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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风骚》 作者:罗萌

第1章

  一

  九龙山绵延腾挪数百公里后,似乎耗尽了大兴安岭余脉的天地灵气,再难抖擞威风设下数不尽的层峦叠嶂,便一齐在辽西南奔流不息的雁栖河北岸匍匐下来。九条龙互相缠着搅着,以不同的姿势潜入雁栖河永开不败的浪花之中,形成当地人称为闾阳山的九龙山区最外围的重叠屏障,使雁栖河甩出个优美的大弧弯。因而也便构成了雁栖河南岸名闻遐迩的北方药材集散地——药王庙镇这块九龙戏珠宝地的绝佳风水,也才有了药王庙镇中药市场数百年的兴衰历史。

  药王庙镇之所以称为药王庙镇,按当地人的解释是:这里原乃药王孙思邈的出生地,宋、元、明、清各朝均有药王庙兴建,故得此名。而据考古学家们考证,孙思邈出生在今陕西耀县孙家塬,这里只是孙思邈外公、外婆的居住地,因而也就是孙思邈生母的出生地,硬叫做药王庙,只是当地人借了个由头为本地贴金罢了。尽管如此,人们依然愿意将错就错,叫这里为药王庙镇。久而久之,考古学家们的结论被忘得一干二净,而孙思邈出生的老屋、他幼时掏鸟蛋的林子、上私塾的学堂和他经常上山采药踏出的小路等等都不断被发现和被瞻仰,于是,药王庙镇便真的成了孙思邈的出生地,名气越来越大。而今陕西耀县孙家塬作为孙思邈的真正出生地,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叫药王庙镇,这让药王庙镇的人们不止一次险些笑断了气——假做真时真亦假,世上的人有谁像考古学家那样认真呢!所以,药王庙镇的人,便借了药王孙思邈的光,家家种草药,户户开药行,数百年来,世代相传,到了一九一二年辛亥革命成功,清宣统皇帝退位时,这里已经形成相当大的地方产业优势,成为中国北方惟一一处中药材集散地。

  一九一二年的春风吹到药王庙镇时,当初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已发展成四百多户两千多口人的大镇。并且,根据街道与建筑群落的布局,分成东南和西北两个药王庙独立区,相互之间,隔河而望。东南药王庙人称前药王庙,主要是中药市场,数十家药铺鳞次栉比,间杂着税局、钱庄、银号等。西北药王庙人称后药王庙,主要是客店、货栈、茶肆、酒楼以及戏园、妓院等。水陆码头设在镇中心,每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前药王庙数十家药铺之中,数神农堂规模最大,名气也最响,老板范沉香是药王庙镇同业会的会长,年届五旬,身材魁梧,精神矍铄,说话高腔大嗓,声若洪钟,走路大步流星,重若击鼓,一看就是爽快人。当然,谁若惹他发火,肯定是要后悔的,特别是在他喝酒之后,一旦生起气来,决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有一次,酒后与税局的专务犯了口舌,那专务仗着自己的身分出言不恭,惹恼范沉香,被范沉香左右开弓打了一顿嘴巴子,然后揪着衣襟一拎,竟拎出二三十步扬手丢进雁栖河河汊里。当时,正是深秋季节,那专务从冰冷的河水里爬出来时,冻得说不出话来。那以后,见了范沉香,再也不敢信口开河,范沉香也因此得号范大巴掌。当然,为了摆平殴打专务这件事,他最终还是花了不少银元,从广宁城税局那头托了人情,说了话,才让那专务白白吃了一次哑巴亏。

  范沉香有个习惯,就是无论冬夏,天一亮必然起床,然后不漱不洗就先到镇中心码头上兜一圈儿。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吐故纳新,换换空气,而是要了解当天早晨码头又上了些什么货,成色如何,价格怎样,有无利润可图。若有利可图,他自然一口吃下,无利可图,他也要知道这些货最后落在谁家,什么价成的交,以便把握全镇各药铺的大体库存品种与库存数量,有机会好从中巧作文章。所以,用范沉香三姨太马兰花的话说,他是应了那句俗话——无利不起早。

