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打卤面街，薛去疾遇到了推着平板三轮卖水果的顺顺，两人互相亲热地打招呼。顺顺要白送薛去疾上好的苹果，哪能白要！薛去疾硬要他过秤，报出价钱，顺顺不要零头，薛去疾坚持全款，说：“你小本生意，哪里经得起白拿去零的！什么时候你在这街上开家打卤面馆，而且叫虹霓寺打卤面馆，借地名发力，肯定大赚！那时候我进去白吃你面，你也痛快，我也痛快！”顺顺就叹口气说：“那铺面得多贵的租金！开不起啊！我的想法，能摆个大的水果摊，就不错了！”薛去疾就想起，另一条街，一个楼盘门外，就常年有个水果摊，偶尔他也在那里买回些水果，于是说：“那边街，楼盘门口，不就摆了个大摊吗？要不，你在我们楼盘门口，也摆个摊，怎么样？”顺顺说：“人家那是有铁人，咱们没有啊！你要是个铁人就好了，我就在你们楼盘门口摆大摊了，谁动得了我啊？”薛去疾听不懂，什么叫“铁人”，顺顺的发音，是“贴葚”，就更一头雾水。

　　顺顺解释，薛去疾终于弄明白，“铁人”，就是有权有势别人轻易推不倒的人物。比如那边街那个楼盘门口的果摊，听说后台就是一个“铁人”，城管找果摊麻烦，卖果子的立刻打通手机，让城管听，那边传出的，竟是一位上级的声音，让本来气势汹汹的执法人员立刻偃旗息鼓，以后就再也不会去管那果摊了。当然，果摊一定会给“铁人”进贡，究竟进多少，外人就难知道了。

　　薛去疾心想：所谓“铁人”，不就是腐败分子吗？“找铁人”，不就是去跟腐败分子勾结吗？他跟顺顺的交往中，对腐败分子的愤恨，不是主要的共同语言吗？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顺顺跟他说：“薛先生，咱们是好朋友了么，您自己不‘铁’，可是一定认识几个‘铁人’，您给我联系联系，找到个‘铁人’，让我也能在人行道上划出一大块摆个不用交房租的大果摊，多好呀！您跟那‘铁人’说，我顺顺是最忠诚的，孝敬他只会越来越多！您那时候吃果子不也更方便了？我进的品种会最齐全！”

　　薛去疾见顺顺满脸热切期盼的表情，心里有些难过。怎么连顺顺这样最底层的人，本来是最恨贪腐的，一旦算计到自身的利益，所向往的路子，也还是找个“铁人”来保护自己的非法经营？他不知该如何应答，含混地说了句“我该回去了”，便转身走了，后面顺顺喊：“您忘拿果子啦！”追几步把一兜水果塞给他。

　　薛去疾往家走，心里又想，本来顺顺这样推着平板三轮卖蔬果，也是法外生存，我买他的蔬果，也是助长法外活动，现在他道出心声，希望能在“铁人”庇护下，把水果生意做大，也不过是从法外五十步，迈向法外一百步罢了，又有多少可责难的呢？就是那些庇护这些商贩的“铁人”，比起更大的贪腐分子，不也算不上什么角儿吗？痛恨贪腐，反贪腐，先要打老虎，但老虎还在那里若无其事，顺顺，甚至包括自己，不也只好是先混沌地过着吗？倘若对自己也叫起真来，那么，购买无照摊贩顺顺的蔬果，不也等于帮他逃税，不也是一只苍蝇？哎，这世道，要想绝对纯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