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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浪天涯》 作者:霍达

第8章 比绍往事(3)

  可是,道奈尔讲法语,而季星辉却学的是英语,不懂法语,袁晓光就成了他们之间不可或缺的语言媒介。袁晓光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西欧系法语专业,以翻译身份被派到西非,海洋捕捞并不是他的专业,而他却曾经在达喀尔跟随渔船出海捕捞作业半年有余,艰苦的海上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使他受到了平生最严酷的锻炼,并且对渔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袁!”季星辉悄悄地对他说,“道奈尔知道我是渔捞专业的教师,对我时时戒备,好像生怕我探得他的什么秘密!你呢,年纪轻,在他眼里只是个翻译,不大防备,要尽量多和他接触,无论他说什么,都向他问个‘为什么’,从中找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面庞圆乎乎的袁晓光忽闪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说:“跟他聊天?这没问题。可是,他说的一些技术问题,我不懂啊!”

  季星辉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懂,我懂啊,你只要负责听……”

  “噢,明白了!”袁晓光乐了,二十多岁的大学生还像个孩子,极有兴致地跃跃欲试这个“刺探情报”的演习,“保证完成任务!”

  此后,道奈尔走到哪儿,袁晓光跟到哪儿,想方设法跟他套近乎,天南海北,胡诌八扯,一通神聊,却又随机应变,尽量往捕捞上扯。道奈尔置身于一群说汉语的中国人之间,没有聊天对象,难免寂寞,而这个孩子却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很讨他的喜欢,也就不存什么戒备之心,渐渐无话不谈,高兴了还把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光荣历史炫耀一番。身负重任的袁晓光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把道奈尔在闲谈中涉及捕捞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单词都牢记在心,然后再背书似的背给季星辉。

  “季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真有意思,身为翻译,倒要问人家“什么意思”!

  “这里面的‘意思’大了!”

  季星辉如饥似渴地把他转述的话记录下来,然后仔细研究。可以说,在跟随道奈尔试验双支架拖网的日子里,如果没有袁晓光,季星辉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通过和道奈尔较长时间的接触,袁晓光进一步发现他除了熟练的技术,更重要的法宝是他的书面资料,那是他长期在大西洋从事捕捞的完整记录,对每个渔区的位置、鱼发规律、洄游路线,都建立了详细的档案。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法宝,挣钱吃饭的资本,当然不肯轻易示人。每次看过之后,便立即锁进抽屉,任何人别想窥探他的秘密。

  “季老师,我发现了道奈尔的秘密武器……”他的心怦怦地跳着,向季星辉报告。

  “把它搞过来!”季星辉说,“那是最重要、最系统的,也是我们最需要的!”

  袁晓光领了新的任务,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寻找机会。尽管道奈尔对他的秘密武器防守极严,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某些偶然的时候,他用过了那册“宝贝”却由于疏忽没有锁进抽屉而搁置案头,到驾驶室去指挥下网了,或是出去办事了,袁晓光便不失时机地抓紧翻阅,吃书一般地努力记住那些繁琐的技术用语和大量数字。这种机会往往是极短的十几分钟、半个小时,他只能记住一页半页,听到道奈尔回来的脚步声,赶紧复归原位。没事儿似的跟他打个招呼,便向季星辉汇报去了。这些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资料,季星辉一一记录在案,集腋成裘,条分缕析,深究细琢。道奈尔的技术秘密,最重要的是三条:一是渔场位置,多年来在大西洋上驰骋,他已了如指掌;二是捕虾的网具,下纲和惊吓链长短、粗细、轻重都极有讲究,重了,打上来一网泥巴,轻了,一只虾也不进网;三是月亮和潮水的规律,满月之日和新月出现的第三、四日,潮水转向,必定虾发!长久以来苦苦寻求打开大西洋门径的季星辉如同拿到了一把金钥匙,一通百通,胜券在握!我们的先人曾经写过一部异想天开的《西游记》,极力描述唐僧师徒西天取经途中的千难万险,却不知道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人在到达“西天”之后又是怎样“取”得真“经”!

