的时光,我们已经历了太多的沧桑,我们伤痕累累的心还会燃起当初的激情吗?

  我常常会一个人踱步到当初和媚娘一起居住的韭菜巷,总是不由自主地来到那里。窄窄的小巷没有任何变化,那些房屋依旧落伍而破败,一家家鳞次栉比的店面依旧局促而逼仄,巷口的那棵樟树还是那样高耸挺拔,然而,这里却再也没有了我的媚娘。物是人非,我的眼泪潸然流下。

  今生永远都不会忘记媚娘。即使她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因为我的身体和心灵中已经烙下了她深深的印痕。

  而我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对阿青好。让阿青幸福让阿青快乐,才能让我忏悔的灵魂得到安慰,也才能让媚娘放心和欣慰。我相信,如果我真的有见到媚娘的那一天,她也会这样托付我的。

  可是,阿青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同样找不到她。她已经离开了那家藏污纳垢的桑那城,她居无定所,她像一片雪花身不由己地被狂风吹落在哪一个我所不知道的角落。我不知道她现在还记恨我吗?是不是还在对我的罪过不加饶恕?

  那段日子里,我开始相信了佛主。人们说,佛主能够看到人世间的所有,那么我的一切灾难和痛苦佛主都能够看到,佛主是悲天悯人的,他一定会原谅我的罪过,原谅我的莽撞和无知,也会把幸福和快乐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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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留守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