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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乌鸦》 作者:迟子建

三 丑角

傅家甸,在两年前还叫傅家店。滨江厅知事嫌“店”字小气,遂改为“甸”。最早,这里是一片大草甸子,称“马场甸子”,聚集的是养马人和打鱼人。后来,山东来的傅宝山、傅宝善兄弟,在此开设了第一家大车店,为往来的车马提供方便,挂马掌,修车,兼卖饮食杂货等。“傅家店”的名声一起,如同日出驱赶了黑暗,“马场甸子”也就销声匿迹了。俄国人获得了中东铁路修筑权后,大批民工涌入,来此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关内移民的增加,傅家店人气渐旺,由先前的一个小店,发展成多个铺面,街市初具规模。而中东铁路正式通车后,傅家甸可说是气象万千,街巷纵横,人语喧嚣。以前没有的银行、商会、当铺、电灯公司和电话局,都悄然兴起了。不过,比起铁路附属地的埠头区和新城区,傅家甸还是略逊一筹。
  七年前中东铁路全线贯通后,正式把“松花江镇”改为“哈尔滨市”。 横穿市区的铁路,将哈尔滨分为东西两部分,铁路以西称为“道里”,铁路以东称为“道外”。从地理概念来说,哈尔滨包括了埠头区、新城区、傅家甸等。而从归属来讲,前两者是俄国人的领地,道外的傅家甸才是中国人的地盘。埠头区和新城区的中国人不多,他们大都做着小本生意。有追逐洋风的汉子,特意去集市买了偷工减料的西服,改换行头。因为穿惯了宽松衣服,西服一上身,人就显得拘谨,看上去像是上了紧箍咒,走路都不自然了;而在傅家甸的俄国人和日本人,因为淹没在中国人中,久而久之,生活习性和穿着,也跟着有了改变。这少数在傅家甸的洋人,大都开着旅馆、制粉厂、玻璃作坊或是药房。
  如果把傅家甸、埠头区、新城区比喻为三个女子的话,那么傅家甸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素服女子,埠头区是珠光宝气的妇人,而被称为新市街和秦家岗的新城区无疑是孤傲的美人。可是傅家甸人爱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哪怕这里春季街巷因泥泞而常使马车陷落,夏季卫生不良的小市场苍蝇横飞,秋季的狂风卷起的沙尘迷了人的眼睛,冬季谁家当街泼出的污水结冰,跌伤了无辜的路人。要说爱傅家甸爱得最瓷实的,就是住在祖师庙街的周济一家。
  周济是山西曲沃人,在当地开了家醋坊。由于他犟脾气,年关时不像别的生意人,暗着给官府的知县进贡,买一年的平安,他开的醋坊便屡受侵扰。有一年的年底,官府的一个衙役来醋坊找茬儿,打翻了两坛醋,忍无可忍的周济盛怒之下,竟抡起斧头剁掉了那人一只脚。他闯下大祸,连夜带着老婆周于氏和两个儿子逃难。他知道越偏远的地方越安全,于是一路向北,落脚于傅家甸,仍干他的老本行。北方人喜咸爱辣,尽管他的醋酿得不错,可是趋者寥寥,于是改弦更张,开了面馆,可是生意仍不见起色,难以为继。他家命运的转机,来自周于氏。
有一年深秋,周于氏忽然病倒了,躺在炕上不分黑白地昏睡,不吃不喝,身体软得跟面条一样,而面色却出奇的红润。明白的人告诉周济,周于氏这是被神仙附体了。等她苏醒过来,就
  要出马,给人治病了。周济素来不信鬼神,他为她备下寿衣,买了棺材,甚至连孝布和哭丧盆也置办了。可是奇迹出现了,十天以后,周于氏忽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醒来了。她仿佛不知道自己一连睡了这么多天,对周济说,你昨天刚刮了脸,怎么今天胡子就长得这么长了?她还惊异地指着店外的树说,咦,怎么一宿儿的工夫,树叶都掉光了?周济没敢告诉她,她这一觉,睡丢了许多天。周于氏对周济说,昨夜她睡得实在累,因为一只白狐狸缠着她,说是让猎人给打伤了,非让她背着走。她背着它,渡过了七条河,翻过了六座山,狐狸才下来,拱手谢过她,走了。周于氏讲完这一切,打起了哆嗦。因为她看见,梦中的白狐狸,竟然现身于供奉财神的枣木方桌上!她对周济说:“快看,白狐狸就在那儿!”可周济看见的,唯有富态的财神爷造像和香炉,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周济不想让老婆出马,也就没听人家的,在家给狐仙立下堂口。