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亮如天灯，照亮了夜空。奶白色的月光如同挂在天空的日光灯，把男人河映得波光粼粼，大地却被一层薄雾笼罩了。雾也是白色的，虚无缥缈，赵老歪放眼看去，脚下除了潺潺而流的河水，四周一片空白。明明周围亮如白昼，眼前却好似无穷的宇宙，白茫茫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清、看不透。薄雾变成了帷幕，把整个大地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帷幕只拉开了一角，大地上只有弯弯曲曲的男人河在有气无力地流淌。

　　而赵老歪，就站在男人河的水中央。河水漫着他的脖子转个圈，又远去了。有几滴水跃入了他的嘴中，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味。赵老歪的身体被淹没在了河水中，四周白雾弥漫，整个大地只剩下了赵老歪杵在水面上的一颗脑袋，远远看去，就好像河面上漂浮着一个骷髅头。赵老歪有了一丝恐惧，一阵害怕，还有一点孤单。融入自己最熟悉的河水中，感受到的却是一种陌生感，彻头彻尾的陌生感。男人河的水质明显地变了，再也不是那种清凌凌的水了。因了这水，四周整个田地、树木、还有一些草中、水中的小动物、小生灵也都无影无息了。而自己，也已经被变了质的水淹没到了脖子，就像一只被扔上岸的鱼，只剩下一口气喘息。

　　月光下盘过来一朵黑云，在白茫茫的夜空中显得是那么与众不同，透着蛮横、霸气和冷漠，但赵老歪却分明看到，李明亮就藏在黑色的云朵里对着他笑。在他面前，这种笑无疑是谦恭的，透着浓浓的热情，因了河水的缘故，赵老歪却觉得一阵阵寒意直入骨髓。赵老歪受不了这种寒意，他在水中转动起了身体，拒斥着周围的一切。慢慢地，赵老歪的身体越转越快，最后转成了陀螺。河水纷纷离他而去，赵老歪的四周，成了一片真空，好像在浑浊的河水中开了一个天井。赵老歪的身体热了，他停了下来，想感觉一下那种久违的清凉和甘甜。天井里却没有水，一滴也没有。天井外面，黑水肆意，不断冲击着天井的四周。天井在重重包围中，已经摇摇欲坠。赵老歪不敢再看，他闭上了眼睛。

　　眼睛闭上了，眼前却一片澄明，赵老歪奇异地看到，男人河边，薄雾中，又出现了另一条河。那条河和男人河相距不足十米，平行而流。虽然近在咫尺，那条河边却是绿草茵茵，河水青碧，树木葱茏，有蛐蛐、青蛙、蟾蜍在叫。赵老歪甚至听到了竹子拔节的声音，就像音乐有节奏地奏鸣。这种久违的声音使赵老歪禁不住泪流满面，这个场景他太熟悉了，这是他魂牵梦萦的美人河。

　　美人河中，李毛毛突然出现了，宛如出水芙蓉，开放在美人河的中央。这是十几年前的李毛毛，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的漂亮、年轻、有活力，当然，也很调皮。在清凌凌的河水中，她清澈的眼睛，冲着赵老歪一下一下眨巴着，好像在召唤着赵老歪。赵老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从男人河中一跃而出。但，天井消失了，浑浊的河水重新裹住了他，使得他一动也不能动。赵老歪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被牢牢地困在了男人河中。

