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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开花》 作者:裘山山

第25章 春节:一万八千三(1)

  1988年

  又一个春节来临。

  这是春草离开老家后的第二个春节了。

  第一个春节因为生意忙,也因为舍不得路费,两口子没有回家,只是写了封信,寄了三百元钱,算是给老人拜年,也算是弥补他们这一年不在家的歉意。当然是何家的老人。

  这个春节春草肯定是要回家了。不仅要回何水远的家,也还要回春草自己的娘家。除了有些想父亲外,重要的是春草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他们已经是万元户了!准确地说,他们有一万八千元存款了,那可不是小数字啊,她敢肯定他们村里还没有谁是万元户呢。

  想到这一点春草做梦都在笑。这回她可以昂着头回娘家了,看看母亲还有什么话说?当初她走的时候,是想永远也不回去了的,她嫁给何水远不就是为了远走他乡吗?真的离家后她才知道做不到。她想,原来人在一起住久了,就是天天吵架也会有感情的。不要说爹娘,就是家里的灶台水桶米缸,也让春草惦记。还有那片枣树林,它们不会忘了她吧?春草不止是想回家,而是渴望回家了。

  回家前的那些日子,春草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有些踏不稳。临回家的那天晚上,春草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到家里,告诉母亲他们已经做了万元户,母亲不信,她就把存折拿出来给母亲看,母亲说,那是钱吗,那不过是张纸头子。你能拿你的纸头子上王阿婆的杂货铺去买东西吗?春草一着急,就醒了。一醒来她就问何水远:我们真有那么多钱了?有没有搞错?

  何水远笑笑说,一两万不算什么,这才是开始。何水远觉得这和他心里的目标差距还大呢。至于他的目标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过了一会儿春草又说,你说银行会不会把我们的钱拿去花了?

  何水远说,你瞎想什么呢?那是国家银行。春草说那他们会不会不还给我们了?

  何水远说,不会的,我们有存折啊。

  春草依然不踏实,她说我们给他们那么多钱,他们才给我们这么一张纸头子。

  何水远说,你呀,还说我是木头,你才是木头。杞人忧天。杞人忧天是什么意思?春草又问上了。何水远有时候都不敢随便讲四个字了,那意味着他要多上一堂课。他还是把杞人忧天的故事给春草讲了一遍。讲完了春草还是不放心,那老远以前的事,怎么能解她的近忧?她央求何水远说,要不,你把钱全部取回来让我看看。我亲眼看到那个纸头子能把钱取回来,我就踏实了。不然我心慌得很,睡不着。

  何水远犟不过她,只好去银行把全部的钱取回来,摆在春草面前。春草把门插好,把窗帘拉好,然后把钱摊在床上,弄了块湿抹布沾手,一张张的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的确是一万八千元。加上身上的零钞,是一万八千三!

  她舒了口气,踏实了。看着床上那一摞摞的钱,春草心里有说不出的乐惠,她把钱铺在枕头下睡了一夜,第二天才让何水远存回银行去。

  何水远说,我看也别存了,全部带回家,过年、盖新房,生伢儿!

  何水远说这话时口气里充满自豪,像个皇帝。春草当然同意,挣钱是做啥的?就是盖房子的,养伢儿的。不然怎么证明他们是挣到钱了的?他们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来看着他们数钱吧。她早想过了,他们一定要盖一个超过母亲的大瓦房,让母亲好好看看。她能想象出母亲撇嘴的样子。

  何水远对春草说,这回可是衣锦还乡埃一不留神又说四个字了,何水远自己也觉得好笑。春草说,这个词嘛,你不讲我也猜得到是什么意思,就是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回家,对不对?何水远哈哈大笑,说,对对,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春草自负地说,我可不光是衣锦还乡啊,我还有这个呢。她拍拍自己隆起的肚子:有钱真是好哎,有了钱好事情就像苍蝇粘在糖上面一样,跑都跑不掉哎。何水远笑说,你也是,好比不比去比个苍蝇,应该说我们现在的日子是,锦、上、添、花!