  十四天的合作,中国人大获收益,也饱受屈辱。道奈尔的狂妄傲慢,激起了中国船员的极大愤慨。船靠岸之后,他又坚持要把鱼货全部卖给他所服务的公司,而拒绝交给中水。双方发生争执,道奈尔上岸扬长而去,合作不欢而散。

  吕洪涛双眉紧锁,问他的部下:“没有外国人,我们自己行不行?”

  “你吕老板信得过我,就行!”陈新铎响亮地回答,他早已按捺不住了。

  吕洪涛把手一挥:“好!上船,你官复原职!”

  中国船长陈新铎重返岗位,独立指挥生产。由于有了跟踪试验的实践经验和理论依据,又有季老师这位专家的指导,双支架拖网很快得心应手,“远渔”2号生产效益大幅度上升,单船产值实现了扭亏为盈!

  一艘渔船的一个胜仗,对全军将士都是极大的鼓舞,在黑暗中长期摸索的比绍船队终于看到了光明!

  随即,季星辉和袁晓光又被调往“烟渔”619,普及推广新技术。现在是中国人教中国人,当然不再需要翻译,而袁晓光却已经成了季星辉的合作伙伴和得力助手,他们在“远渔”2号那一场难忘的合作,不仅挽救了船队,也造就了袁晓光,把他从外行变成了内行。他们没有照搬洋人的经验,而是在“远渔”2号试验成功的基础上,结合中国渔船的实际情况,自行设计,改进渔具、渔法,使之更加实用,更加顺手,更加完善。道奈尔所传授的双支架拖网法,恪守西方传统,下网前必须由船员爬过船舷外边两三米长的支架,放下钢索,海面风高浪急,渔船摇摆不定,其艰难程度比杂技演员走钢丝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船员落水事故时有发生。这样麻烦而且危险的操作方法难道不能改它一改吗?“烟渔”619轮机长唐树章苦思冥索,妙手偶得,设计出一套自动脱钩的装置,捕捞时不管风浪多大,船员也不必再铤而走险,人在船上便可操作自如。这一发明创造,体现了中国渔业工人的聪明才智,使那些老牌的外轮船长、轮机长都赞叹不已!

  “烟渔”619的改造又获成功,效益超过了“远渔”2号。季星辉、袁晓光紧接着转移到“烟渔”620继续实践……改造一艘,成功一艘。与此同时,西班牙尼龙网和季星辉改进设计的聚乙烯网也分别在“烟渔”620、“烟渔”522试验应用,南下捕捞墨鱼,产量和产值都逐步上升,人心大振!

  科学实验直接服务于生产实践的成功给了季星辉极大的安慰,也使他的精力和体力受到极大的消耗,半年来他饭量大增,大量饮水,小便频繁,疲劳不堪,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患上了糖尿病。

  他的体质已经无法再经受船上的颠簸。此时,东海水产研究所的工程师薛继一来到比绍,领导研究决定,薛继一接替季星辉在船上继续进行双支架拖网改装试验,调季星辉上岸为船队改进设计和装配网具。这仍然是一项体力强度很大的工作,承担着整个船队的网具供应,却只有他一个人,连个助手也没有。

  一个瘦骨伶仃的黑孩子默默地看着他,似乎对这做网的“手艺”极有兴趣,又似乎是出于对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黄种人的好奇。

  季星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干活,做网的任务紧迫,也无暇研究他了。

  日复一日,那个黑孩子却天天如此,不远不近地站在他旁边,看他做网,直到他日落而息。第二天,又一切照旧。

  疲劳不堪的中国学者放下手里的活儿,想歇息一下。出于调剂情绪的简单动机,主动向黑孩子说话了:“阿米勾!阿米勾!你叫什么名字?”