可是自此以后,周于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犯病。有时她做着做着饭,嚷着困了,也不管正淘着米还是炒着菜,灶火呼呼燃烧着,躺倒就睡,一睡就是三天五天的。周济不信邪,请来郎中,想让他们诊出周于氏的毛病。可郎中们都说她脉象平稳,呼吸顺畅,面色和润,并无大碍。周济无奈,周于氏第四次犯病醒来后,他请了懂这行的人,在家为狐仙立下牌位。平素瓜果供奉,逢年过节,敬以酒食,周于氏这才安静下来了。只要有人求助于她,她给狐仙上香叩拜后,立于堂口,不消多久,仙气就会临身,通过她指点迷津。她算的命,和她为病人开的方子,简直是神枪手射向靶子的子弹,百发百中。周济家从此香火缭绕,门庭若市。他配合周于氏,将面馆改为草药铺,一时间财源滚滚。
  然而仙家出道,前三年最灵验,后三年次之,到了第七个年头,狐仙大概厌倦了人间,抽身离去了。周于氏还了凡身,没有神灵附体,她就给人拔火罐。不过,来的人跟以前比,一落千丈,周于氏好不沮丧。她就好像一个在天堂游历了一遭的人,突然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不能接受角色骤然的转换,暴饮暴食,眨眼间就成了个肥婆。周济怕她疯癫了,赶紧关了草药铺,把店面交给已娶妻生子的大儿子,让他能做点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周于氏六年间赚下的钱,不会让他们的晚年穷困潦倒了。
  周济不做店主后,就在商业中心的正阳大街摆了个钱桌子,挂着老花镜,跷着二郎腿,给人兑换钱币。一桌一椅,钱币叮当一响,就开张了。依照行情,得个差价,没大赚头。市面流通的货币,除了俄国的卢布作为本位币畅通无阻,吉林的吉帖,以及银币铜币,用者甚广。周济坐在街角,有了营生,又能望风景,好不畅快。他想让周于氏一同坐着散心,可她坚辞不出。许多年来,周于氏除了吃就是睡,终日肿着眼泡,见着家人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她每月只出两次门,阴历的初一和十五,到关帝庙烧香。每次从关帝庙回来,她的眼睛都现出活泼的光影,然而要不了三天,她的希冀仿佛落空了,眼神就又黯淡下去。
周济和周于氏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周耀祖,小的叫周耀庭。周耀祖和老婆于晴秀,将父亲交与的店面,做了点心铺子,经营甚好。他们一儿一女,儿子叫喜岁,女儿叫喜珠。
  喜岁皮肤白皙,模样周正,周于氏说他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喜岁七岁时,周于氏把他送进戏班子,说是一个人练出一副好嗓子,戏台上一站,水袖一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生不愁吃穿。喜岁嗓子透亮,她让他学生角。然而喜岁进了戏班子,讨厌吊嗓子,更厌恶生角。生旦净末丑中,他独独喜欢上了丑,觉得无论是文丑还是武丑,都是戏台上最风光有趣的。因为丑角一出场,
  台下往往笑声不断,而别的角儿出来,唱到动情处,往往会催下人的泪水,让人不痛快。
  周耀祖不喜欢儿子将来在梨园行里混,在他眼里,那口饭并不好吃,可他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苦。戏班子里的孩子,吃住都在那里,即使家在眼前,不到年节,也是不能回的。周耀祖一想喜岁要学六年才能“出师”,常和于晴秀夜半叹气。不过,喜岁在戏班子只呆了三年就回家了,原因是周于氏知道了孙子竟然改学了丑角,整天练习的是倒立、翻跟头、蹲马步和念白,唱功毫无长进,这把她气坏了,说是周家风清气正,出个上蹿下跳的丑角是耻辱,不如不学,于是喜岁欢天喜地地回了家。其实,奶奶就是不叫他回来,他也要逃出来了。因为师父待他们这些伶童,实在是狠。他们学戏的时候,还得听师傅的吆喝,让捶背就得捶背,让洗脚就得给洗脚,有时还得给师傅挠痒痒和烧鸦片烟。最恐怖的是,师父吐痰,一定要让他们用掌心接住,说是练就他们眼神的灵活和身手的敏捷。接不住痰的孩子,要头顶装满了小米的三足铜香炉,笔直地站上两个钟头。若是米撒了,或香炉掉了下来,吃顿皮鞭是免不了的。