  不过,范沉香今天起早主要不是为了“利”字,他是别有算盘:本镇最为显赫的杏林名流程云鹤之长子程汉卿,半月前举家从北京迁回。这位在皇上身边做了十几年御医、官至太医院左堂官的国医高手所以举家回迁,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过被皇上贬回故里,而是因为一个让范沉香大吃一惊的原因——坐了二百六十年江山的大清朝被推翻了!宣统皇帝退位了!一个叫孙中山的在南京(正好和北京唱对台戏的地方)登了基,立了新国号叫什么中华民国,把北京改成北平。所以,爱新觉罗氏的帝业寿终正寝。对爱新觉罗氏当不当皇帝范沉香不怎么太在乎,倒是那个孙中山,上台后提出个三十六禁,其中一条是禁中医!听说这也是太医院树倒猢狲散的原因之一。范沉香还听说,早有归隐之心的程汉卿趁机向裕隆太后请退,裕隆太后顺水人情惠予恩准,他一家也就从京城搬回来了。药王庙镇所有靠医药吃饭的人,都来程家打听情况,询问禁中医是真是假。程汉卿当然也不清楚这个孙中山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是说,中国人要治病就得有中医,这像禁吃饭一样,谁禁也禁不了,大家别担心,我家歇业多年的回春堂立马就开张。乡亲们听了这话,心里石头才落了地,程御医毕竟是伺候过皇上的人,说话能没准头?范沉香虽然对禁中医的事心里有了底,可还有个心事让他挺犯核计——如果说,程汉卿一家没回药王庙时,这药王庙镇的首富是他范沉香的话,那么,程汉卿一家回乡后,他范沉香的势力就大大逊色了。这不单因为程老御医的诊所兼药铺回春堂一旦开张必会夺去他许多生意,更让他睡不着觉的是程老御医这两天又与广宁城的城守尉何暮桥联为姻亲——何女若菡将嫁给程家孪生兄弟之一,待程家孪生兄弟的另一位也觅得姻缘就将成婚,这就更让他着急。本来他是想把自己的女儿许与程家的,不想反被何守尉捷足先登,这就让他再不能犹豫,必须及早托媒把女儿许给程家孪生兄弟中的另一个。只要攀上程家这门亲,就不怕程家的回春堂不给他神农堂饭吃,同时,也就不怕程老御医抢了他药王庙镇同业会会长的头衔去——看在亲家名分上,他怎好意思呢?为了这桩心事,他几乎一夜没睡好觉,天一亮就起了床,他现在先要去找一个人,请他出面做媒,想法玉成与程家的秦晋之好。

  二

  肖聪甫早年也曾作为程云鹤的入室弟子,给程云鹤背过药匣子,因此与程汉卿是师兄弟,他比程汉卿小三岁,称程汉卿大师哥。程汉卿二十岁开始替程云鹤坐堂看病时,他也跟着凑过热闹,帮程汉卿给病家开个小方什么的,但因为总是出错,程云鹤不得不中止他的行医生涯,改让他站柜抓药。虽然他依然经常出错儿,但程云鹤碍于他家老人的情面,一直将就着用他,久之,也成了回春堂药铺里的老字辈师父。程云鹤死后,程汉卿又进京当了御医,留下回春堂由程汉卿二弟程汉儒经营。这程汉儒虽与程汉卿同承父业,可因他天性散懒,业荒于嬉,“望、闻、问、切”四个字总是把握不好。肖聪甫便趁机插手,程汉儒为人宽厚、豁达,也不计较,渐渐地肖聪甫竟反客为主成了回春堂的当家人。结果不到两年,回春堂便因错谬不断,声名狼藉,经营困难而告歇业。

  这次程汉卿重归故里,两个曾获慈禧太后赐封太医补的孪生儿子也均学业有成,所以,重新悬挂“回春堂”牌匾,人手绰绰有余。但考虑肖聪甫毕竟是回春堂的老班底,也就又重新启用了他。肖聪甫多年来一直靠开五子茶馆度日,专卖以枸杞子、五味子、菟丝子、决明子、使君子等中药分别为主味,加甘草、菊花、山楂、枣仁等配伍的药茶。与唱二人转和说评书的曲艺艺人混在一起,生意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总还能维持。现在程汉卿重新启用他,他就将五子茶馆交与儿子肖天勇和老妻去经营,他对老妻和儿子说:“这五子茶馆只能口,不能发财,我去回春堂想方设法偷一些程家的好方子出来,以后咱自己开药铺,发大财。”肖聪甫这样说着,连铺盖、衣物全都搬到了回春堂,完全一派不成功不回头的架势。