  他主动地称他为“朋友”,希望得到几句攀谈,且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呢,聊以自慰而已。

  黑孩子毫无反应。

  季星辉吃了一惊:他……原来是个哑巴?无论对他说哪国话,都没有任何意义!

  季星辉不会哑语,心里感到一阵遗憾,不然,还可以和这个小哑巴聊聊天儿呢!不过,他此时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怪念头……

  他以不规范的手势向那个哑巴黑孩子比画着:你,来,过来,看看,我,干的活儿,愿意帮助我吗?

  意料不到的是,哑巴黑孩子竟然“听”懂了他的“话”,兴奋地向他了。

  季星辉有了信心,进一步比画着:你,来工作,我,没有,工资给你,只能给你,两个,馒头!

  “馒头”这个词,只要离开中国就很难表达,他只好比画成面包的样子,反正都是用小麦面粉做的。黑孩子高兴极了,作出喜出望外的手势,那意思好像是说:只要有吃的,我帮你干活儿!

  双方有了这个“意向”,季星辉却不敢做主了。他向代表处请示:

  “我雇一个人帮工行不行?每天只需要给两个馒头,不要工资!”

  两个馒头就雇一个工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代表处答应了!

  黑孩子从此成了季星辉的正式助手。每天,他们一起做网,为中国捕鱼船队提供网具,随叫随到,决不耽误。

  在赤道附近的炎炎烈日下,碧浪滔天的大西洋岸边,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人而息,默默地,默默地。其中的一个,想着网具的繁复数据,另一个,其实只关心那两个馒头。

  朋友,如果你曾经在1986年底至1987年初到过那个地方,并且曾经看到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国老知识分子在默默地做网,那便是他——季星辉。而另一位,则一定是一个尚未成年的黑孩子,以两个馒头为工资的他的助手。两个人默默地,默默地做网,从早到晚没有任何语言。

  哭也要哭出百万美元

  1986年4月24日,中国水产联合总公司第二批赴西非船队从湛江调顺岛起航,孙锡江随“海丰”829来到比绍,出任代表处代表。首任代表于涛已于1985年9月因病回国。

  1986年底,总公司派金城出任代表处副代表。

  金城在出国之前,已经耳闻船队正在西非遇到的种种艰难困苦。但他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自己的一切都由党来安排,无可推脱。他自幼丧母,备尝人间辛酸,学生时代私自离家,参加了正在为解放全中国而南征北战的人民军队。部队心疼这孩子年龄太小,把他送进上海水产学校。解放之初,国家急需各方面的干部,他又提前毕业,奔赴山东,从事水产工作。几十年来,他从山东调到北京,又从北京下放基层,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从无怨言。他和妻子两地分居长达二十多年,直到1982年,妻子才调到北京,他们都已经年近半百了。

  接受任命,他辞别老妻,匆匆赴任。

  金城到达比绍的时候,代表处已经不住在当年的那个旧仓库了,搬到郊外一个叫“卢波洼”的地方。船员们感到比过去“改善”了。而在金城看来,艰苦的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天气酷热,供水、供电不能保证。劳动强度大,没有蔬菜,营养不良。船员们发病率髙,人人打过摆子,高烧不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为了解决伙食,船员们自己种菜,只要被地里的一种类似蚂蟥的虫子叮了腿,它就会顺着你的血液往上走,要是走到心脏或者脑部,人就完了。治这种虫子要开刀,切开二十厘米的刀口,挑出白色的线虫。每个船员身上都有这种刀口!

