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常家贫困(2)

　　常光成肩负着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重担，今天母亲病重，他要去请医生。明天，嫂子们说衣服裤子破了，向他要布料，后天家里又没下锅的米了……他一年四季忙得四脚朝天，春芳嫁过来几年了，没看见过他的笑脸，他只有和父母说话时，才面色平静，语气温和，他整天凶头凶脸的，孩子见了他都害怕得躲开，有一次，轮到大嫂做饭了，第二天就没下锅的米了。吃完晚饭后，大嫂说：“三弟，明天没有下锅的米了。”他怒气冲天地说：“没米了……没米了……你们把我煮着吃了算了，全家人的吃穿用都找我要，我有啥办法？去偷呢？还是去抢呢？”大嫂顿时哭着说：“问你一声，就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我们母女靠你养活了？拖累了你，惹你不高兴？”第二天，大嫂哭着领上两个女儿向南走了，春芳赶紧跑上去，又替丈夫认错，又说好话地劝回来，回来后，人家躲在屋里，饭也不做了，春芳只好做饭。

　　常光成的脾气越来越暴燥，他双关节痛疼，双手麻木，夜里经常把双手在炕上咚……咚地摔，春芳惊醒了连大气也不敢出。有时半夜，他忽然坐起来，又捶腿又拌手，拌着拌着，一脚把春芳踹醒，骂道：“你她妈的是死人，爹们疼死了你也不管，你来给爹们捶捶腿和肩膀。”春芳赶忙起来就捶，如果动作稍慢，又会被踹一脚。白天春芳要做许多别人不做的家务活，夜晚，经常被丈夫踹醒，给丈夫捶腿捶肩，常光成认为，男人主宰一切，婆姨应该绝对服从男人，听男人的话，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而春芳从小就形成了急躁、反抗的性格，所以，夫妻俩三句话说不上就吵架，春芳一顶撞，他就动手打，每次吃亏的总是春芳，可是，自从岳母韦周氏住在家里，他没打春芳，只是吵了几次架，他是个孝子，对岳母也很关心，问寒问暖 ，安慰岳母说：“你安心养病，放宽心住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只是我们家的生活不如你们家……”韦周氏觉得这个女婿挺好的，他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不管多忙 ，多累，每天晚上都向父母问安，陪父母坐上一会儿，对岳母也是如此，他的大嫂、二嫂和弟媳妇，只要张口向他要穿戴，日用品，都给买 ，想办法满足她们的要求，但是，只有自己的婆姨春芳向他要东西，她连一根针一缕线都不给买 。春芳唠叨得轻了，他骂，吵得厉害了，他打。春芳只好向公婆要，而几个妯娌却说春芳两头要，公婆偏心春芳，春芳装穷，鼻子插葱——装象。公公相信春芳，也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常对亲戚邻居说：“老三勤劳、孝顺，没有一点儿私心。”

　　常家寨子一百多口人吃水就一口井，这口井在大门外东北二百多米远，西院常信哥们几个挑水最远，来回要走一里多路，常信家里除了常光成一个男人早出晚归地种田外，其余都是老弱妇幼，那妯娌仨都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唯有春芳个头高，腿子长，脚大。这一大家人吃水、洗涮都是春芳挑，每天最少挑六担水，早上、中午 、晚上各挑两担，她一年四季日日挑水，肩膀都磨出了老茧，虽然过了年是初春，但是仍然寒冷，井台周围冻了一屋厚厚的冰，一点儿也没化。

