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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天命》在线阅读 > 正文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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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作者:石竹

第57章

  海生在地区团委参加了会议。他在团县委分管农村团支部工作,这是团县委工作的大头,地区团委开的是农村先进团支部工作经验交流会,即要听介绍,又要看现场。共开了三天。会议结束,刚返回单位,家中稍话让他立马回去,还让他带上儿子一块回。三夏刚结束,返单位还不到一个星期,有何事这般急呢?他觉蹊跷,可一想到已是耄耋之年的大娘和父亲,心中一下子惊慌起来。

  因了天雨,地上湿没法凉晒,将打回的四、五石麦子全倒在脚地和门道里凉着。海生和二女还要抢墒种玉米,大娘每天要爬到摊开的麦堆上,双手将麦子刨着倒腾一遍。若不翻腾里边一发热,麦就发霉了。那天,从田里回来,大娘坐在麦堆上拭汗,他看见大娘满脸的痛苦,遂问:娘你咋啦!歇着,我来。娘说:没事的,你歇着去。眼下莫不是——他不敢向下想了。他安排儿子搭车回,自个骑自行车立马走。25公里路他只骑不到一个半小时,大约上午十一时许回到家。一看,自家门锁着,他就向老屋赶,村人有人问他你才回来了?他也无心去答,只是朝老屋赶。到了门前,老远看见一堆人在门口说话,似在商量着什么,见了他也只打个招呼,他觉出确实不对劲,直直朝里走。进门,被大嫂一把抓住带到大娘的卧室。大娘已躺身在脚地上新支的一张木床上,脸上盖着一个白色的手帕。见此,他真的不知了自己是自己了,一头扑了过去,抓住大娘的一双手,手已冰凉,是那种渗人的凉。他再战战竞竞地挪手到大娘额上,额也是冰冰的渗凉,他又急急地用手在娘嘴上鼻上试,一丝的气息也没有,他的头便无法支撑地塌贴在大娘的脸上。他只觉得他的周身全麻木了,他的腿上的筋剧烈地向上抽着,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人中那儿针刺般的痛使他醒过来,他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他的哭声是从肺腑里边涌出来的,倾刻那如柱的泪水全淌在大娘的脸上,嫂嫂上前来拉他,见他死死地抱着娘不放,只得任由了他。娘,你咋就这般地走了!海生心中此时只反复地问这一句话。他想起了从出生到上高小住校之前,他每天晚上不摸着大娘的奶头就睡不着;他想起了每每放学回家,大娘迎接他的慈善而灿烂的笑容;他小时候拉肚子,一个晚上拉十多次,拉下半个炕,是大娘给他收拾;他刚一懂事,吃馍只要大的,锅盔也要全的,大娘就将一个大全的锅盔中间刻了个圆眼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上学了,寒冬腊月,大娘鸡叫头遍便起床给他搭火盆。那阵搭火盆那来的蜂窝煤,全用硬柴,为了不把烟带到学校,大娘将家中黄铜火盆上已经烧成旦旦的火球,一块一块夹到专为他特制的手炉里。说是手炉其实只是一个直径约二十公分深三十公分的小铁桶,再在火球周围偎上柴灰,火球装满了,灰偎在上边,中间只留一个小小的孔,小孔里便如红红的炉堂。他上了四年小学,过了四个冬季,大娘给他搭了四个冬季的手炉;夏天热了,拉一张草席,他和大娘睡在门前崖头的土场上。蚊子来了大娘给他赶,风凉了,大娘给他盖上肚皮,他在大娘的怀中入睡,不知啥时被大娘抱回家;困难时他喝的是大娘专门给他留的羊奶;他在石鼓镇上初中后,大娘每周给他一碗羊肉煮馍的钱;文革中他在学校革命起了武斗,大娘连夜晚赶父亲去学校接他;为了给他弟兄娶媳妇挣钱,大娘在纺车的手把上磨出了指形;还有后来每每三夏大忙,弟兄们合伙用打麦机打麦时,大娘总要叫他到身边说:娃,把这先吃了,大娘给他的是她常吃的止痛片。大娘说无论啥地方痛,一吃这药立马就不痛了;大娘还说不行了就歇会儿,你不常干活,咱人多,你干不了就少干点。后来工作后,每每从单位回来,海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娘。他看大娘从未空着手去,有钱没钱也要设法买点好吃的,那怕是一斤水果,一包糕点。只要坐到大娘身边,他便觉得天也高了,地也宽了,他就将心中的一切都要告诉给大娘。当然大娘也反复叮咛他过日子的许多重要事情。海生不只在儿时,就是长大工作之后心中常说:中国不可以没有毛泽东,家中不可以没有大娘!眼下这一时刻却真的到了。如果说是大娘对他的关爱构成了他的灵魂的话,还不如说他的灵魂早已属于他最敬爱的大娘。他整整在大娘身上爬了半个多小时,当他觉出这一举动是全然的无望时,才无奈地收回似乎已梦游了一次天堂或者地狱的心,收回了无奈的目光,抬起了如痴似呆的脸。