  我们的船员,就是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坚持生产,打了鱼为国家换取外汇,送到北京丰富人民的菜篮子。天底下哪儿找这么好的船员!新官上任的金城面对这些弟兄,眼睛湿润了。而他发现,船员们的伙食竟然还有“结余”!其实,所谓结余,是大家从嘴里省啊省啊省出来的,谁家里都有老老小小,自己少吃一口,收人就多一分,加在工资里头,还要养家糊口。

  “这样不行啊,同志们!”金城含着眼泪说,“大家抛家舍业,出门在外,干这么重的活儿,不要在嘴上抠,身体要紧,伙食标准要提高!钱这个东西,没有它不行,也别把它看得太重。你抠啊抠啊,从自己嘴里抠小钱儿,成不了大气候。节流不如开源,咱们要靠提高生产效益,打它个翻身仗,给国家赚大钱,个人的收入才能水涨船高!”

  新官就这样上任了。

  半年之后,金城自己的体重从110斤锐减到90多斤——半年的辛苦,都已包含其中,自不待言。

  1987年7月,吕洪涛从拉斯帕尔马斯来到比绍。

  金城和吕洪涛就住在代表处的简易“宿舍”里,谈了三天三夜,一间屋子两张床,都坐着,没电,黑灯瞎火,脸对脸谁也看不见谁,只能看见老吕手上的香烟一明一灭。

  “老金!你说,咱们到西非建立渔业基地的决策,对不对?”吕洪涛问他。

  “发展远洋渔业是国家的需要,是党中央的决策,当然没错,这还用说?”金城回答。这是他一贯的思维逻辑,党指到哪儿就打到哪儿,不容置疑。

  “唔,我也是这样想啊,大家都是奔着这个目标来的!”吕洪涛说,“可是,出来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多困难!第一批建了三个点:塞拉利昂的‘闽非公司’是福建和人家合资的,由咱们代管;咱们在塞内加尔搞的两个合资公司,已经垮了一个,剩下一个‘中非公司’,到现在还没赚到钱;只有比绍是咱们独立经营的,是总公司的‘根据地’、‘井冈山’,我对比绍寄予了最大的希望。现在已经是第三年了,比绍的情况略有好转,可是以前的亏空也还没有补上,我们仍然负债累累,总的形势并没有扭转。这么干,如果搁在私营企业身上,早就受不了,垮台散摊子了!我们虽然是国营企业,也并没有老本可吃啊,这样赔钱赔下去,赔到什么时候算一站?同志们议论纷纷: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只好撤退拉倒!”

  吕洪涛说到这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金城知道,目前西非形势之严峻,确如他所说,也并非夸张。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真有“撤退”之念,还是在使用“激将”之法?

  “要是组织上决定撤,我当然服从。”金城说,“不过,如果征求我个人的意见,我不主张撤。我们大张旗鼓地出来,背着一屁股债回去,丢人哪!我不认这壶酒钱!”

  “说得好!”吕洪涛要的就是他这句话,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国家对我们寄予那么大的希望,要是灰溜溜地回去,怎么交代?西非这个基地撤不撤,远洋渔业到底有没有前途,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先研究研究咱们自身的问题。外国人在这儿赚钱,咱们在这儿赔钱,难道中国人真的没有这个本事吗?老金啊,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烟瘾极大的吕洪涛一支接一支,抽个不停。就像张延喜被他“熏陶”得成了追随者一样,戒烟多年的金城也被他熬得烟瘾复发,两人一块儿抽着烟,在炎热的漫漫长夜苦思冥想着一个困扰他们已久的老大难问题……

  已经是第三夜的后半夜了。

  刚刚躺下的吕洪涛突然坐起来,说:“老金!你今年无论如何也得给我赚出200万美元来!”

  金城也“噌”地坐起来:“什么什么,我们上半年还亏了将近30万,下半年要赚200万,上哪儿赚去?天方夜谭!”

  “也是,这个数目也太大了点儿。”吕洪涛改口说,“那就……150万吧。”

  “不行不行,做不到!”

  “100万,怎么样?不能再少了,你哭也得给我哭出来!”

