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出租车刚在“四通八达”物流公司门口停稳，李小毛就看见门卫伸长了脖子往车里看。李小毛钻出车，直接往里面走去。门卫的身板挺得笔直，李小毛有意不看门卫，一副走入自己家中的架势。从门卫身边经过的时候，李小毛用余光看见，门卫两脚并拢，给了自己一个标准的敬礼。

　　但是，李小毛已经不稀罕了。

　　李小毛一边往办公楼走，一边感叹：这个“敬礼”有点晚了，人啊，为什么都是这样，不是狗眼看人低，就是事后诸葛亮。如果李小毛刚来的时候，门卫这样对他，他会感激涕零，并想办法报答的。现在，在李小毛眼里，他就是一条狗，别说正眼看他一眼，就是连骨头，他也不会给他吃。

　　这个昔日在自己眼中充满了神秘和气派的办公楼，李小毛已经很熟悉了，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摸到赵志萍的办公室。

　　李小毛用手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敲，就推开走了进去。赵志萍的头永远埋在文件堆里，好像文件堆里有金有银，翻翻页码就可以拿到手里。李小毛走到赵志萍面前，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从兜里拿出烟，点燃了一支。烟雾飘到赵志萍面前，她咳嗽了一声，头仍然没有从文件中抬起来。

　　你是唯一一个不经允许敢在我办公室抽烟的人。赵志萍低着头说。

　　对不起，那我掐了。李小毛说。

　　别了，抽吧！赵志萍抬头笑了笑，又低了下去，最近干吗去了？不想做生意了？

　　遵照您的吩咐，学车去了。李小毛说。

　　会了吗？

　　差不多了。

　　挺快，赵志萍抬起了头，站了起来，走，我们吃饭去。

　　下楼的时候，赵志萍问，要不，今天你来开车。

　　开就开，李小毛说，你要不怕，我怕啥啊。你想好，你的命可比我值钱多了。

　　两人钻进赵志萍的奔驰轿车，仍然是赵志萍开车，李小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钻入车里，赵志萍就拿出烟来，扔一支给李小毛，自己也点燃了一支。赵志萍好像很累，先深深地吸了几口烟，才启动了车辆。轿车从门口出去的时候，李小毛按下了车窗，朝着在大门口站得笔直正在敬礼的门卫脸上喷了一口烟雾。门卫站着动也没动，眼睛也没有斜一下。李小毛看了，很满意。

　　因为是上班时间，路上的车辆不多，赵志萍显得很是轻松。她娴熟地驾驶着车辆，时不时还侧脸笑眯眯地看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李小毛。

　　刚才看什么文件，那么认真？李小毛问。

　　汽车界的大事，赵志萍说，知道吗？世界五百强企业、欧洲的一家重型车跨国集团入驻国内了。

　　和你有关系吗？李小毛不以为然。

　　关系大了，赵志萍用手在方向盘上拍了拍，我在考虑，以后，我是继续用你的车呢，还是用世界五百强企业的重型车。赵志萍看了看李小毛，果然发现李小毛脸上的颜色变了，她接着轻描淡写地说，要知道，你们的质量和人家没法比啊。

　　李小毛半天没有说话，车里陷入了一种寂静，两个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你今天找我，就是说这事？李小毛问。

　　当然不是，赵志萍笑了，今天主要是请你吃饭。赵志萍转过头，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你饿吗？

　　刚才还饿，被你气饱了。

　　赵志萍伸手在李小毛的肩膀上打了一拳，既然不饿，我们去泡澡吧。

　　李小毛没有说话。

　　车速立即加快了许多。

　　“九重天”不是这个城市最大，却是档次最高，也最偏僻的洗浴广场。浴场建在郊外的山脚，三面环山、一面临门。远远看去，整个建筑成了大山的一部分，而修建得高大巍峨的广场大门就像整个大山的山门。天晴的时候，浴场上空烟雾袅袅，山上自然生成的岩石、树木和人工雕成的建筑融为一体却又朦朦胧胧，透着神秘、刺激和美感，给人无限的想象力。市区到浴场路面平坦、宽畅，却不通公交车。来这儿的人，大多是自己开车来，最次也是打出租来的。浴场的服务生有一句口头禅：这个浴场压根就不是给所有人开的，它只向这个时代成功的弄潮儿开放。言下之意，如果你连出租都打不起，即使来了，也消费不起。李小毛和“四通八达”物流公司第一笔生意做成后，按理说，应该李小毛请物流公司的老板赵志萍吃饭。事实上李小毛也把请客的意思表达了，当时，赵老板笑嘻嘻地问李小毛，定在什么地方？李小毛搜肠挖肚，把自己知道的这个城市所有的酒店都报了一遍，赵志萍只是笑，却不说话。后来，还是赵志萍请的客，地点就在“九重天”。李小毛来“九重天”以后，才知道赵志萍笑脸中的意思。和这儿比起来，他说的那些矗立在闹市区繁华街道上的星级酒店，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是上不了席面的“狗肉”。

　　没有想到的是，李小毛对“九重天”却一见钟情，原因当然不仅仅是这里高档奢华的建筑让自己开了眼界，这里也有土得掉渣的地方。李小毛实在想象不到，这个“洋气”到极致的广场，居然也有“土”到极致的场景。极“洋”和极“土”巧妙地结合，水乳交融却又天衣无缝，天下无双。那个在李小毛眼中“土”到极致的场景就是浴场内的河流。河水显然是天然的，不是人工加工的回流水。尤其是岸边，竹叶青青、柳枝婆娑，简直活脱脱一条李小毛家乡的男人河。李小毛小的时候，放暑假了，母亲常带他去男人河边。男人河是李小毛在夏天消暑的唯一场所。看到这么一模一样的男人河，李小毛就想起了家乡，想起了母亲。转眼间，远离家乡已经一年了。家乡，那个自己原来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总是在不经意中浮现在脑海。好在，过一段时间，赵志萍就带自己来一次“九重天”，这条河在“九重天”里不叫男人河，而叫“情人河”。看见了情人河，李小毛就像看到了家乡。

　　赵志萍带着李小毛，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两旁弯下腰去的门迎说，2号。脚步却不停，一直往二楼走去。早有一个门迎跑动了起来。她穿着旗袍，衣服很合体，也很大方，把全身能凸显的东西都突出了出来。旗袍的下摆却收得很紧，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移动脚步的频率，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怠慢，奋力地扭动着屁股。李小毛知道，这一切都因为赵志萍嘴里吐出的“2号”这两个字。在这里，每个常来的客人都有号码，也可以叫会员号。号码越小，客人的身份就越尊贵。李小毛听赵志萍说过，前20个号码洗浴广场常年为会员准备专人套间，即使客人不来，也绝不会让其他的客人居住。

　　门迎小姐到底跑在了赵志萍的前面，在赵志萍到达房门前，门已经打开了，而门迎小姐，也早已把玲珑有致的身体弯成了虾米一般。李小毛走进房门的时候，看了门迎小姐一眼。正好看见低着头的门迎头上掉下来一滴汗珠，落在了厚厚的白色地毯上，一落即逝，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