  因等他而推迟的入殓要举行了。海生亲自抱着大娘入了棺。当他抱起大娘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头晕晕的,脚飘飘的,似乎自己又不可以自己了。他是被身后的俩个人扶着将大娘入棺的。接下来,看坟地打墓,公布执事单准备葬礼,村人都说,老丧是喜事,全都来帮忙,家中里里外外忙成了一锅粥。由于文革中村上的老坟全部被平,包括老坟里已有几百年的柏树亦被挖光,村上将公墓定在村西泔泉河岸边的罐罐沟里,那儿已有不少的人先去了。尽管如此,每每谁家有了丧事,还是要先请风水先生。然而对大娘,海生却坚持自己要去看坟地,他说他不管这么多,他说大娘的坟地必须是他去确定;他说他确定的位置他才放心。他去之前已为大娘的墓地拟了副墓门联,上联是:九宗山前漆灯荧荧明福地;下联是:泔泉河畔松柏郁郁护佳城。横额是:山高水长。——他的意思显然是让大娘在那儿安心地等他,等他百年之后也来此伴她。家人见他死心踏地,只得依了他。他还自做主张要在仁义村第一个给大娘做砖箍墓。当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便一人钻在房里写祭文,拟碑文。他找父亲和母亲谈了大娘年轻时的一切。然后以泪洗面中作完了祭文。他作的祭文的全文是:

  吾母郭氏慈孝惠贤\/兴家育后德重于天\/上而奉养备极辛艰\/中而和睦阖家俱欢\/村邻相处仁德厚宽\/下而教导可比圣贤\/主馈家事紊条不乱\/勤俭持家率身在先\/心强好胜利索干练\/和蔼刚毅直言果敢\/好善乐施扶贫济难\/难忘之事尽在六三\/家口众多与国同难\/吾母力撑独克艰难\/一辆纺车嘤嗡摇欢\/十载不辍苦熬苦煎\/纺出家传纺来新天\/家业日兴蔗节甘甜\/意在共享颐养千年\/陡屺生悲昨活人间\/懿训陈情梦萦魂牵\/愿母同在天上人间。

  葬礼包括成服、祭祖招魂、拜街转饭、扫墓、迎接宾客、吊唁夜奠、宣读祭文,一切都在司仪的安排下新老结合地进行,新即指开追悼会用的是新的仪程,老则指祭奠献饭等则用旧的理俗。

  所谓的迎接宾客,是指迎接前来吊唁之人。每每有亲朋拿着高斗大蜡、花圈或金童玉女来,先停在村头,由孝子与儿媳孙女们成服后排成单行的长队,在吹吹打打的乐人的带领下,前去迎接,每迎一人,都要行大礼,以示尊敬和致谢。

  先是王绒绒来了,她与城关的几个村团支部书记同来,一伙来了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拿来一个少说也有一面墙大的花圈,还拿来三余丈长的白涤凉灵布条,用毛笔写好的梦入华胥,驭鹤仙乡八个大字已贴钉在布条上。不等管事者问,王绒绒便自我介绍,他们是代表城关团委来的,当时海生在孝子的队里迎馔,看见她们来了,泪流满面上前还和王绒绒握手致谢时,王绒绒却凑上他耳根轻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乐人吹吹打打将他们迎了回来。王绒绒去礼宾司前登记了礼品,还特意交上了50元,说是自个的礼,礼宾司翻眼将她看了一阵,似在问你和他啥关系,竟夺了来礼之魁。可她还是以目回敬,啥也没说。礼宾司有意将王绒绒的名字写得大大的。王绒绒与几人一进门,在灵柩前行完大礼,便将他们拿的灵条布拉开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

