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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 作者:范康

第21章

  王老二留给儿女的只有祖传的三孔破烂窑洞,只有诚实对待生活的态度。年轻的时候,他跟随父亲为生产队放牛牧羊,到远离人群的山沟里耕种土地。父亲去世后,他回到村庄参加集体劳动,尽力照顾全家人吃穿用度。由于人口多,劳动力少,他把精力全部花费在挣工分上,很少与儿女交流。儿女长大了,他常常觉得与儿女有些生疏,力图拉近与儿女的距离,儿女却似乎对他的心意不甚了解。儿女有儿女的生活,有儿女的天地,有儿女的爱好和兴趣。更多的时候,儿女愿意与同伴在一起,愿意与兄弟姐妹在一起,愿意与母亲在一起,愿意把心里话告诉同伴,告诉母亲。儿女对他非常尊重,甚至有些敬畏,却不愿意把心里话告诉他,不愿意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不愿意把期望告诉他。他有些失落,有些寂寞,有些孤独。他喊儿女回家吃饭,儿女却自顾自地走开了,没有人陪他,甚至没有人听他说话。

  王老二琢磨着儿女的心思。大儿子期望走出山村,却始终不把真实想法告诉他,甚至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大儿子独自承受了高考失败的痛苦,承受了理想破灭的打击,差一点自我毁灭,却没有请求他的帮助,也没有向他吐露心声。大儿子从失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一门心思琢磨改变家庭生活,改变全家人的生存状态,仍然不愿意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在承包地里栽种苹果树是实在无法推脱之后迫不得已才告诉他,名义上征求意见,内心却很不情愿,甚至没有说实话。大儿子情愿躲在后沟的茅草屋里,情愿在后沟的荒地里夜以继日地劳动,情愿与同伴一起说笑,却不与他说太多的话,不愿意说出内心的想法、期望和打算。短短两个多月,大儿子把体力耗费到了极限,把精力耗费到了极限,却始终没有给他说实话。大儿子的心思仍然很重,想法仍然很多,却始终不把真实想法和意图说出来。他无法走进大儿子的心里,无法为大儿子解除烦恼,分担解愁。小儿子和两个女儿像大儿子一样,也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的接触,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的交流,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与他打交道。

  王老二突然觉得有些寂寞。他知道儿女不与他交流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也不是因为他不关心儿女的成长,更不是儿女不敬重他。在王家洼,他不是最好的父亲,也不是最差的父亲。他有贤惠的妻子,有争气的儿女,有和睦的家庭,甚至有王家洼很多有钱人没有的依靠。很多时候,他在王家洼的红白喜事上没有说话的权力,甚至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却并不是可有可无。他有朋友,有活动的天地。他喜欢耕耘,喜欢收获,也善于耕耘,善于收获。耕地锄草,打碾扬场,点瓜种豆,他样样在行,样样精通。每到种植和收获的季节,他成为乡亲们追逐的对象,成为乡亲们看重的能人。虽然乡亲们请他是要他下苦力,是要他帮忙打碾、扬场和播种。他不能像别人一样在红白喜事上指手画脚,不能在众人面前说三道四,不能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他依然有乐趣,有喜好,有作用。

  王老二慢慢悠悠地走进家门,看着自己的家园。

  王小平和两个姐姐缠着睡眼朦胧的王大平从窑洞里走出来,嘴里嚷嚷着苹果树的长势,“我们家的苹果树长得最好,起码比别人家的苹果树高一尺多。”“苹果树的叶子绿汪汪的,不像别人家的有些发黄。”“就是,可绿了,都快成黑的了。”“我们把你交代的事情都弄好了。你回来了,我们就交差了。”

  “让你哥多睡一会。”看见儿女七嘴八舌缠着王大平说东道西,王老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喜滋滋地看了看儿女,捡拾起扔在院子里的韭菜,走进做饭的窑洞。

  妻子抬头看了看丈夫,继续埋头和面,“你咋才回来?娃娃们回来好一阵子了……先坐一会,过一会帮我烧火。”丈夫心满意足的样子让她有几分高兴。无论咋说,儿子回来了,家里也安排妥当了。儿子赊销了苹果树苗,带着同伴办了苗圃……这是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谁会把成百上千的树苗子赊销给穷困的农民?谁能到公家林场里学习技术?谁能不花代价请公家人帮忙?谁会相信一个没有经验的农民能办苗圃?……以前,王家洼没有这样的人,现在有了。那就是她的儿子。儿子能做丈夫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能做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也能做成别人做不成的事情。这是上天的照顾,是上天的恩赐。儿子有了出息,她终于可以看到家庭的未来,看到出头的苦日子。从前谁会到穷困的家里来?谁会帮她干活?谁愿意与她说话?现在这些事情都有了。有人主动关心家里的农活,关心她和丈夫的身体,甚至有人打听栽种苹果树的技术,打听赊销苹果树苗的地方。这都是因为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啊。

