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王老二最终没有从死神手里逃回来。在医生全力抢救下，他睁开眼睛，留恋地看了看妻子、儿女，看了看兄弟、侄子，看了看儿子的朋友，带着遗憾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死给穷困不堪的家庭带来了更大的灾难。王大平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身患重病，不能料理家务，在儿女照料下，艰难地维持着。

　　为了偿还抢救和维持父亲生命欠下的上万元债务，王大平变卖了家里的粮食和物件，抽出了苗圃里的股份，把初具规模的苹果园折价抵换给本家叔叔王怀民，在李晓梅叔叔担保下从银行贷了款。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王大平回到学校，向张老师说明家里的变故，在张老师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学校，回到了穷困的王家洼，回到了父亲留下的窑洞里。他失去了继续求学的基础，失去了向梦想冲击的依靠，无法在象牙塔里继续璀璨的梦，没有了追求理想的依托和支持。父亲身后留下了沉重的债务，苍老的母亲需要依靠，年幼的妹妹和兄弟需要保护。他必须承担起为人子、为人兄的义务，回到山沟里继续父亲曾经的生活，承担起养活母亲的责任，承担起偿还债务的责任，承担起延续王家香火的责任。

　　高考是王大平难以割舍的梦想，也是王大平难以继续的梦想。两年前，他可以把自己关在窑洞里医治创伤，可以不理会家庭事务，可以任由泪水横流，可以把痛苦倾倒给父母。如今，他没有了医治创伤的资本，没有了发泄痛苦的对象，他只能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勇敢地面对生活，为全家人寻找吃穿用度和日常花销，偿还巨额债务。他没有依靠，没有寄托，甚至没有目标，没有偿还债务的基础。费尽心血修建的苗圃没有了他的股份，寄托全家人希望的苹果园为别人所有，兑换来的土地虽然曾经是全村最好的土地，如今却没有了从前的模样。

　　王大平一筹莫展，无奈地在土地里瞎转悠。改造土地需要投入，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需要付出更加艰苦的劳动，而眼前的生活无法等到土地的出产，急迫的债务难以等到他花费心思改造土地。人活着每天都要吃饭，巨额的债务每天都有新的增加，用土地里的出产何年何月才能偿还清债务，才能使母亲有宽松一些的日子？

　　“在地里转来转去没啥用处，要寻找别的出路哩。靠土地维持简单生活，养活家人已经很困难了。要想偿还债务，靠土地根本做不到。要找一个能在短时间里挣大钱的事情啊。”王多多看着王大平，于心不忍。他亲眼看到了王大平遭受的变故，尽力地在感情上、生活上、经济上帮助给了他希望和未来的兄弟，有事没事都陪伴着王大平，缓解王大平心中的孤独和不安。“你有好的路子和办法？”王大平看着青黄稀落的小麦，无可奈何地问。“我也没有啥现成的好办法。但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知道，这两年我爱到外面跑，也喜欢找别人闲谝，对外面的情况知道一些。前些日子，我到罗家川去了一趟，听那里的人说，他们村子里有人在外面打工，一年下来，除过吃喝，还有一些结余。只是我没有弄清楚人家在哪里打工，一年下来能有多少结余。听说，打工比种庄稼强。咱们村子没有人在外面工作，也没有人出外打工，对打工的地方和行情都不了解。”王多多把王大平从小麦地里拉出来，坐在地边的草滩上。“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外面打工？我也听人说起过。当时没有在意。”王大平坐在王多多身边，看着在微风中摇曳的麦苗，后悔不已。“依目下的情况看，恐怕只有外出打工这一条路好走。如果待在家里，种这几亩薄地，短期内不但偿还不了债务，恐怕日常生活都过不去。二婶生病要吃药，你年龄也慢慢大了，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依靠种地根本没有办法。”王多多看着远处的山梁，悠悠地说着盘算已久的话题。把眼前这个陷入困境的兄弟从泥坑里拉出来成了他内心的企盼和愿望。眼前这个兄弟身上有许多人没有的能力，有改变生活的勇气，有把王家洼带上富裕之路的希望。也许只有把他从泥坑里解救出来，把他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将来才能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日子。