  该说是自己的丈夫的下属或者说朋友送来的花圈和最显耀的祭品,因的是一种潜生的自我的荣耀,二女自觉离开了孝子的队伍给王绒绒又是敬茶,又是敬烟,还安排厨师给她们准备饭菜。海生陪王绒绒坐,王绒绒只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当海生将其送到北京吉普车前时,王绒绒却是又眼捧着泪花说:仁哥,多多保重!随即拧过了脸去。海生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拭泪,自个的泪水便也夺眶而出了。她这一声仁哥真的将海生的心又一次叫碎了。当海生为二女对王绒绒的礼貌热情而满意时,莘子和雅琦一前一后到了。她们都自我介绍说是海生的同学,朋友。他们都行了百元大礼,她们俩人碰面时也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在灵柩前上过香后,雅琦坐在礼宾司一旁看用毛笔写好贴在墙上的祭文,莘子在灵柩前将自己带来的香蕉、柑橘、西瓜和一应的糖果一盘一盘敬献在灵桌上,并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拿上自带的围裙,加入到村上帮忙做葬宴的妇女们蒸馍洗菜的行列里。

  二女不时地投来死呆呆的目光盯着海生。一看见莘子、雅琦,海生只觉头轰地一下,紧张得周身的血管似要爆炸了一般,当他只盼着她俩送完礼就走,而她俩全然没有要走的迹象时,他确实无奈到了恐慌的地步。此时,与他一同紧张的还有他的母亲尹敏。尹敏心中明白,这可是老爷子(指仁定邦)明确表态不能做的事,海生咋就这般胆大妄为呢?这两个女人也真太过份了呀!万一让老爷子看见她俩来了;万一二女无法再容下去,在大娘的灵柩前与这俩个女人吵起来……尹敏不敢向下再想,她先回房去找定邦,想先将他稳住。当她看见定邦依然静身躺在炕上时,急忙出门,从孝子队列中将海生拽出到一边,悄声儿急切地问:她俩来了,是你叫她们来的吧?海生说:我咋能叫呢!尹敏说,叫没叫这阵也说不清,你立即设法让她俩走,若还让她俩搅了大娘的葬事,尹敏没有向下说,但此时她的话语,着急中全然是悲愤和恼恨。她没等海生回话,转身又去找二女。她全然用了报谦的口气对二女说:我已经对海生说了,让他立即设法让她俩走人!她还说:一切都要以大娘的葬礼为重,千万不能让他人看笑声;她还似劝似安慰般说:既然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一次!她还再三发神赌咒说:娃,你放心,有我和你大在,我们会给你做主的!说完她又去找海生。看着儿子无奈的表情,她欲亲自去支走她俩,又觉不妥,心想着可能过会儿她们就走了,也无奈地避到房里去。海生心慌意乱地跪在灵柩前,似在以跪来安稳自己的心。

  晚饭之后开始吊唁祭奠。因了后边还要由自乐班在灵柩前唱戏,祭奠的时间当然不许拖得过长。在祭奠将要开始时,二女将海生叫到一边,手指着莘子和雅琦说:你看你看!随二女的指尖望去,莘子和雅琦头上全戴上了孝布,身上穿了孝衫。海生明白,这种重孝只是儿女儿媳子孙们戴的,朋友是绝然不可以的,而这不可以竟然成了现实,此也正是二女让他看的目的。他明显地觉出,二女指给他看时,目光中有了怨恨和愤怒。而此时的他确确实实也无法当面回答二女,只得心儿惴惴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平日少言寡语的二女却顶住他愤愤地说:不都成了事实了,咋还不可能的!二女说此话时大有与他要吵架之势。海生只得手压她的肩说:先甭急,让我问问!他遂即专门找发孝的家门中的人,他欲明确地问又似觉不妥,便巧妙地拽着她指着雅琦和二女让她看。发孝之人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口对他说:人家要呢,我就给了!呀,你说了个轻松,这是不可以的!海生虽然心中这般说,却是没敢再问,便速速先跑到莘子身边,再跑到雅琦身边,他之目的显然是要设法让她俩都卸下孝布脱下孝衫来,她俩却都白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他的茬。无奈他又转到二女身边,二女却也嘴吊得如同拴了个驴一般不理他了。

  尹敏一看急了,亲自找了莘子雅琦,告诉她们这种孝朋友不必戴的,她当然强忍着用了劝说的口气,好在她俩给了她点面子,脱了孝衫,孝布依然戴着。尹敏无奈,只得去房内守着定邦,设法不要让他看见她俩。为了节约时间,主持吊唁的人安排让他弟兄一门一门来祭奠,即由他带着妻子儿女一同祭奠。这是海生最怕的,也是最不喜欢的一种办法。一来是因为和二女结婚多年,他对她有的只是同情和怜悯。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连在大街上走路,包括每年一次去她娘屋拜年,他从来不和她一块走。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和她在公众场伙一同露面,他便认为这对他是一种不和谐,一种耻辱。二来因为祭奠有雅琦和莘子在当面,他不能让她们亲眼看见他们夫妻是多么地和睦,他绝然不愿意因此而伤了她二人的心,那怕他这所做所为是被逼的,是应酬的,他也不愿意。