  “现在烧火,还是等一会再烧?”王老二的问话惊醒了沉思的妻子,她忙不迭地说:“不着急。面和好了再说吧。”她想做儿子喜欢吃的臊子面。儿子在后沟里出了很多力气,遭受了很多劳累,需要吃顿好吃的饭菜。

  “粽子还有没有?”王老二在炕头上抽旱烟。“不多了。你想吃?”妻子头也没有抬。“大平还没有吃。给他留着吧。”王老二提醒妻子。

  端午节在偏僻的山村不是很重要的节日。只有一些经济宽裕的农人购买雄黄之类的物品,装饰儿女的服饰,准备考究的饭菜,高高兴兴地庆贺一番。大多数农人把前一年收获的谷子、糜子去壳,放在锅里蒸成粽子,让贪吃的孩子体味节日的味道。有的人大清早在野外拔一些艾蒿,挂在门框上驱邪辟怪。一些生活困难的人往往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忘记延续千年的节日,忘记给儿女做粽子,忘记装饰儿女的服饰,忘记驱邪辟怪。王老二早早叮嘱妻子准备粽子,并特意在粽子里包裹了大红枣。

  “粽子放在盆里,晚上再吃吧,晌午吃臊子面。”妻子把该想的都想到了。“我把韭菜剥了吧。小平割的韭菜还不错。”王老二主动帮助妻子准备饭菜。“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妻子会心地笑了笑。自她进入这个家庭的第一天起,丈夫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关心做饭、洗衣服,即使她生病或者劳累的时候,丈夫也不操心全家人的吃穿,不会主动帮助她做家务。在落后闭塞的山沟里,做家务永远是女人的本分。

  “嘿嘿……”王老二自嘲地笑了两声,拿起韭菜,坐在灶间的板凳上。妻子看着丈夫,突然有些辛酸。丈夫真的老了,没有了当年的英武,没有了当年的气力,没有了不服输的劲头。丈夫把农活交给儿子,让儿子去安排,让儿子去搭理,让儿子去操心,却开始关心起家里的吃喝用度。“叫小平剥吧。你等一会帮我烧火。”妻子擦了擦眼角,继续忙活案板上的面团。

  “我剥完了再烧火。小平正和大平说话哩。这些事情我能做。”王老二剥着韭菜。青翠碧绿的韭菜在他粗糙的手里翻滚,娇嫩而贵重。韭菜对于穷困的农人来说,是珍贵的调料。很多时候,他们剥去韭菜上的泥土,洗净,切碎,用些许食用油烧一下,放在专门的器具里作调料,在吃臊子面一类的饭食时拌一点,增添食物的味道。很多人家甚至没有这样的机会,往往有韭菜没有清油,或者有清油没有韭菜。乡亲们看重粮食,把能够种植的土地几乎都用来种植粮食,很少用像样的土地种植韭菜一类的蔬菜,也很少种植油菜一类的油料。只有粮食才能保证他们的生活,维持他们的生命。土地承包到户之后,粮食有了剩余,用不着再为吃饭发愁,用不着再为没有粮食发愁,很多人家便在自留地或者承包地里腾挪出一块地方,种植一些蔬菜和油料作物,借以改善家人的生活,改善没有油水的日子。王老二在承包地里专门栽种了土豆、白菜、韭菜和辣椒,在山梁上的土地里种植了油菜,每年都会收获一些青菜、土豆、白菜、韭菜和辣椒,偶尔之间也会用蔬菜调剂淡淡的食品。

  王老二把剥好的韭菜交给妻子,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重新坐在小板凳上,帮妻子烧火。妻子接过韭菜,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洗,甩掉韭菜上沾着的水珠,放在案板上切碎,盛在一只干净的瓷碗里,随后从案板下面的瓷坛里舀出些许菜籽油,倒进盛饭用的铁勺里交给丈夫,“把油烧热了给我。”王老二接过铁勺,小心地放在灶间的火焰上,专心地等待着。菜籽油烧热之后,王老二又小心地把铁勺交给妻子。妻子接过铁勺,小心地把油浇到瓷碗里的韭菜上,边浇边用筷子搅拌。随着“滋”的一声响,瓷碗里冒起一股白烟,窑洞里顿时飘满了韭菜的清香。妻子用筷子拌了拌瓷碗里的韭菜,把筷子放在碗沿上,走到丈夫身后,“你起来吧,我来烧火。你去看娃娃们做啥哩,还不回来吃饭。”王老二顺从地站起来,走出窑洞,喊叫儿女吃饭,女儿和小儿子跑进了窑洞。