  春草的第二次身孕已经有六七个月了,也不知是何万元还是何干金,正在她肚子里茁壮成长呢,身子已经挺得像个袋鼠了。预计春节一过就会生,也将和他们的母亲一样生在阳光明媚的三月。老实说如果没有身孕,这个春节春草还不一定想回去呢。上次流产后她一直怀不上,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急着呢。她急,何水远更急,急得每天逼她喝一碗蜂糖水。直到去年六月她总算有了。从医院回来那天,何水远破天荒地请她在小饭馆吃了一顿有炒菜的饭,两个人都幸福得脸上放光。要是挣了钱不能养伢儿,那算什么幸福啊。不是有乌鸦嘴说她不能生孩子吗?她到底能不能生,必须用事实说话。现在她只要挺着肚子在村里走上那么一遭,就一切明了了。房东大妈说,一看她那肚子尖尖的往前翘,肯定是生儿子。春草哈哈笑,说,儿子女儿都好的,我都喜欢的。房东大妈说,你讲假话吧,就算你不在乎,你婆家恐怕也想要个儿子呢。春草当然知道了,在他们那儿,一个媳妇在婆家的地位主要取决于她有没有生出儿子。但她自己已受过太深的歧视,不想让自己伢儿尚未出世也遭她那个罪。她笑着跟房东大妈说,最好是生一儿一女双胞胎。房东大妈说,哎哟哟,你好大的心啊。春草乐不可支,她喜欢和大妈聊这样的话题。她忘不了出嫁时母亲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过不下去了可以回来找我,我会扇你一耳光。但母亲没说,如果有一天她过好了回去她会怎么样?是母亲忘了说,还是她根本没指望她过好?春草很想看看母亲现在的表情。

  听说弟弟春雨也要回去过年。春草有三年没见弟弟了。这个家除了父亲,春雨是她最亲近的。春草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毕业后就会成为他们家第一个城里人。春草想着就高兴。她打算回去后多给弟弟一些买书的钱,现在她拿得出来了。

  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春草感慨万千。两年前初次坐火车的情形又浮上眼前。何水远说,今非昔比啊。春草沉浸在自己的万千感慨里没有听见。为了肚里的孩子,何水远给她买了张卧铺。夜里她睡,白天何水远睡。还好一人睡了一觉,就到站了。

  走下火车,故乡的阳光就亲切地铺在了春草的眼前。那是有着香味儿的冬日阳光。

  到达何水远家已是晚上,春草有些累。毕竟身孕在身。何水远的老父老母见到儿子媳妇回来了,不仅挣了钱,媳妇还挺着肚子,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恐怕一辈子都没那么高兴过。第二天早上春草他们还没起床,老父亲已经买回了肘子,炖得一院子弥漫着幸福的香气。大妹也忙前忙后,对嫂子十分亲热。这一切让春草觉得开心,满足。

  春草起床后,跟着何水远满村去走,走亲戚,送年货。春草穿了件自己做的河谛子棉袄,一脸的喜气,肚子很夸张地挺着。何家坞的人像看什么稀奇似的在她身后指指点点。春草回来之前,特意在银行换了一百张两元的新钞票,见到亲戚的孩子就给一张,换来了不少笑声和恭维话,让春草心满意足。春草觉得,这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吃饱穿暖,还在人前有面子。

  到了初三,两口子就一起回春草的娘家了。

  春草给娘家准备的礼物是这样的:富锦被面一床,冰糖酥饼两盒,金丝猴香烟两条,另外母亲毛衣一件,父亲鞋一双。拿出来摆满了堂屋的桌子。至于哥哥,春草给了她两个侄子一人二十元压岁钱,就算是很大方的表示了。弟弟春雨终没回来,说是想利用假期复习功课,考研究生。

  这样,全家人都因为春草的回来而喜气洋洋。父亲一边试着自己的新鞋,一边叫母亲试毛衣。母亲还是那样,皱着眉头说,真是个守不住财的贱命,刚有嘎一点钱就痒痒难熬了。买这些东西做啥?