  连日来,因了大娘突然的亡故,二女已哭成了个泪人儿,世上那有做儿媳的这般地去哭亡故的公婆!村人都这么说。二女的悲痛已触动了海生之心,但海生心中明白,凭着大娘对她的一双儿女的特殊的抚爱,也包括大娘对她这位老实得如同一袋粮食一样的人的关爱和照顾,比如大家一块过时,暑夏三伏天做饭,烧火肯定属她,而大娘却是时不时地去换她。还有给自留地送粪,她老驾车辕等等,凡是她吃亏的事,大娘都会站出来给她公道,所以海生说她对大娘过世的悲痛是大娘的关照换来的。更何况他还时时恨着大娘给他娶回如此的媳妇,他是说啥也不愿和二女一同去做的。可眼下人家已定,兄长一家已经开始祭奠了,他该怎么办呢。他若不上,家人肯定不答应,说不定二女会在灵柩前不给他留面子。上吧,这个莘子雅琦也说不定做出让他无法下台的事来。他真是前后为难。正当他不知该咋办时,主持人拖着长长的音说:下边由海生夫妇祭奠!无奈之际,他迷迷糊糊上前,一头栽倒在大娘灵柩前。

  他是被人连搀带拽拖开的,包括二女,包括他们的一双儿子,还有他收养的义子大华,全都是哭得岔了气一般被扶起。他们虽没奠一滴酒,上一根香,村人却都说:这才是真伤心,他娘真没白爱他们!接下来尽管莘子和雅琦先后分别以朋友的身份上前祭奠,海生一家却是谁也没有看见。翌日安葬,随着声声铜锣绕村响起,抬灵合墓之人陆续来到家门前。孝子们化纸起灵后,村人便将棺材平稳地从家中抬出,放入棺罩之中。孝子们被安排手握丧棒,肩拉白纤,三叩首后跪在大街之上。思想着与大娘的尸体永别就在此刻,海生的泪水如串般无声地滚落着。他没有哭出一声来,他默然地任凭那泪水流着,他心中只说着一句:娘呀!你咋就这般地走了!他是将白纤布当做靠山一般扯着,胡乱地迈着步子将娘送到了坟地。当一片哭声被三番五次地劝停时,海生回头,竟然看见了莘子着一身重孝,跪在孝子的队列里。再看雅琦,也拖着长长的孝布站在来客之中。天那,你们这都是想干啥哟!好在送葬的人多,比较乱,也没有注意。

  此时的海生,恨莘子恨雅琦恨二女,恨大娘,更恨自己。他的头似要爆炸了,他的身子似要燃烧了,却是无奈地低下了头。开始下葬了,刚刚将大娘的棺材用大绳半拖半吊着送到墓坑边时,二女一身子扑过去,拼命地抓住大娘的棺材绳,亡命地哭着啕着说:娘呀!娘呀!你这一走,我咋办呀!我咋办呀嘛!娘呀!你走了,我是没人要的人了,谁给我做主!谁管我呀嘛!这悲怆而又绝望的啕哭,这突出其来的举动,让整个送葬的人都停下手,都呆然了,茫然了。许多人上前落泪相劝,她却是手抓着大绳死死地不放;越劝哭得越凶。少说也纠缠了十多分钟,直到二女声音沙哑哭昏在棺材上,家人才将她搀扶开来。她直接被搀扶回了家。扶她而回的是尹敏,莘子却是跪在孝子的行列里,动也没动。下葬时先只吹乐,接着还要唱戏,当海生亲眼看着娘的棺材被送进墓穴时,却是一身子从墓口爬起来,心情沉重地步到了围在一旁唱戏的乐队中,夺过一把二胡,拉将起来。他的双眼已经闭了起来,他的上半个身子随着秦腔音乐的悲哀摇动着,他的泪水无休止地无声地流,他的周身的每一个细胞已全在这音乐的凄切之中跳动起来,当时唱的是放饭,是儿子对母亲唱的那一段,他不管人家唱什么,自个随着乐曲在心里唱道:见大娘要入土肝肠裂断\/见大娘要入土我悲地喊天\/人一生为啥就这般短暂\/人一生为啥就这般艰难\/说是去这就去不眨一眼\/说是去这就去永别竟在一瞬间\/你一去丢下了儿孙咋办\/你一去让我们咋活人间\/你一生为儿孙受尽苦难\/你一生为儿孙苦熬苦煎\/你一生为儿孙流血流汗\/你一生为儿孙把劲使圆\/想当初你也曾受人欺凌遭白眼\/想当初你也曾怒斥恶徒刚正不阿凛\/凛正气斗凶顽\/想当初你一辆纺车摇落寒星摇来日出\/为儿孙把甘露换\/看着你入土我头发昏来眼花转\/看着你入土我心如刀绞六神无主苦难言\/看着你入土恨不能以身来相伴\/看着你入土恨不能把地上这黄土一脚踏穿\/想着怨着周身颤\/想着怨着心血翻\/叫声乡邻你且慢\/儿与你相伴到九泉\/他唱着拉着便栽倒在地上。

