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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的驼哥》 作者:曾纪鑫

第7章

  我记住了樊老师的话,一有空闲,就真的开始读书了。当然,我所谓的读书,不像在学校读书那样背课文、做作业,纯粹是一种消遣而已。只要能找到、借到的书,我都捧在手中翻翻读读。

  最能吸引我的是一些小说,我看得最多的是《水浒传》。那时候,古典小说属于封、资、修(即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东西,是查禁的对象。而当时却出版了三种不同版本的《水浒传》,主要是作为反面教材供广大工农兵群众批判使用。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读到原汁原味的《水浒传》。

  读过《水浒传》,我就去找樊老师,问他还有没有类似的小说。于是,他郑重其事地为我从家中找来《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名着,看完一部换一部。每次樊老师都要再三叮嘱,一定要谨慎,不能让人家发现这些书籍,更不能损坏弄丢。我总是保证了又保证,只差没跟他赌咒发誓了。

  书上好些字我不认识,反正我不搞研究,就将那些字跳过,或是根据前后文推测那些字的意思。书中不时出现的古典诗词,刚开始看得我头皮发麻,后来发现它们跟内容、情节的关系不是很大,并不影响阅读,就索性跳过不管。

  在所有看过的古典小说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红楼梦》。许多人都说它好得不行,把它捧到了天上,仿佛中国文学只要一部《红楼梦》,就可包括一切了。不知怎么回事,我总看不出它的好来。我也承认它有价值,是一部了不得的作品,只是它写的那些内容跟我的生活离得太远太远了。我能不能吃一顿饱饭都要看日子,能不能穿一件遮羞的衣服都要提心吊胆,哪有什么兴致看那些公子王孙、大户小姐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整天寻乐子找岔子、争风吃醋惹事生非呢?

  我硬着头皮将《红楼梦》草草地翻过一遍就迫不及待地还给了樊老师,而《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则看了一遍又一遍,里头好多故事情节,我差不多都可以背诵下来了。

  慢慢地,我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放牛这一活路,玩也玩了,书也看了,还可挣得一份工分,觉得真是一举多得的幸福事儿。

  然而,就在我过惯了放牛生活,准备安心安逸地继续过下去时,新的变故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地横亘在我的面前。

  这天早晨,我发现老牯牛旺旺突然死在牛圈!

  直到今天,它是病死的,还是老死的,我也没有弄清。

  前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让它吃饱喝足后牵入牛圈,系在里面的一根牛桩上。当我往外走正要关上栅栏门时,旺旺突然哞了一声,伸出嘴唇,咬住我衣服的后摆。我回头望它一眼,它马上松开了牙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又向门外走去。刚刚起步,旺旺又是一声哞叫,一下咬住我的衣角。我回到牛圈,大惑不解地望着老牯牛。它呆呆地望着我,不知怎么回事,眼角竟流出两滴浑浊的泪水。我痛惜地摸摸牛角,又摸摸它的头顶,不禁感叹道,老了,旺旺可真的老了,就跟人一样,老了眼角会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些泪水,还有眼屎呢。旺旺也是,瞧,眼角粘着两堆绿糊糊的眼屎,呀,看着简直让人恶心死了。我想为它揩拭一番,又怕弄巧成拙,擦坏了它的眼珠,只得让它继续糊着。

  我一边抚摸,一边跟老牛,也像是跟自己说了几句话。我说人跟牛、跟动物还真的能建立感情呢,往后去呀,我可要重新认识它们才是,不能把它们简简单单地看成是一些哑巴畜生,它们可真是通人性得很呀!