  喜岁从戏班子出来后,同龄的孩子都不敢跟他玩耍,怕惹急了他,练过功的他会出手要了他们的小命。也因此,喜岁比别的孩子显得孤单。周耀祖送他进学堂,他只上了一个礼拜,再不肯去了。说是一看见字,心烦不说,眼眶还疼,老想着砸东西。这样,他就像匹脱缰的野马,整天在街上疯跑。他胆子大,哪儿都敢去。四家子,三十六棚,田家烧锅,香坊,正阳河,傅家甸,这一左一右的地方,被他走遍了。尽管周耀祖给他揣了零钱,可他从来不花。他有本事在饭口时,随便走进哪家馆子,帮人家端茶倒水,抹桌扫地,讨口饭吃。有的时候,他夜里不归,家人也不急,
  知道他帮助哪家客栈烧炕或者喂马了,混得了一顿吃喝和一宿热炕。
  于晴秀眼见着儿子一天天大了,却一无所长,愁得一看见喜岁就蹙眉头。都说教子由父,于晴秀央求周耀祖,说是喜岁快成人了,无一技之长,将来怎么顶起门户过日子?让他严加管束,不然这孩子就废掉了。
  周耀祖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他让喜岁跟个老郎中学针灸,可喜岁说人生病了本来就可怜,再给扎上银针,心眼儿不好,这门坏手艺他不能学。让他学刮脸,他用俏皮话回绝,说男人的胡子就是草,想要除掉,牵来牛羊就是了。周耀祖无奈,对他只能放任自流。
  喜岁混到十四岁时,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卖报纸。他发现,那些俄国人,特别喜欢看报纸。虽然俄文报纸于他来讲,如同天书,但他想只要能赚钱,管他呢。他脑子活泛,一边卖报,一边卖瓜子和香烟。他的肩上,交叉挎着两个硕大的帆布口袋,左面的口袋里插着俄文的《哈尔滨每日电讯广告》《哈尔滨新闻》《哈尔滨公报》《新生活报》等,右面的口袋里呢,是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和被称为“大白杆”的老巴夺香烟。俄国人管瓜子叫毛嗑,管香烟叫西噶列大,喜岁卖报的时候,不忘了吆喝:“毛嗑——西噶列大——”喜岁面目清秀,招人稀罕,又殷勤,随手揣着火柴,人们买了香烟,他划根火柴帮着点着,深得顾客喜爱。
喜岁跟王春申一样,是傅家甸每日必到埠头区和新城区的人。不同的是,王春申出去得晚,回来得也晚;而喜岁因为一大早要去报馆上报纸,走得早,回来得也早。喜岁把挣来的钱,无论纸币还是铜币,统统塞进枕头里,说是夜里枕着,能做发财梦。天长日久,这个枕头竟鼓了起来。周于氏唯一快乐的事,就
  是拍打着孙子的枕头,无限感慨地说:“不愁讨老婆了。”虽然周济和周于氏对喜岁满意了,但周耀祖和于晴秀还是觉得卖报不是个正经营生,一个男人,还是得学门手艺,才能长远立足。也许内心对喜岁不抱什么希望了吧,于晴秀如今又怀上了,从她爱吃酸上,人们料定,明年春天出生的将是个男孩。
  周济爱傅家甸,因为他来时这里还冷清,二十年后,却是改天换地了。他是看着房屋和街巷,一座座、一条条地多了起来,看着老辈人相继故去,新一代呱呱坠地。他守着钱桌子,几乎是不到埠头区和新城区的,他不喜欢西洋景,尤其不喜欢洋行。说是洋行多了,他钱桌子上的钱会越来越乱。而周于氏不能容忍的,是洋人在哈尔滨建的教堂。在她心目中,只有关帝庙最值得朝拜。因为那里的祖宗是自己的,而耶稣却是洋祖宗。一听说哪儿又起了一座教堂,而且都是洋名字,什么圣索菲亚教堂,什么乌斯平斯卡娅教堂,什么圣斯坦尼斯拉夫教堂,她就会气得头晕眼花,摔摔打打的,这时家里的碗筷就遭殃了。对于近在眼前的傅家甸的天主堂,她更是憎恨不已,说是有朝一日白狐狸再临身,她要修成口中喷火的神功,不费吹灰之力烧了它。
  比之父母,周耀祖和周耀庭这一代,对傅家甸的爱虽然没有那么深,但对它也是依恋的。不过,他们不排斥洋人。周耀祖家做的点心,因为道台府青睐,在哈尔滨名气渐大。爱把点心作为茶食的俄国人,专程从埠头区或新城区慕名而来,买上一包鸡蛋核桃糕或是枣泥杏仁饼,这其中就包括在剧院唱歌的谢尼科娃。谢尼科娃过来,总是乘坐王春申的马车。有一次,周于氏从关帝庙回来,恰好撞见王春申拉着谢尼科娃从点心铺子离开,她不好意思当街骂王春申,就骂他驾驭的马:“亏你还是道台府出来的,怎么威风全没了,什么草都吃!”接着,她跩着小脚,飘飘悠