  春草当然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责备她,就是真责备她也不会生气,有了钱,好像气量也大了。她笑眯眯地假装没听见母亲的话,转而告诉父亲,他们要盖新房子了,打算初八动工,到时候请父亲给写个门联。

  春阳问,盖新房谁住啊?难道你们不再出去做了?

  春草说,当然要出去做的。等钱赚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来。我们总要回来的,城里又没有我们的家。

  春风又问,城里的生意真那么好做吗?

  何水远老道地说,讲好做也好做,讲难也难。我们现在才算是摸索到一点点门路。我想以后发展大了,两个哥哥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出去做。春风一听连连点头,兴奋地说,好呀好呀。春阳没吭声。

  春草虽然没有思想准备,但听到何水远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也就索性做出知道的样子,接过话说,是啊,阿远的弟弟阿根已经帮我们一年了,我们现在还需要增加帮手。春草特别强调了那个帮字。我们想嘛,找外人不如找自家人。

  母亲不满说,都跑出去做啥啦?家里的活路谁做?我看还不如就在阿明那里做。家里也能照顾到。

  春草忙问,阿明在做什么?

  父亲说,阿明办了个厂,专门收购村子里的绣品去加工,再拿到城里去卖。什么桌布啊,窗帘啊,好像效益还不错。母亲说,人家的媳妇也讨得好,天天见了人都是笑眯眯的,弥勒佛一样,让人看了喜欢。不像有人总拉着脸。

  春草忽然有些沮丧。她想,无论自己怎么有钱,在母亲面前,依然是没面的。还是父亲打了圆场。父亲说,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吧。帮自己家人总比在别人那里打工好。何水远说,对对,我们肯定比阿明那里给的钱多。

  说罢他就和春阳春风走到一边说话去了。

  春草忽然独自面对自己的父母,竞有些不自在。父亲给她倒了杯红糖开水,要她喝,说她脸色不好。母亲说,哪有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跑的?春草本想说,你怀我的时候不是还照样做生活的吗?但想想母亲是为她好,遂忍下了,说,过年嘛,我总要来看看你们的。母亲说,你两年不回来看我们,我们就不过了?你不要我操心我就烧高香了。

  春草不知说什么好了。

  父亲说,你姆妈的意思,是要你注意身体。少走走。

  春草点头,她想,母亲要是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已经脱落了,还不知会说什么难听话呢。

  父亲又说,梅子的孩子四岁了,是个男伢儿。你抽空去看看吧。母亲说,去看她做啥啦?有什么了不起的?让她神气她的好了。春草不明白母亲的话,看父亲,父亲说,梅子的老公现在当科长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像棉花糖一样的男人做了官。春草心里还是为梅子感到高兴,对梅子来说,这是最好的事情了。但她没说。她怕她一讲出来母亲又刺她。她劝慰自己说,犯不着和母亲计较,反正我现在过得蛮好,我有钱,有老公,有孩子,我想要的都有了。我就是要高高兴兴的。

  于是春草开始跟父亲说起自己在外面的那些趣事来,说自己头一回坐火车是如何胆战心惊不敢上厕所,我魂灵都吓脱掉!说她摆摊如何被工商局没收罚款,说他们如何在表舅家卖出了第一床被面,也说自己意外地当了一回先进,好像所有的事情在那一刻都成了令她开心的事,她说得非常开心,甚至过分开心,兴奋得脸都红了。

  春草的父亲默默地听着,他觉得女儿此次回来变化很大,连说话的口音也有些变了,夹杂着许多北方话,每句话后面都爱带个呀字,比如可高兴呀,这孩子可胖呀,还有,炒菜总是说把菜一炒,洗碗总是说把碗一洗,倒着来;叫小孩儿也不再叫小伢儿了,而是简单的一个字:娃。这些都让他感到陌生,而且以前一天也难开一次口的她,现在变得喜欢说话了。但这种陌生令他喜欢,这说明春草不再是过去那个受气包了,是个自信的见过世面的女人了。

  母亲也没再抢白她,但也没做热心听众,坐了一会儿就自顾自烧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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