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王大平帮助有纸的孩子写好春联，孩子们都离去了，才给一直等待的小女孩写了两幅春联，等着墨迹干了，认真折叠好，交给了小女孩，“赶紧拿回去吧，家里人等你哩。”小女孩感激地看了看王大平，接过春联，抱在胸前，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王小平对王大平说：“你为啥给她写对子啊？”“为啥就不能写？”王大平莫名其妙地看着王小平。“你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吗？”王小平似乎有什么不满。“管她是谁家的孩子，只要是村子里的孩子。给谁写不是写？”王大平不以为然。“哥，你也给咱们写几幅对联吧。”妹妹从门外面走进来。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让小平买纸就是要给咱们家写对子。咋忘得一干二净。”王大平自嘲地笑了笑，精心地裁了纸张，拿起书翻了翻，写了几幅喜庆的春联，带着王小平贴在院子大门和窑洞的门边上，拿出炮仗，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放了一通。

　　王老二和妻子站在窑洞门口，看着高高兴兴的儿子，脸上泛出难得的笑容。儿子难得在家里逗留，也难得与家人谈笑说话。儿子从学校回来，除过吃饭，几乎把时间都用在看书写字上。听不到儿子的笑声，看不到儿子的笑脸，他们也难得高兴，难得有笑脸。儿子牵动着他们的心，牵动着全家人的心。儿子用功读书是很有脸面的事情，是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情，也是值得尊重的事情。但是把时间都花费在读书上，忘记身体，忘记人情世故，就不是好事情。如果把身体弄坏了，读书还有什么用处？

　　“吃饭吧。”母亲看着儿子放完炮仗，善意地提醒说，“别人家恐怕早都吃完了。我们落在后面了。”“还早哩，天还没有黑。”王老二笑着对妻子说，“迟了，半夜可以少吃一点，还省粮食。”

　　王大平和王小平留恋地看着放过的炮仗，不舍地跟在父亲后面走进窑洞。妹妹把饺子煮好，盛在碗里，等着他们。王小平跑到案板前面，抓起筷子要动手，被王大平喊了一声，很不情愿地放下筷子去洗手。

　　“吃饭前为啥不洗手啊？没有人跟你抢，着啥急吗？把手洗了再吃。”王大平洗过手，把饺子和收拾好的碗筷端到父亲面前，恭恭敬敬地把饺子递给父亲，回头对母亲说：“妈，你也吃吧，让妹妹煮就可以了。”“你也吃吧。”母亲高兴地端起饺子，坐在土炕边沿上。

　　王大平对在灶间里忙活的妹妹说：“你们一边吃一边煮，来得及。”“你们先吃。”妹妹应了一声，把一些饺子倒进了沸腾的水里。

　　“我哥今天不该给一民的女子写对联。”王小平端着碗，站在土炕前面。“为啥不能写？”王大平不明白王小平为什么对给王一民的女子写春联耿耿于怀。“一民今年秋收的时候……”“吃你的饭，说那些事情做啥？”父亲打断了小儿子的话，满脸微笑地让儿子吃饭。他不希望王大平知道，也不希望王大平参与邻里之间的是非和矛盾。这是他做事做人的一贯原则。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应该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孩子承受痛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让子女承担责任。父母应该为子女遮风挡雨，等到遮挡不了的那一天再让儿女自己去承担吧。他尽力维系家庭的平安与和睦，尽力维持儿女心中的那一份圣洁和清纯。他为人老实厚道，不招惹是非，虽然赢得了许多人的尊敬，也有一些人把他的忍让当作软弱，把他的厚道当作愚笨，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欺侮他。他逆来顺受，对别人的欺负和侮辱付之一笑，也从不把别人的欺负和侮辱留在心里。他活得困难却很自在，甚至有些清高。

　　“说就说了吗？有啥好隐瞒的？”王大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大过年的，不说为好。你即使知道，无非平添几份烦恼。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母亲劝阻儿子。以前她对丈夫的做法颇为不满，有意无意地讽刺和挖苦丈夫，甚至与丈夫吵闹。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女慢慢长大了，儿女的清纯和善良让她理解了丈夫的用心，理解了丈夫的苦衷。人活着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困难和痛苦，遇到各种各样的幸福、幸运和快乐，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屈辱和欺侮。过分计较得失，就会迷失在心魔里，迷失在屈辱和痛苦中，会耽误人生的快乐，耽误人生的幸福，到头来白添痛苦，白添烦恼。她时不时地帮助丈夫化解身边的迷雾，为儿女提供一份圣洁，一份快乐，一份幸福。

　　“就是，大过年的，应该快快乐乐，把该办的事情办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不想其他事情。”王老二把碗递给王小平，示意再给他盛一碗饺子。“当下，我们家最大的事情，就是帮大平把书念好，争取明年有个好成绩，有个好结果。”“哥，你千万要争气啊。”妹妹端着饺子，双手递给父亲，回过头对王大平说，“全家人就看你了。只要你考上大学，我们的苦就没有白受，力也没有白出。”“考上考不上大学也不是啥要紧的事情。”妻子担心丈夫和女儿的话给儿子增添负担，“把身体照顾好是正路，没有好身体，考上大学有啥用处？大平啊，你看书不能看得太晚，要注意休息啊。”“你妈说的对。到任何时候，人都要有好身体。没有好身体，再好的东西也没有用处。”王老二对儿女说。