  “妈,今天是不是有好吃的?”王小平在案板旁边仔细地检查着,看到母亲擀了臊子面后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今天有好吃的。”“就你知道的多。你哥哥呢?”母亲笑了笑,看了看站在风箱旁边的女儿,“明明知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还不回家来做饭。跑到哪里疯去了?”“还能到哪里去?在院子里给我哥哥说事情哩。你不喊叫,我们咋知道?”女儿不满地说,“你起来,我来烧火。”“用不着你烧了。水马上就开了,去问问你哥哥,让他过来吃饭吧。”母亲笑了笑。“你就知道我哥哥。”小女儿故意说。“你哥哥好长时间没有在家里吃饭,那里像你们天天在家里。你知道你哥哥这些天吃的是啥东西吗?你这没有良心的。”母亲似乎有些不高兴。“行了,行了。我说啥了?用得着你说这么多吗?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没有吃好。”小女儿站在窑洞门口故意与母亲顶嘴。

  “我哥哥瘦多了,也黑多了。”王小平插话说。“知道就行。过一会不要与你哥哥争食吃。让他多吃一点。”母亲揭开锅盖,把放在锅里的笼屉拿出来放在案板上,拿起放在托盘上的面条丢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盖上锅盖,又坐下来烧火。锅盖周围冒起热气的时候,她抬起头,对大女儿说:“把碗收拾好,臊子汤在小锅里。”

  王老二和王大平从门外面走进来,小女儿跟在后面,王小平把姐姐拾掇好的放着筷子、韭菜、盐、辣椒和馍馍的托盘端过来放到土炕上,对父亲和哥哥说:“吃饭吧。”王老二脱掉鞋子,坐到土炕里面。王大平从水缸里舀出一马勺水,倒进洗脸盆里,精心地洗了洗手,坐在炕沿上,顺手抓起一个黑面馍馍。

  “你不要吃馍馍,面马上就好了。”母亲在灶间对儿子说,随即站起来,用筷子搅动锅里的面条。“一样的,一样的。”王大平对母亲说。“你妈给你擀了臊子面,你就不要吃馍馍了。”王老二疼爱地对儿子说:“吃馍馍的机会多的很,今天就吃臊子面。”“你还是吃面吧。你吃不好,妈又要怪罪我们。”小妹妹把哥哥手里的馍馍拿过来,放到托盘里。

  王大平尴尬地看看母亲,又回过头看看父亲,放下筷子。母亲做的臊子面在王家洼出了名,又长又细又筋道,臊子汤红白分明,清香可口。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早早地准备好臊子面等待他归来。他每次也能心满意足地吃上三大碗,看着母亲满意的微笑。

  “把这一碗给你大,这一碗给你哥。”母亲对小儿子交代说。王大平从炕沿上站起来,走到案板跟前,端起母亲为父亲准备的面,把自己的碗交给弟弟,让弟弟端给父亲,转过身对母亲说:“一起吃吧。”“你先吃。面还没有下完哩,下完了我就吃。”母亲看着儿子调换了饭碗,转过身把一把面条丢进锅里,“你看,面还多着哩。你放开吃就是了。小平,你也吃去吧。”“我的呢?”站在一边的小女儿问。“就好了,亏待不了你。”母亲应承着。王大平把碗伸到小妹妹面前,“你先吃吧。我等一会。”“你先吃。让她等一会,又不是没有吃的。”父亲在土炕上说。小妹妹看了看哥哥,又看看父亲,“你先吃吧,我等一会。”

  窑洞里充满了热气,充满了韭菜的清香,充满了臊子面香辣的诱惑。有家真好。有家就有活力,有家就有动力。王大平在充满亲情、充满饭食诱惑的窑洞里吃着母亲擀的臊子面,体味着家的味道,体味着亲情的味道,体味着血缘的味道。很久没有与父母一起吃饭,他有些生疏。为了寄托着希望和梦想的苗圃,他失去了很多以前没有在意过的享受。他坚持在荒沟里居住,在荒沟里生活,在荒沟里劳动,自己做饭,自己烧炕,自己清洗衣服,看着树苗发芽、生长,他觉得踏实,觉得稳妥,觉得心安理得。他没有在意亲情也需要守候,也需要在日常细小的生活里培养,也需要天长日久精心照料。

  王大平吃着臊子面,看着忙碌的母亲,看着衰弱的父亲,看着妹妹和弟弟,心中充满快乐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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