  有一次,要不是牯牛通人性,我差点见了阎王呢,是旺旺为我捡回了一条小命。那天,我趁着旺旺吃草的时候,独自一人跑进山间树林,爬上一棵桑树,摘了鼓鼓两荷包红得发黑的桑椹,躺在山坡上吃了个够。吃完不多会儿,肚子突然疼了起来,疼得越来越厉害,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冒出,痛得我一声声地哀嚎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老牯牛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我的身旁,我想骑上牛背,让它将我驮回村中。可我无法起身,更没有劲儿爬上它的脊背。没想到的是,旺旺竟低着个脑袋偏着牛角往我身子底下戳。它戳来戳去,总是不得要领。我看出了它的用意,忍住疼痛配合着一滚,一下子滚进它的脖颈。老牛将头一昂,我那凹进去的鸡胸正好卡在它的脖子上,身子卡得牢牢实实的,根本不必担心掉落在地。

  老牛就这样驮着我,缓缓的牛步变成了一路小跑。我在牛脖上给颠得哼哼唧唧、哎哎哟哟地惨叫不已。

  老牛跑下山坡,又跑了好一阵,才见到几个下田的农民。隔老远,我便哭喊着大声呼救。他们慌忙火急地跳上田头,把我从牛脖上抬下。然后,又轮流背着我向大队卫生室跑去。而刚刚放下我的老牛,则累得趴在地下风箱般地呼呼直喘粗气。

  吃了几片药丸,打了一瓶吊针,疼痛才给止住。

  卫生员说:“驼哥呀,你真是人又生得丑,病又来得陡,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呀,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可就说不准了。”

  于是,我认为是老牛救了我一命,对它感激得不行。

  回忆往事,我动情地抚摸着旺旺的身子,看看天色不早,又在它的头顶拍了两拍,这才坚决地走出牛圈,将门关上。

  没想到第二天清晨牵牛时,旺旺已经变成了一具躺卧在地的尸体。

  粗心的我没有发现半点征兆,只一夜时光,旺旺就撒手离开了它所生活的人类世界。

  无论我怎么呼唤、拉扯,老牛旺旺再也站不起来了。

  哦,旺旺不仅通人性,还通神性呢,连自己的最后归期,原来它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呀!只是它不会说话倾诉而已,不然的话,跟我沟通沟通,我就不会傻乎乎地麻木不仁、不知不晓了。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我才明白了昨晚旺旺在我离去时那反常的举动,原来它是在向我作着最后的道别啊!

  我伏在旺旺的尸身上,忍不住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其他几位放牛的老倌子被我的哭声惊动,全都跑了过来。

  很快地,社员们全都知道了老牯牛旺旺死去的消息。

  老牯牛为生产队劳累一生,死了也不能全身而葬。牛皮被人剥下,拿到镇上卖掉,钱款记在了公家的账上;而牛肉及所有内脏,则按人头分给了生产队的每家每户。

  我虽然无法阻止生产队对老牛剥皮分尸,却可以拒绝吃它的肉、喝它的汤。无论放在我面前的一碗牛肉散发出多么令人馋涎欲滴的扑鼻香味,无论爹妈、弟妹们吃得怎样舔嘴咂舌有滋有味,也动摇不了我的意志,诱惑不了我的决心。

  当我将本应吞入肚中的一碗旺旺牛肉倒入屋后为它专门挖出的一个土坑时,我又一次觉得我们这些长着两条腿的人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真的连禽兽都不如!

  我握着一把小铁铲将牛肉埋了,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垒起一座别致的坟茔,烧几张黄色的糙纸作为纸钱,然后插上一块小小的木牌,木牌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老牯牛旺旺之墓”几个钢笔字。

  做完这一切,我的心灵才多少得到了一点安宁。

  随着老牯牛的突然死亡,我不得不面临一个严酷的事实--失业下岗,赋闲在家。

  我仿佛回到了儿时像影子一样跟在哥哥李老大身后在村头巷尾串来串去的情景,读书读不成,放牛牛老死,而种田呢,不说我还不到十四岁,就是上了一把年纪,从我这副勾腰驼背身子的发展趋势来看,能干点什么呢?插秧割谷,耕田使牛,肩挑重担?这些,我肯定一样也做不来。

  尽管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可不容乐观的未来前景令我心头闲得发慌,玩得一点都不尽兴。

  干点什么,总得干点什么才是啊!这样的话一天到晚在我心底轰响不已,晚上说梦话,我竟将它喊出了声。把跟我同床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的弟弟李老三、李老四全都惊醒了,吓得他们俩将我蹬醒,迷惑不解地问道:“哥,你想干点什么啊?像鬼一样嚷嚷的,喊得好吓人呀!”