  范沉香找到肖聪甫时,肖聪甫正指挥两个小伙计往药架里上药,回春堂即将开业,千头万绪需要筹备停当,所以,天一亮他就领着伙计干起来。

  “聪甫兄早!”范沉香在回春堂外隔着门招呼道。

  “哎哟,是范会长!”肖聪甫夸张地答应着,赶紧迎出门来,拱手相迎:“快请里面坐,里面坐。”

  范沉香就背着手,迈着方步进了回春堂。

  “请用茶,刚从杭州捎来的明前龙井。”肖聪甫一转身从后屋端出个精致的南泥壶,递到范沉香面前说,“茶是好茶,就是少了点儿,只二两,回头我给您分一半去。”

  “有聪甫兄这句话就够了。”范沉香微笑着接过南泥壶,轻轻掀开壶盖儿闻了闻,点头说:“果然是明前货,看来聪甫兄道行不浅哪!龙井村真正的明前茶,每年不过那么几百斤,据我所知,给宫里进贡每年是二十八篓,每篓八百包,每包一钱,共合二百二十四斤,再打点打点各衙门口儿,剩不下多少,你聪甫兄能得到二两,也是口福不浅哪!”

  肖聪甫听得这话,眼睛笑成一条缝儿,赶忙说:“不瞒范会长,这茶原本是进贡给皇上的,可皇上一下野,百官都散伙了,进贡的人找不着进贡的门儿,也就自己做主换银子了,给我送杭白菊和土槿皮那个蛮子正好赶上机会,也就弄了点儿,那天在我面前夸耀,就让我见面分一半分了这些来。”

  “好哇,好哇!聪甫兄是有福之人嘛!”范沉香这样说着,衔住南泥壶嘴儿,咕咚咕咚痛饮起来。

  肖聪甫眼见范沉香的手越抬越高,知道壶中之茶就要全军覆没,十分心疼,却又无可奈何,便后悔自己不该在范沉香面前卖弄好茶。

  范沉香喝光壶中之水,口中连道:“好茶!好茶!看来皇上下野,咱老百姓倒是可以眪受些好处呢!”

  “那是,那是。来,我再给您续上。”肖聪甫口中搭讪着,急忙从范沉香手中夺也似地取过那南泥壶,转身去后屋续水。

  肖聪甫续好壶中水,没有马上转身端给范沉香,而是衔住壶嘴猛地喝了起来,边喝心里边暗忖:头壶叶子二壶茶,哼,你范沉香刚才喝的是头壶,味儿还没出来,我现在喝的是第二壶,正是好味道呢!这样想着,便很得意,也不顾水热烫嘴,咕咚咕咚硬是忍着烫将一壶水吞进肚去,然后,又复将壶中续满了水,这才转身端到外屋递给范沉香,说:“来,再尝尝这第二壶茶,茶味儿都在第二壶里呢!”

  “谢谢你,聪甫兄。常言道,美味不可多贪,一壶足矣。”范沉香对肖聪甫的为人十分了解,他知道第二壶茶早就进了肖聪甫的腹中,便趁势话归正题:“我今天起个大早,是找你聪甫兄有事相求。”

  “客气,客气。”肖聪甫听范沉香说不再饮茶,正中下怀,又听说有事相求,连忙满面堆笑说:“范会长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肖聪甫能办到的决没二话。”