  金城愣了。以老吕现在的心情,这绝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而是下达命令。而对于上级的命令,金城从来都是习惯于坚决执行,绝不讨价还价。刚才他破例地“压价”,老吕已经依了他,看来再往下压是不可能了。可是,100万美元不是个小数目啊,他金城还没有跟孙锡江商量,也没和各位船长打招呼,敢答应吗?

  沉默。

  “老金,你怎么不说话?”吕洪涛又在逼他,“下半年你要是能赚出100万来,我们就把亏空补上了!我们就能挺起腰杆儿说话了,就不撤了!要不然,咱们年底统统回去!”

  最让金城动心的就是这句话。

  “不撤,我们绝不撤!”

  “不撤?那你就得给我赚出100万美元来!”

  这个吕洪涛,变着法儿地画圈儿让他钻,“将军”了!

  “那……好吧,我应下来了。”金城咬着牙回答。

  话一出口,自己吓了一跳:天哪,我金城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认了这个账?这不是拿刀搁在自个儿脖子上吗?100万美元,上哪儿给他弄去?除非去抢银行,去当海盗!

  吕洪涛也觉得吃惊了:“老金,可不能说大话,你得拿出保证措施!”

  大话已经说了,金城纵是懊悔,也不能自食其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说出的话得算数!闷着头,半晌不语。

  “老金,你干吗呢?”吕洪涛以为他要反悔。

  “我……我想辙呢!”金城赌着气说。

  黑暗中,反正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此时此刻,要是突然来了电,俩人突然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打个照面,准得互相吓一跳,这哪儿是同志、战友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简直像狭路相逢的一对儿“冤家”!

  “说说,你想的什么辙?”吕洪涛步步紧逼。

  被逼到绝路的金城一边寻思着,一边扳着指头说:“在我来之前,季老师和同志们已经为渔具、渔法的改造做了大量工作,效果显著,大家初步尝到了甜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而且威力无穷,我们还有潜力可挖!这是第一条。第二,进一步提高加工质量,适应市场需要,这是赚钱的关键,以少胜多,事半功倍。第三,设法降低生产成本,增加积累。第四,全面实行单船承包,规定定额,超产奖励,亏损罚款。”

  吕洪涛听得出来,经过半年摸爬滚打的金城,已经找到了门路,点子出在要害处,这几条只要狠狠地抓下去,一定能抓出个名堂来!

  “好,一言为定!”

  一件大事,就在这间没有灯光的小屋里决定了。尽管他们两人描绘的美好前景还没有变成现实,吕洪涛那紧绷着的心弦也似乎可以稍稍放松了。

  天快亮了,两人都疲惫已极。

  “睡一会儿吧!”金城说。

  吕洪涛躺下了,却又来回地翻身,“稀里哗啦”响个没完。

  “你是怎么回事?折腾什么?”金城问。

  “我……兴奋得睡不着。”吕洪涛说。

  于是两人各自躺在床上,接着往下聊。说,中国的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农村的改革是从包产到户开始的,看来承包这个办法好,包产到船,绝对是一条出效益的路子;说,渔需物资集中管理,减少各个点的库存,可以减少流动资金,减少消耗,降低生产成本;说,职务船员不能论资排辈,国内的职务只能作参考,你在国内当船长,如果确实干不好,就下来当大副,当水手,普通船员有本事,也可以提上来当船长,干什么工作拿什么待遇;说,鱼货的加工标准、规格还要分得细一些,把关严一些,光保鲜还不够,还得保持完整性,鱼鳞不能破,洗鱼不能用刷子,得像洗苹果那样小心翼翼地伺候……

  聊着聊着,吕洪涛没声了。

  金城以为他睡着了。睡吧,睡一会儿吧,他也实在太累了!

  可是,金城心里却还在想着那没说完的话题,想着那100万美元的“军令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朦胧的晨曦照进小屋,他回头一看,啊?吕洪涛脸色苍白,直挺挺地躺在那儿……

  “老吕!老吕!”金城纵身跳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光着脚跑到吕洪涛床前。

  吕洪涛没有应声,牙关紧咬,双眉紧锁……

  “来人哪!快来人哪!”金城失声大叫。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地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吕经理这是怎么了?!