　　王大平被父亲阻拦后，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吃着饺子，听着父母之间的对话，听着妹妹无意中透露的心声。他感到踏实和激动。有全家人不遗余力的支持，还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克服，有什么样的艰难不能战胜？父母如此洒脱地看待人生，看待人世间的幸福和痛苦，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全身心地疼爱儿女，为儿女遮挡风雨，为儿女创造温暖的生活天地，让儿女在清洁的环境里成长，在平和愉快的环境里成长，多么不容易啊。他们在别人看不起的环境或者别人不重视的环境里生活，生存，生儿育女，却坚强。正直，善良，有判断是非的标准，有做人的原则，有追求和理想，有教育儿女的方法。他们不是强者，但也绝不是弱者。

　　“大平，你补习的咋样？比前年好还是比前年差？”王老二第一次询问儿子的学习。尽管他并不懂得读书，也不了解考大学需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比前年好多了。”父亲的问话把王大平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能不能考上？有多大把握？”王老二问。母亲停下吃饭，静静地听着父子之间的对话。“比前年好一点。能不能考上，谁也说不准。”王大平不敢给父亲明确的答复。高考是一次必然中带着偶然的拼搏，谁敢打包票？他自信，却不敢自信。他只能全力去争取。“不要太往心里去，也不要看得太重。凭自己的能力和运气就是了。有运气没有能力不行，有能力没有运气也不行。只要尽了心就行了。”王老二看着儿子。“我知道了。在我们班我的成绩还可以，每次测验和考试，我都排在前面。”我大平老老实实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王老二满意地笑了笑。儿子有儿子的打算，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儿子长大了，有了主见，有了生活的目标，他不能强求，也没有能力强求。

　　“大平，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吃完饺子，母亲收拾好碗筷，把准备好的压岁钱拿了出来，“权当个意思。你的同伴来了就不好往外拿了。”“我……都这么大了，还要压岁钱做啥？我不要，你给妹妹和小平吧。”王大平不安地说。“他们都有，这是你的。你就拿着吧，开学的时候用。”母亲坚持着。“拿着吧，就这么个讲究。将来你有了钱也可以给我们吗。”王老二劝说儿子。

　　“有个事情忘记给你们说。”王大平走出窑洞，不一会又回到窑洞，手里拿着两张百元大钞。“妈，这是给你们的。”“哪里来这么多钱？哪里来这么多钱？你一个学生……”王老二和妻子不相信地看着儿子，吃惊地问。“这是我的劳动所得。”王大平高兴地说。“你不好好念书，劳啥动？”王老二看着儿子。“不是劳动。这是我挣的稿费。”王大平笑着说。“啥？啥稿费？”王老二只知道用粮食换钱，用鸡蛋换钱，对稿费实在无法理解。“就是我写的文章发表了，人家给我的报酬。”王大平心满意足。“你写的文章？你能写文章挣钱？”王老二见过读书识字的人在红白喜事上记账收钱，被主家当作上宾。写字能挣钱？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每年过年，儿子给人写春联都是自己贴钱。

　　“你们还记得夏天到我们家里来的那个女娃子吗？她把我写的文章拿到省城的杂志上发表了。人家把稿费给了她，她寒假带了回来。你们不提钱的事情，我都忘了。”王大平把钱放在母亲手里。“人家女娃子帮了你，你没有给人家买个啥东西，没有感谢人家？”母亲问。“她啥都不缺。”王大平轻松地说。“不缺，是人家的，心意是你的。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女娃子。她来我们这里啥也没有吃上……”母亲说。“我对她说过。她不要。”王大平回答。

　　“我先收下。等你开学的时候拿去交学费。”母亲高兴地说。儿子的学费总算有了着落。虽然儿子补习时没有缴纳补习费，学费也减免了很多，书本费还是很贵的。“学费我交过了。这些钱明年开春的时候买化肥吧，省得又去求人。”王大平很轻松。“你拿啥缴的学费？”母亲不解地问。“稿费比这多。这是缴完学费以后剩余的。”王大平耐心地解释着。

　　“老天爷，你的稿费比全家人种一年地的收入还多啊。”王老二惊叹不已，“你写啥好东西，这样值钱？”“也没有啥。就是咱们农民致富和发展农业生产的事情。”王大平看了看父亲。父亲的惊叹让他吃惊。

　　“哥，你以后多写写文章吧，省得我们……”王小平惊叹地看着哥哥。“你以为那是你挖地啊？挖一镢头就是一镢头。就是那样，你还不愿意哩。你哥哥写文章要费脑子，比你挖地困难得多。”王老二脸上挂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