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毛飞、赵老歪、李明亮三个人终于坐在了一起。

　　名义上是为了李毛毛。

　　二十多年过去了，发生这样的事，让人既尴尬又气愤。尴尬的是赵老歪，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但赵老歪确确实实把李毛毛搂在了怀里，这一点不但李明亮看见了，毛飞也看见了；气愤的当然是李明亮，李明亮从小是在农村长大的，农村千百年来留下来的规矩是：婆娘偷人，辱没祖宗。所以就不仅仅是给李明亮戴了一顶帽子，而且是对李家祖宗的大不敬，令他们在地下也难安宁。

　　毕竟是难以启齿的事，气愤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尴尬得又不好开口，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能说话的毛飞偏偏沉默着不说话，气氛因此而更加沉闷。好在事情发生在办公室，不是酿成严重后果的地方，再加上时间有限，虽然有了肌肤之亲，但隔着衣服，和不穿衣服有着本质的区别。李明亮虽然气愤，但还是把情绪控制在了理智的范围内。赵老歪低着头，不停地抽烟，也不解释。

　　毛飞看了看赵老歪，又看了看李明亮，没有发现任何发生进一步冲突的迹象，就笑了，兄弟在一起，怎么能没有酒呢？毛飞转过头，喊道，伙计，上酒。

　　按照李明亮的意思，家丑不能外传，提议要去附近的小镇，毛飞没有同意。如果真要去了小镇，谈崩了，发生冲突了，也没有熟人看见，就起不到他喊李明亮来的效果了，所以，毛飞坚持把谈判地点放在了厂区的小饭馆。这里，吃饭或活动的，都是厂里的人，也是桃栗沟各种小道消息传播和滋生的发源地。

　　小饭馆里只有一种酒，就是本地产的“眉坞浓香”酒，价不高，味却辣。倒在喉咙里，就像起了火，没有火气的人也就有火了。

　　老赵，你还是人吗？李明亮把半碗酒倒进喉咙后，说道。

　　赵老歪听了李明亮的话，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抓起面前毛飞倒好的半碗酒一扬脖子，碗就见了底。赵老歪没有回答李明亮的话，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李明亮，说道，你告诉我，李毛毛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咋样了？李明亮的脸更红了，她一直就这样。

　　放屁。赵老歪一声大吼，吓得邻桌的几个客人提前付账走了，好端端一个人，跟着你怎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赵老歪伸手抓住了李明亮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

　　你动了我老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来劲了？李明亮猛地站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又坐了下去。

　　赵老歪红的不只是脸，连眼睛也一起红了，你要是今天说不清楚，没完！

　　毛飞低着头，看也不看两个人，好像面前发生的事和自己无关，他一声不吭地又把两个空碗倒上了酒。

　　赵老歪又抓起一碗酒喝了，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抓在李明亮的衣服上，我走的时候，你向我保证过的，一定要好好对待毛毛，赵老歪的眼睛里突然蓄满了泪，这就是你保证的结果？你怎么当的她男人？

　　毛飞抬起头，看了李明亮一眼，发现李明亮的脸越发红了。但是，李明亮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一动不动地任赵老歪抓着衣领。毛飞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了。老赵，赵主任，松手，别让人看笑话。说着用手把赵老歪的胳膊拨拉了下来。重新坐下的赵老歪直接抓起了酒瓶，喝啤酒般对着瓶口吹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即使发生了预想中的事，最多也是酒后失态，不会对赵老歪有致命性的打击。毛飞又看了李明亮一眼，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李明亮，心中也暗暗佩服李明亮的城府会如此好。这哪儿还有一点当年生产队长的影子？按说赵老歪动了他的老婆，这个老婆，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在乎不在乎，但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伤的总是自己的面子。男人在世上活着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脸上这一张皮。现在，李明亮能弃自己的这张脸皮不要，不是活得窝囊，就是活得太明白了。李明亮天生就不是一个窝囊的人，所以，这种事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李明亮太精了，精到了为了达到目的连脸都可以不要的地步。毛飞还在太子村插队的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就是能把左边（或者右边）脸上的皮揭下来，贴到右边（或者左边）脸上，这样的人，就成了阴阳脸，一边二皮脸，一边不要脸。毛飞当时还觉得可笑，心想世上哪有这样的人。现在，毛飞觉得，李明亮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想了，一股寒气慢慢地就顺着裤管往上钻，渐渐地全身都冰凉了。

　　毛飞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李明亮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甚至有了笑容，老赵，毛毛住在招待所，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赵老歪的脸仍然不好看，虽然不好看，却没有了让脸继续难看下去的动作和表情。赵老歪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李明亮急忙拉着毛飞跟了出去。

　　招待所就在距离小饭馆不远的地方，三个人不说话，几分钟就到了。走到招待所门口，赵老歪往旁边靠了靠，让开路不说话，意思却是让李明亮先走。李明亮觉得赵老歪浑是浑了点儿，但底线还是有的。李毛毛住在一楼，李明亮推开门，屋子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李毛毛，一个是沈红红。李毛毛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干净了许多，头发也安分守己地拢在耳后，沈红红手里拿着毛巾和梳子，显然是她的功劳。赵老歪在看到李毛毛的一瞬间，又有了男人河边牡丹花的感觉。当然，这是李毛毛安静的时候。问题是李毛毛一看见他，立即飞身而起，一只手抓住了赵老歪，一只手使劲地在他的胸脯上捶着，你这个骗子，你还我儿子！眼泪跟着话语马上从眼眶里流了下来，头发也散乱了起来，有一部分从耳后摔到了脸上，又成了在办公室披头散发的样子。

　　赵老歪稳稳地站着，一动不动，任凭李毛毛雨点般的拳头在胸前砸落。

　　沈红红的眼睛也红了，她默默地咬紧了嘴唇，眼珠子好像要从眼眶里飞出来，紧紧地缠在了毛飞的身上。毛飞浑身不自在地往后移了移脚步，却被沈红红抢过去关上了房门。沈红红身体靠在门上，眼泪汹涌而下。

　　只有李明亮，好像一个不相关的人，站在屋子中间，左顾而右盼。

　　毛毛，李毛毛，赵老歪说，小毛在啊，他被厂里派出去驻外了，我明天就打电话让他回来。

　　骗子，你这个骗子。李毛毛一边挥拳，一边哭道，小毛再也回不来了，小毛让你给藏起来了！

　　李明亮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毛毛，小毛好好的，昨天我还和他通电话了，现在他的业绩在销售公司排第一。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毛毛停止了拳击，认真地看了看李明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李明亮尴尬地笑了笑，毛毛，别闹了，看你，老毛病又犯了。

　　李毛毛又认真地看了看李明亮，突然脸上失色，躲在了赵老歪身后，鬼，你是鬼。打鬼、打鬼。李毛毛的身体瞬间就抖成了筛子。

　　李明亮更尴尬了，当然，还有愤怒。李明亮真的发怒了，他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手指因为用力使得手关节一阵乱响。李毛毛早就将头整个藏了起来，虽然站在赵老歪身后，赵老歪还是感觉到了李毛毛惊恐万状的神态。赵老歪没有说话，他虽然已经知道了李毛毛变化的原因，但他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使自己的身体站得更高大、更厚实一些，好多给李毛毛一些安全感。

　　看样子，李毛毛是自己找到厂里来的。这么远的路，她是怎么样一步一步摸过来的。赵老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