  他被莘子和雅琦扶送回家。

  等到送葬之人全部回来吃饭时,尹敏满屋找莘子和雅琦,却连个人影也没找见,好在她们俩人没让定邦发现尹敏说算长出了一口气。送走了大娘。家中一个大土炕,海生面壁睡在这一边,二女面壁睡在那一边,从早上一直睡到太阳落山。猪在圈里叫,羊在后院跳,二女却都没理。天擦黑该去娘坟里打怕了,海生起身背一背笼麦草,拿一把锨到坟里去。等他赶到,兄长已将坟堆整理好,正绕着坟堆烧麦草,海生将背来的麦草一并洒上去,霎时熊熊火焰直冲上坟堆顶。晚上回家,二女正在喂羊,他一进门倒头又睡。二女的心思显然在一整天的反醒之后,稳定了下来。进厨房煮了稀饭,切了红萝卜丝菜,过来叫他吃饭。他虽没回话,心口却有了一股热流,随之爬起来,稀哩糊涂灌进一碗稀饭,兀自到村南的泔泉河畔去。温柔的月光穿过袅袅的柳丝,将一片闪闪烁烁的碎银洒在河面上,似有粒粒白玉在水面上跳跃。海生先是无目标地走着,走过一段,索性坐在河堤上。该咋办呢?他一直在思考这一问题。

  他清楚莘子和雅琦,表面上看着是做为朋友吊唁哀悼来了,实则是给他挑事来了。莘子的偷袭般的穿白戴孝,显然如一记重型炮弹一般,将个海生真似要击毁了。他清楚,二女就是再笨,也不至于笨到有女人杀上门来要夺自己的丈夫,竟然无动于衷。二女在坟口的最后的举动,便是被逼无奈的回击。而这个莘子,也还包括雅琦,把事挑起来人就走了,将这难题,全然丢给了他一人。平日待他衷心不二的二女,若还在大娘下葬时撕打着要赶莘子雅琦走,或者回来之后和他混吵混闹,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和影响呢!如若将莘子与二女换个位置,莘子是二女,不只会搅得大娘无法下葬,肯定当着众人的面道出真象,逼他到娘面前认错。而那阵的二女,只是以自己的悲痛和无奈以示反抗。从前到后,只说了一句娘呀,你走了我是没人要的人了,谁给我做主呀吗!事过整整一天,二女竟还丝毫没有与他对抗的举动,还给他做了饭叫他吃,想到此海生不由得心中说:二女呀,你也太良善了。如此一想,他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二女,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在和他人联手,欺负一个无辜的老实人,做着伤天害理的事的呀!如此地思考之中,他的原先要直接提出和二女离婚的想法又动摇了。此后,当他站起身子将一块石子撇进水中时,自己对自己说:莘子呀!你也别想得太狠了,其实你若软来也许更好一点!事情想得有了点眉目,心中也便轻松一些,海生从河边慢慢的转了回来。步上河岸,二女站身崖畔等他,他明白她是怕他一人想不开出了事。他的心里不由得一热,身不由己的用着亲切的声音叫了二女一声,俩人一同回了家。

  送走了大娘,尹敏专门找儿子海生谈了一次话,她先还指责儿子,接着便一把鼻一把泪地哭说:娃,你也不小了,娃也那么大了,可不能因了一时冲动而毁了这个家呀!见娘这般悲痛,海生也流着泪对娘说: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听她之言,尹敏拭一把泪变了声说:不是处理好的问题,要赶快了断了那女人!要么你对你爸说去!难道你不怕把你爸气死了!见母亲这般激动,海生只得说:你放心母亲,我会尽快了断的!其实,此话出口,他自己心中更没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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