  “好。”范沉香要的就是肖聪甫的这句话,就把欲请他做媒,把女儿范小堇许配给程家孪生兄弟中未订婚者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给肖聪甫戴高帽说:“此事重大,非聪甫兄不能胜任,你与程御医是师兄弟,情同手足,定能马到成功。”肖聪甫听完范沉香的来意,立即明白了范沉香肚里的算盘,不由暗中佩服他的精明。他以自己对范小堇的了解,也认为容貌相当,而且,他知道与何守尉家定亲后,程汉卿也在积极张罗给另一个儿子定亲,以便让孪生兄弟同时完婚。所以,肖聪甫对办成此事很有信心,但他知道范沉香这人一旦成了程汉卿的亲家,就不会再把他肖聪甫放在眼里,过河拆桥是百分之百的事,遂决定在他没过河之前,狠敲他一竹杠,便灵机一动,煞有介事地说:“范会长如此信我,我很荣幸,只是有个情况不能不说明,这几天程家说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汉卿大哥是不是已有中意之人,我不知道。要是已有中意之人,这事儿您范会长就晚了一步,怕也就难保能成,到时候,您别笑话我在汉卿大哥面前没面子就行。”

  范沉香听了肖聪甫的话,微微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肖聪甫的肩说:“聪甫兄的意思我明白。”说着从马褂兜儿里掏出一把银元啪地往肖聪甫手中一拍,说:“这点儿小意思算是一点茶钱,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我静候佳音了。”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哎,等一等,我还要给您拿茶叶呢!”肖聪甫被沉甸甸的银元弄得有些慌乱,在后面忸忸怩怩喊着说。

  “事成之后再一同享用。”范沉香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三

  程汉卿归隐田野以来,每天起床后都要到宅前杏林里散步。这片杏林并不很大,约有二十几亩地模样,从程家宅前向四周展开,林中杏树树龄不等,靠近程宅者干粗而多虬枝,显然树龄最高,越往四周树干越细,树龄相对越小。这片不等龄的杏林,是程氏三代行医生涯的产物。程汉卿的祖父程青云始建此宅时,即在宅前预留出这片植杏树林地,随着他悬壶生涯的日积月累,宅前杏林也不断扩展——他每治愈一名病人,便按照先朝旧俗,由患者在其宅前植杏树一株,所以杏林并非同日植成,树龄也就有很大差异,到了程汉卿父亲程云鹤晚年,杏林面积已近二十亩之多。程汉卿入朝做御医十几年,杏林没再扩展,因此,眼前林中杏树最小的也有十几年的树龄。

  阳春三月,正是杏树发枝的季节,每株杏树,不分老幼,果枝上均鼓着密密的花蕾,有深红、有暗赭、有绛紫、有黛朱,一簇簇、一枝枝,那圆熟、那饱满,仿佛吹一口热气就能绽开一缕春光,让程汉卿看得激动不已。十几年宫廷供职,三更星、五更月,战战兢兢,伴君如伴虎,何曾有一日不思归!同是行医治病,在民间就会有这片生动的丰碑鼓励你任劳任怨,而在宫廷,只有鬓边白发记录默逝流年!在宫中,任你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到头来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一名奴才!而在民间,你救死扶伤就是救苦救难,你就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般受恭敬、受拥戴,同是悬壶济世,感触又何其不同!

  程汉卿这样感慨着,逐一仔细辨认那些杏树各系何人所栽,由此追忆着该植杏树者系患何病症,自己又是怎样辨症施治的,如此一来,一棵杏树就是一个病例,整片杏林就是一本厚厚的程氏三代人的行医档案,让他越“翻阅”越有兴趣。

  后来,他在一株缀满花蕾的老杏树边停了下来,情不自禁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株老树的皮,眼里便有泪花闪现。

  这株杏树是他夫人杜子规亲手栽植的。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位私塾先生的独生女儿,因患急性肠痈(今急性阑尾炎)性命垂危,是他冒着很大风险,又在父亲程云鹤坚决反对的情况下,硬是用蜂胶做消毒剂,用杀猪刀和日用剪刀,在她家炕上就地施行阑尾切除手术,终于使她起死回生。她病愈后先是亲手栽下这株杏树,后来又托父为媒,嫁给了他……现在,夫人虽然辞别人世,可关于这株杏树的故事却长留他的心中。回顾一生的从医生涯,他正是从那次大胆的手术实践中赢得父亲的赞许,从那以后,得到父亲的充分信赖,迅速挑起回春堂大梁而名噪四方的。也正是因为有过受老一辈保守观念束缚的切身经历,他在对待孪生儿子临床实践中的许多大胆见解和新颖主张,时时注意采取开明的支持态度,以致两个孩子目前都已崭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良好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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