  “鬼!你们才是两个小鬼呢!”我骂了一句,懒得跟他们多说,翻一个身又睡,却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其实,父母也在为我的失业着急,谁让他们俩弄出我这么一个驼子来的呢?烦心、恶心而外,还得为我操心、尽心。

  家里的负担是越来越重了。

  我失业在家,每年一百二十个工分的收入完全泡汤;而弟妹们一个个渐渐长大,都开始上学了,老三李治文小学就要毕业了,他脑袋瓜子虽然比我还差那么一点点,但在班上给人的感觉,却是聪明得不行,照这势头,他升初中、读高中是半点问题也没有的;老三李治家读三年级,幺姐李治凤读一年级。全家六张嘴巴吃饭,就父母两人在生产队挣工分,困窘可想而知。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像个二流子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地荡来荡去呀!如果不趁着年轻学点糊嘴的真本领自谋生路,我将成为他们一辈子的心疼与累赘。

  俗话说得好,家里万罐金银,不如薄艺在身,何况我家连一两金银都没有呢?于是,父母合计来合计去,决定让我学一门手艺,即使拉债借款,也在所不惜。

  学什么好呢?凡是讲究形体耗力的活路,与我概不沾边。铁匠、木匠、篾匠、裁缝、剃头匠、补锅匠等农村诸多手艺中,适合驼子的,似乎只有裁缝、剃头匠与篾匠这三行。三行中学哪样,也有一定的条件,一是周围有没有这样的师傅,二是师傅肯不肯带我、价钱谈不谈得拢,三呢,还要看我的意愿,喜欢哪一行。

  父亲又跟我谈话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这回将烟锅一磕,没像上回那样专制,而是拉长了脸不高兴地问我愿意学哪一门手艺。尽管脸色难看,毕竟还讲了一点民主,晓得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先订好盘子将东西塞在我怀里。看来老头子也有了一点进步,有人说,进步是人类(当然包括我们伟大的中国)的发展趋势,这一点,我在父亲身上多少看到了一点希望。

  “就三样,裁缝,剃头匠,篾匠,先挑挑吧。”父亲又补了一句道。

  我偏着脑袋望了他一眼说:“让我想一会好吗?”

  “废话,不让你想,老子会让你挑吗?”

  于是,我就站在原地开动脑筋飞快地想了起来。我想它们都是走村串巷的活儿,只是当裁缝做一套衣服、当篾匠织一件篾器,没有一定的时间是完不成的;而剃头匠呢,工作的周期就不那么长了,剃一个头,少则几分钟,最多也就个把小时吧,不像裁缝、篾匠那样在一个地方一做就是一整天或是好多天,累得腰弓背驼。剃头的被人称作剃头匠外,还叫待诏、理发师傅。乡里人若拿剃头匠开涮,便说“十个待诏九个懒,一个不懒睡桥眼”,唯一不懒的竟睡在桥洞里,不也是懒得抽筋吗?当个剃头匠,活儿清闲,悠然自得,此乐何极!

  此外,剃头时对准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挥动锋利的剃刀,啊哈,就像一个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国王,那些曾经笑话我的家伙,嚓嚓嚓,将全都不在我的话下!我虽然是一个驼子,人称驼哥是也,但我可以随意盘弄、修理你们的脑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真是太棒了!天底下还有比剃头更适合于我的职业吗?没有,再也没有了!