　　王多多回头看了看王大平，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劝解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认识的字多，认识的人多。你哪一天有时间，我陪你到县城走一趟，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机会。”“县城里能打听出来吗？”王大平想去县城，也害怕去县城。县城里有太多留恋，有太多割舍不了的情感，也有太多的失望和痛苦。“县城里人多事情多，寻找活路的机会也多。我们不一定要在县城里找事情做，重要的是到县城里打听打听消息，寻找外出的机会。”王多多解释说，“说实话，我在县城里打过工，知道县城里打工的行情。县城里常住人口少，打工的人太多，没有多少机会，也挣不了几个钱。我想到更大的地方去，比如省城。城市大，人口多，事情也多，打工的机会也多，挣的钱可能也多。我们要出去打工，就走远一些，到大城市里去。要不，这样……”

　　“啥？”王大平不明白王多多为什么突然停下来，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关心他的兄长。“你……能不能给在省城念书的同学写封信，问一问她，看有没有打工的机会。”王多多不好意思地看了王大平一眼。“哪个同学？”王大平不解地看着王多多。“你有几个同学在省城啊？”王多多突然明白，王大平可能有很多同学在省城念书。“在省城念书的同学有好几个。好长时间没有和他们联系，不好意思问。也不知道他们熟不熟悉打工的行情，了解不了解打工的门道。他们是学生，对于学校以外的事情……恐怕不一定了解。找他们是难为他们哩。我在县城上了三四年学，也不熟悉县城里的情况，有些事情根本不知道。省城肯定比县城大得多，人也多得多。一个穷学生，哪里有时间和机会了解学校外面的事情。”王大平设身处地说。“试一试吗，说不定有人了解打工的情况哩。我看去年来咱们村子里的那个女娃子很活泛，说不定她知道这方面的情况。”王多多说。

　　“她……”王大平不想与李晓梅联系。他已经没有继续与李晓梅来往的必要。尽管他很爱李晓梅，爱的彻头彻尾，他却不能继续自己的爱。他的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他只能把爱藏在心底，藏在别人无法知道的地方。父亲去世以后，他放弃学业，回到王家洼，回到黄土地，没有给李晓梅写过只言片语，没有去找过李晓梅的父母，没有把他的情况告诉李晓梅。他是生活在土地里的农民，是没有生活依靠、没有能力养活家人的穷困农民。主动放弃也许是他真正的爱。“她一个女娃子，咋能知道打工的情况？”“她不知道，她的同学也不知道吗？她肯定有城里的同学，说不定有人知道打工的情况。可以试一试嘛。”王多多固执地说。“不能给她写信，也不能问她。”王大平坚决地说。“为啥？”王多多探究地看着王大平。“不为啥。就是不能给她写信。”王大平坚定地说。“不给她写信，给别人写信也行啊。你好好想一想，看有没有其他人帮忙？”王多多看了看王大平的脸色，没有坚持。

　　“这样吧。我们去县城里打听打听以后再说。”王大平突然想把他的情况告诉李晓梅，好让李晓梅不再挂念。也许这是对深爱的人最好的交代。无论怎么说，李晓梅爱他，他不能让爱他和他深爱的人为他操心，不能让爱他和他深爱的人着急。他应该让心爱的人选择幸福，选择未来。“只要你有时间，我就陪你去。反正这些天我也没有事情做，闲着也是闲着，到县城里走一走，开开眼界也是好事情。整天待在家里，一点意思也没有，快把人憋死了。”王多多轻松地说。“明天我们去县城。”

　　王大平去县城想做两件事情：一是通过李晓梅的父母把他目前的处境委婉地转告李晓梅，让李晓梅对他死心。二是打听外出打工的地方、工钱和需要的手续，尽早找一个挣钱的机会，缓解生活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