  金城嚷着:“快!把车开过来,赶快送医院!”

  人们七手八脚,把吕洪涛抬上车。比绍有我国派出的医疗队,可是住在70公里外,太远了,中途还得摆渡,恐怕来不及,还是送到就近的医院吧。事不宜迟,车子飞速往古巴医疗队开去!

  到了医院,吕洪涛神志已经开始清醒,经过医生的抢救,很快转危为安。医生说,他是心脏病急性发作。吕经理有心脏病?

  谁也没听说过,问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唉,他是操劳过度,累垮了!医生还说,心脏病,发作起来也许能要了命,如果能挺过来,也就没事儿了。吕洪涛竟然挺过来了!也许,在他脸色苍白、牙关紧咬的时候,已经和死神打了个照面,但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向金城要那100万美元,昨天晚上刚许给他的!他要在西非打一个翻身仗,回答“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

  死神,在这条铁打的汉子面前退却了,吕洪涛在地狱里转了一圈儿,又活着站起来了!

  他只在医院待了一天,就不耐烦了:“走,我得走!”

  出了医院,吕洪涛马不停蹄,匆匆赶回拉斯帕尔马斯,那边儿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他处理,哪有住院的工夫!不过,他从此知道了自己有心脏病,下决心把酒戒了——烟却还是照抽不误。

  1987年在奋战中过去了。

  1988年1月,金城到拉斯帕尔马斯开会。这时,上年度的统计数字出来了,几内亚比绍代表处扣除直接生产成本,盈利96万美元!

  吕洪涛乐了,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早已忘记了医生的告诫,兴奋地举起了酒杯:“这是我们中国远洋渔业第一次赚钱,值得庆贺!干!”

  他拍着金城的肩膀对大家说:“看来,关键在于管理,不服不行啊!”

  众目睽睽之下,金城不好意思了,忙说:“成绩是大家干出来的,孙锡江同志在海上指挥生产,我只是动动嘴皮子。我初来乍到,如果没有前两年的基础,没有大家齐心协力的奋斗,今年的盈利也是不可能的!吕总要求我们赚出100万美元,我们其实还没做到,有两条船没有搞好,赔了50万美元,要不然,可以达到预期目标……”

  这个实打实的人,真是死心眼儿,还惦记着老吕要求的那个数字没完成呢!

  “96万已经不容易了!”吕洪涛喜滋滋地说,“老金,我房间里有酒,你喜欢哪种,随便拿!”

  论功行赏,金城显然已被吕洪涛“另眼相看”了。

  “喝酒是小事儿,”金城说,把吕洪涛拉到一边,小声问,“我……能不能提点儿要求?”

  “说,说!”吕洪涛挺痛快,“你有什么要求?”

  “我们在比绍买不到汽油,能不能给换一辆烧柴油的车?”金城试探着问。

  吕洪涛本以为他个人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照顾照顾,没想到金城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公事。

  “行!”吕洪涛答应得很干脆。

  “还有……我们那两条赔钱的船,大家也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容易,能不能不扣工资?”

  吕洪涛想了想,说:“刚开始承包,气可鼓而不可泄,还是以鼓励为主,不扣了——不过,下不为例!”

  两个要求都痛痛快快地答应了,金城的胆子更大了,又问:“春节快到了,盈利的船都有年终奖金,亏损的船没奖金……”

  吕洪涛一瞪眼:“咳!超产奖励,亏损罚款,有言在先嘛!不扣工资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说得也是。可是,金城肚子里有话,转了几圈儿,还是没有死心。

  “我想在春节前发给每个人100美元的压岁钱,怎么样?”他问,这句话说得很轻,明显的底气不足。

  “什么什么?”吕洪涛不干了,“你小子想送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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