　　美人河里的李毛毛眼睛不再眨动，她明显地失去了耐心。她美丽的脸庞上堆满了失望和沮丧。失望和沮丧就像硫酸，在李毛毛娇嫩的皮肤上肆意吞噬。一眨眼的工夫，美丽动人的李毛毛就变成了满脸沟壑、丑陋不堪的一个妇人。她的头发散披着，脸上皱纹密布，满脸怨恨、恶毒。赵老歪不敢再看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闭着眼睛。他要看清楚，看清楚一个真正的李毛毛。赵老歪使劲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美人河还在，河水中却不见了李毛毛的身影。水面上，赵老歪惊异地看到了那匹狼，那匹一直徘徊在美人河边的狼。此时，它就横卧在李毛毛刚才待的水面上。狼的眼睛发着红光，死死地盯着他，好像随时要扑过来吞噬了他。赵老歪毛发直立，他想逃跑，身体却无法动弹。一阵恐惧，从来也没有过的恐惧围裹了赵老歪。他举目张望，以期能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目光所到之处，赵老歪看到薄雾又散去了一角，李英娜出现在了雾尽之处。赵老歪高兴坏了，他拼命地向李英娜招手。李英娜却冷冷地看着他，满眼鄙夷和不屑。赵老歪不相信李英娜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要解释，一定要解释清楚，李英娜不会见死不救的，她不是这样的人。赵老歪刚刚张开了口，就放弃了努力，因为，他分明看到，在李英娜的身后，毛飞一脸笑容地站着。赵老歪不相信，他不相信，李英娜会和毛飞站在一起……

　　梦醒时分，宿舍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感觉告诉他出了一身的汗，被窝里潮乎乎的，好在还有热气。赵老歪拉开灯，头倚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他要想想，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这样的梦到底对他暗示着什么？李英娜怎么会和毛飞在一起？烟雾带着赵老歪的疑问在屋子里盘旋。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李英娜不来自己的宿舍了。赵老歪往学校打过几次电话，语文教研室的老师只要听见是男声找李老师，都很热情，拿着话筒大喊，李老师，你的电话。然后又加上一句，男的。听得赵老歪心里直感叹：李英娜就是人缘好，而立之年了没有成家，找对象就成了整个办公室所有人的事。不像自己，年已不惑了也没见人这样关心。李英娜却不接电话，因为，每次喊完，过一会儿，刚才的那个声音就又在话筒里响了起来，对不起，李老师上课去了。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赵老歪就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一直压在心里，沉甸甸的。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晚上没有睡好，早晨起来头就有点重，昏昏沉沉的。赵老歪早饭也没有吃，直接去了职工医院。医院的大夫、护士刚刚上班，一个个都在忙着拖地、擦桌子，打水沏茶。赵老歪挂完号，就在内科候诊室等着。内科主任是个女的，看谁都是病人。赵老歪刚进入她的眼帘，她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丝怪怪的意味。因为她是李英娜的表姐，赵老歪就很敏感。赵老歪感到她看自己的目光很复杂，有嘲讽、不屑，还有愤怒。赵老歪刚想和她打个招呼，她却站了起来，拎着水壶出去了。刚刚在楼道里，赵老歪明明看见内科护士已经帮她打过水了。

　　内科主任的反常举动更使赵老歪确信，他和李英娜之间一定出现问题了。自和李英娜相恋后，赵老歪看天天蓝、看水水绿、看人人善，就连山上刮下来的寒风，他也感觉是暖的、闻着是甜的。笑脸整天挂在脸上，脚步也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一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小伙子。

　　赵老歪整天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他和李英娜之间会出现什么意外。李英娜虽然年龄比他小，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否则，她和赵老歪也不会走到一起。

　　肯定出现问题了。

　　李英娜有意不接自己的电话，一定对自己有了看法、甚至误解。晚上梦里的情景又出现在了眼前，很清晰，难道和毛飞有关系？

　　赵老歪病也不看了，他急急地出了医院，打电话向毛飞请了假，往子弟学校去了。和李英娜确定关系以后，赵老歪再也没有来过学校。李英娜越来越在自己的眼中和心中熟悉了，学校自从李小毛离开后，却越来越在自己的眼中陌生了。脚步越来越靠近学校的时候，赵老歪感觉到陌生的不仅仅是子弟学校，还有李英娜。

　　语文教研室以前因了李小毛，赵老歪经常来。来了就站在李英娜的办公桌前，听李英娜训话。赵老歪刚走进李英娜的办公室，教研室其他的老师相互看了一眼，都走了出去。李英娜微低着头正在看教案。才多长时间不见，李英娜明显地瘦了。抬起头来的李英娜眼圈也是肿的，好像刚刚哭过。赵老歪看着，心痛了一下。他还没有开口，李英娜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也走了出去。偌大个教研室，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赵老歪孤身一人站在教研室中，不知所措、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