  我得意非凡地想着,压抑不住内心的高兴与激动,不觉嘿嘿嘿地笑出声来。

  父亲说:“笑什么呀老二,到底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爹,我想……想学剃头……”尽管心底想得很美,但担心父亲说我没出息,笑话我挑一个剃头匠的职业,便小心犹疑地回道。

  “嗯,不错!”父亲一边双手搓着又一袋烟卷,一边点头赞许,“跟我想一块去了,一说起剃头师傅呀,人家总是有点瞧不起,不放在眼里头,可剃头这行当看起来低贱,干起来实惠呢。”

  “是不是跟臭豆腐差不多?”我怯怯地说。

  “就是呢,哈哈哈,闻起来很臭,吃起来很香呢,哈哈哈,还真这么回事儿,像块臭豆腐,让你说了个准。”父亲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家里负担重,生产队里活儿重,他一天到晚就像人家借了他的米却还了糠似的很少露笑,像这样的哈哈哈大笑就更其少了。

  我受到感染,想到即将到手的美好职业,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母亲、弟妹们见我与父亲两个笑得不行,虽然弄不清我们在笑些什么,平时家里少有笑声,难得这样一种和谐融洽的氛围,也不禁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构成一部李家特有的笑声交响曲。

  笑过一阵,父亲便对我说道:“前天遇到熊待诏,我跟他打了声招呼,我说让我二儿子,就是背有点驼的那位跟你学手艺怎么样?熊待诏说,你那二儿子我又不是不晓得,他的背不是有点驼,而是驼得很厉害,都像一只虾米了,但他人聪明,是块剃头的料。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有了底,算是答应咱们了。过两天我抽个时间再跟他正儿八经地去谈谈盘子,把一些事情定下来,你就可以跟他学一身手艺,长大了糊张嘴巴,有口饭吃,不至于让我跟你妈操心一辈子了。”

  哦,原来父亲已经有了一定的意向呢,要是我不肯学剃头,而是弄个裁缝、篾匠什么的干干,他又会怎样说呢?

  唉,我这人也是,想这多干什么?要知道,我是一个驼子,一个残缺的“废品”,只要不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晃来晃去,有份像样的活干,有口饭吃就蛮不错了。我要学会知足,要知道认命,满腔热血,一肚子理想又有屁用,它们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活着,最现实的,首先就是为的一张嘴巴,它要吃饭呢,没有饭吃,连我自己都感到恶心抱愧的这副驼背臭皮囊就得全部报废,驼哥将不复存在。

  两天后,父亲果然找熊待诏谈了一番,将我跟他学徒弟的一应事项全都谈妥了。根据口头协议,我学徒时间为三年,每年的学习费用为二十四元人民币,也可折合成谷子大米等实物计算。一年二十四元,平均下来,就是每月两元。两块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只是象征性地收点小费而已,可按当时的生活水平计算,一斤大米用粮票购买只需一角多,一斤肉的价格是七角多,就算是高的了。此外,还有出师(相当于实习)期一年,这年不收学费,熊待诏也不付我费用,实行两不找的政策。

  父亲回家一说,我在心头一算,四年下来,我还不到十八岁。嗯,不错,十八岁不到,就可自立门户,跟熊待诏一样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李待诏,这当然是一桩想着就美的好事。啊哈,我终于多多少少可以把握一点自己的未来了,套用一句俗不可耐的话儿,就是可以见得到一点希望的曙光了。只是当我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剃头匠后,人们又将给我起一个什么样的新诨名呢?驼待诏,还是驼师傅?总之是离不开一个驼字吧。不过那时还远着呢,唉,我这人也真是的,遥不可及的一个绰号,干嘛自个儿迫不及待地瞎操心呢?

  协议定下来后,父亲就请熊待诏来我家喝师徒酒。这不是一顿普通的酒宴,而是一个拜师仪式,颇具象征意义,所以搞得很隆重,母亲将一只生蛋母亲都杀了,又在代销店打来一斤散装白酒。

  我双手虔诚地为熊待诏敬上一杯倒得差不多快要筑堤防汛了的白酒,他仰脖一口喝下。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徒弟儿,他就成了我的老师傅。

  喝过拜师酒的第二天,我就正儿八经地“上班”了。

  当然,我的上班没有工厂、公司、单位那么严格,但也得早出晚归。我在自家吃过早饭,就挺着背上的一坨赘肉,往前一冲一冲地向熊师傅家走去。我家住西头,熊师傅家住东边,穿村而过相隔三里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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