　　一天吃完早饭，春芳又去挑水，她挑起两大桶水刚迈出两步，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水洒了一地，裤子都泡湿了，她挣扎着往起站，可肚子痛的怎么也站不起来，忽然感觉到下身一股热血往外涌，这时，东院的一位大嫂和女儿来抬水，看见她坐在冰上，不但衣服、裤子湿了，而且身下一滩鲜红的血，大嫂赶忙让女儿到常信家喊人，她被两人个人搀扶着往回走，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滴，常信赶到大门口，看见儿媳妇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颤抖，地上的鲜血，让他心像针刺般难受，他赶忙指派人去请医生，回到家，他把那几个儿媳妇找来，铁青着脸严厉地问：“今天轮到谁做饭了？”二媳妇低声说：“我做。”“那你怎么不做饭不挑水呢？我怎么看见老是老三媳妇在抱柴做饭呢？”二媳妇小声嘀咕：“谁做饭都是她挑水，早上，是她要起那么早抢着做。”“她傻呀，找苦受，等你睡到太阳出来再做饭，老三啥时候下地干活呢？我们这个家十来口人吃饭，都像你们这样，非倒了锅灶，你们吃饭穿衣往前跑，干活往后躲，如果你们都像老三媳妇那样，是自己的活干，不是自己的活也主动去干，那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过好。”常信叹了一口气又说：“本来你们妯娌几个，家里这些活都互相帮助，谁多干点，谁少干点也没啥，也用不着我这个当公公的来管，平时碾米、磨面、煮饭，挑水都是老三媳妇干得多，那个碾房夏天又热又臭，冬天又脏又冷，你们谁都不愿意进去。全家人一年四季吃的米面都是老三媳妇碾的、磨的，该你们干的活都是靠给老三媳妇一个人干，我早就看不惯了，但是我忍着，给你们留点面子，希望你们能自觉一点儿，不要太过分了，尤其是老三媳妇有身孕了，你们还是靠着她挑水、做饭、碾米……你们都是女人呀，将心比心，难道你们就吃得心安理得吗？不干活的人，挑干活的人毛病，你们太不像话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今天开始，仍然轮流做饭，谁做饭谁挑水。以后轮流碾米、磨面，如果谁有病，有事就向你们大嫂请假，过后再补上，春芳不是你们的奴仆，老大媳妇，以后家务事由你管，由你分工，如果谁不服从，你就告诉我，总之，我们这个三代人的大家庭，要想过好日子，人人都得劳动，包括我在内，谁都不能坐享其成，除非像你们婆婆，躺在炕上动不了啦，因为我们不是有钱人家。”老二媳妇又小声说：“大嫂有两个女儿帮着抬水，我的孩子还小，一个人挑不动水咋办？常信说：“你和老四媳妇搭工抬水。该自己干的活，有困难也得干。”

　　婆婆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说：“媳妇们，我们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我知道，儿子们都被抓去当兵，你们守活寡，心里苦，可是，这年头谁不苦呀？当兵的人活受罪，在家里的人也难熬活命。你们看看老三，为养活一家人，起五更睡半夜地干活，为躲避抓兵，剁掉了手指不说，还得了关节炎，走路一腐一拐，别说是吃饭穿衣，家里六盘炕半年的烧柴都够老三苦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吃饭、穿衣都靠老三，老三管这个家容易吗？不容易啊！就拿我们十几口人一日三顿饭的煮煮洗洗，喂猪喂鸡，碾米、磨面，这些杂活要靠给你们中的一个去干行吗？可你们都靠给老三媳妇去干，干不好，老三就打她，老三这是在打黄牛惊黑牛呀！老三媳妇受苦，还挨打受气，她虽然男人在身边，可是，她比你们还苦，大媳妇照顾我多，三媳妇家里的杂活儿干得多，我希望你们妯娌几个要团结，要互相体谅，家里的活儿都要承担一些。哎——我躺在炕上也是活受罪，盼着快点死，不再拖累你们。”说完，她小声哭泣。

　　春芳一直流血不止，在这偏僻的村寨，要找医生看病难于上天，只好听天由命。听老年人说锅底灰能止血，春芳喝了两碗黑乎乎的锅底灰，也没能止血，到了傍晚，她流产了，她怀孕三个多月，流出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小男孩子 ，因为她流血太多，身体很虚弱，一下地就晕倒，后妈拄着拐杖给她端了几天饭，但是，她还没满月就已轮到她做饭了，只好下地干活，过去，她一口气把两大桶水挑回来，可是，现在挑回两桶水要歇几次，虽说她流产是个小月子，却比做大月子还亏身体，又加上每天和大家一样吃糠咽菜，没有恢复元气，她十天饭还没做完，子宫内膜脱落，像鸽蛋大的肉团涌出阴道，一走路，磨在裤裆上特别疼，每天裤裆都是血糊糊的，就这样，她还得咬紧牙关挑水、做饭、喂猪……到夜晚，她更加发愁，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满足丈夫的要求。

　　后妈看见春芳每天晚上都洗血裤子，流着泪说：“春芳你太苦了，我一点儿也都帮不上你，还给你添麻烦，和你比，我这二十年是活在天堂里，我嫁给你爹，单门独户，就我们婆姨汉子带你们姐妹几个，还整天怨这怨那，没好好待你，也没好好伺侯你爹，我真是不知足，不识好歹呀！我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想和你妹妹回家。”春芳说：“他这些天正忙着种麦子，等春播完了再送你回吧。”

　　常家有土地，有牛、有车，过去虽然家境不算富有，但也不缺吃缺穿，而现如今，却吃了上顿没下顿，在这青黄不接的春天，全家人吃着麸子菜糊糊度日，常信瘫痪在炕上的老伴骨瘦如柴，左右的胯子磨破了皮，骨头都露出来了，已经奄奄一息，春芳因为挨饿，没有奶水，快两岁的儿子饿得皮包骨头，连路都不会走，像常家这样的家境，都缺吃少穿，忍饥挨饿，而那些受三重压迫、剥削的佃农，只能逃荒要饭，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常光成得了关节炎，春芳子宫内膜脱落……他们没钱看病，只能抗着、熬着、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