  悠进了点心铺子,指着周耀祖的鼻子骂:“你那点心不卖给毛子,能长毛吗?”周耀祖赶紧赔着笑脸,说:“不能长毛,下次不卖她就是了。”嘴上这么说,周耀祖心里却想,有生意不做,不是傻瓜吗?只不过事后他嘱咐王春申,初一和十五最好不要载着谢尼科娃来。
  比起周耀祖,周耀庭愿意呆在傅家甸,是因为他大小也是这儿的人物。他当过巡警,后来傅家甸成立禁烟所,他去了那里。他这个禁烟的,对吸食大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烟馆封了后,经营烟土的,暗中把生意转移到了妓馆和茶园,而这两处地方,是他的逍遥地。他纵容他们,妓馆和茶园的主人就都对他笑脸相迎,他可以白吃白睡,省却了银两,等于捡了份美差。而他当巡警的时候,只不过因为借了一个叫小桃李的妓女两个卢布,忘了还了,被小桃李告到警局,自己竟被罚在码头货栈做了一个月苦工,丢尽脸面。在他眼里,警局对他来说就是大牢,而禁烟所无疑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周耀庭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可他压根儿不想成家,觉得有了家的男人,就是被女人钓出水的鱼,别想着再有自由,看看王春申就知道了。周耀庭清楚,自己是一条不想被人捉住的滑溜溜的泥鳅,而傅家甸是一条浑浊的河,最宜畅游。
喜岁喜珠这一辈,都是在傅家甸出生的。在喜岁眼里,埠头区是刀马旦,热闹,华丽,一亮相就能博得满堂彩;新城区呢,是唱悲戏的生角,安闲气派,韵味十足,却有股说不出的忧伤。而陈旧零乱又有点肮脏的傅家甸,就是鼻梁上涂了白的丑角,自在舒适,让人心生欢喜。所以他每天卖完报,一踏上傅家甸弯曲狭窄的小巷,常常因高兴,拿腔捏调、比比划划的,念上几句他在戏班子学会的唯一喜欢的《打龙袍》中的《报灯名》:“灯官好,灯官
  妙,听我把灯名报一报——”在路边休闲的熟悉他的老人见他这样,打趣着:“喜岁,你怎么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呀?”喜岁笑呵呵地说:“我报灯名呢。”人家就说:“那你好好报报给俺听听。”喜岁起了顽皮,一撇嘴,故意有板有眼地用念词拒绝:“这些个灯,那些个灯,灯官我一时报不清……”路人闻此,望着憨直可爱的喜岁,都笑起来。
  霜降过后,天儿越发冷了,人们都穿上了棉袄棉裤。发现傅家甸最近咳嗽的人多了的,除了开诊所的郎中,就是喜岁了。喜岁还发现,这些咳嗽着的路人,不像往年,咳个三声两声的,照走不误;今年咳嗽的人,往往得停下脚步,倚靠着临街店铺的门或是榆树,大口大口喘息着,支撑不住的样子。对流行疾病一无所知的喜岁,老早就对母亲于晴秀说:“我看今冬得死人!”
  于晴秀呵斥他说:“别乌鸦嘴!”
  喜岁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抹着嘴巴,一边盯着母亲渐渐凸起的肚子,说:“那里的小孩子现在长没长嘴巴呀?”
  于晴秀笑了,说:“长了,是黑嘴巴,都能报灯名了!”
  喜岁知道母亲抢白他,嘿嘿乐了。
  这一日云气低沉,喜岁午后卖报回到傅家甸,走到华乐大舞台门前时,看见好几个人聚在一堆,围成个圈儿,垂着头,袖手瞧着什么热闹。他凑过去一看,原来地上四仰八叉躺着个人,是常来三铺炕客栈的巴音。他穿黑罩衣,鹿皮坎肩,簇新的棉裤,面色黑紫,口鼻有血迹,眼睛虽然半睁着,但眼珠一转不转,已死透了!围观的人,一开始还不敢对他动手动脚,可当有个人因为相中了鹿皮坎肩,开始下手扒时,另一个人赶紧去脱他的棉裤,说是吴芬每年给巴音做的棉裤,不轻不重,舒适保暖,絮的都是新棉花。由于巴音僵硬了,他们脱他的衣裤,费尽周折。喜岁眼见
  着巴音的鞋子、罩衣、坎肩、棉裤,跟进了当铺似的,眨眼间不属于他了。而那些没有得到东西的人,心有不甘,他们眼疾手快地,将手伸向已在别人手上的巴音的坎肩兜和裤兜,有人在坎肩兜里翻出了一卷钱,一哄分了;又有人在两个裤兜里掏出几把瓜子,也一哄分了。他们见喜岁站在一旁,就分给他一小把瓜子。喜岁抓着瓜子,看着身上只剩下白背心和花裤衩的巴音,一阵恶心。他撒了瓜子,哭着走了。瓜子落在巴音身上,就像爬上了一群黑蚂蚁。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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