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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火光》 作者:方方

第16章

  整个夏天,英芝都在跟贵清讨论到南方打工的事。原本在河边上说好了可以商量的,可是贵清回到家里立即就变了卦。贵清想,既然你英芝跟我和好了,我何必多事呢?于是懒得做声。英芝为此气得不理贵清。白天不理,贵清觉得无所谓,他照样玩他的;夜里不理,贵清便觉得一个人躺在床上死寂寂地睡觉,没个人三长两短地搭话,好没意思,便又死乞白赖地哄着英芝,保证口号一二三四喊得铿锵有力。可是第二天,天一亮,头夜的口号都白喊,贵清见到他爹妈,还是什么都不说。好容易有一天,贵清的妹妹从县中回家来拿生活费,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饭,贵清见他爹妈都是一副蛮高兴的样子,便提出想跟英芝两个一起到南方打工。贵清的妹妹在县里听说得多,有见识,立马表示哥嫂应该出门看看,哪怕打工挣不回多少钱,见见世面也是应该的。贵清的爹妈断然否绝了。贵清的爹说:“我晓得,外面工厂一失火一塌房子,死的都是我们乡下去打工的人,连个全尸都没有。我就你这么个儿,老话讲,父母在,不远游,你得给我好好地在家活着。”贵清爹这么一说,贵清的妈立即随声附和,说是在家里呆得安安稳稳的,不愁吃不愁喝,跑老远的让爹妈挂心做什么?贵清见爹妈如此一说,觉得太有理了,家里的日子多好过,又没有穷到什么地步,何必远走他乡弄不好小命不保呢?贵清的屁股立即就坐到了爹妈一边,气得英芝当场就冲着他翻白眼,连贵清的妹妹都说:“你这个人一点开拓精神都没有,没劲得很。”

  夏天果园里的梨都熟了。贵清家的梨虽然外表不好看,可梨肉却既白又甜。一家人忙于收梨子卖梨子,就连贵清也没有空到外面跟人打牌,一头扎在果园里做事,英芝也就不好再催他什么。英芝每天把贵清和他爹收回的梨子挑到街上去卖。英芝之所以这么做,是事先跟贵清说好了条件:卖梨的钱,要拿一半出来盖房子。贵清满口应承了下来。英芝因为这个而干劲百倍。英芝人长得漂亮,声音脆脆的,又会媚人,只要有人看一眼梨,她就会立马跟人调笑,显得落落大方,很得那些过路客的喜欢,一喜欢便掏出钱包来了。英芝篮子里的梨总是一条街上卖得最快的。老庙村另外几个跟英芝一道上街卖梨的媳妇姑娘,都卖不过她。暗地里便说闲话,说贵清的媳妇哪里是卖梨,简直是在卖脸哩。英芝听了并不生气,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英芝想,卖哪样东西不是跟脸一起卖?脸色不好看,你的东西又有个什么要头?

  转眼,秋天又来了。梨卖完了,贵清也渐渐地很少去果园,天一凉爽,村里的年轻人又没日没夜里打起麻将来。英芝在卖梨的空档中,给贱货织了一套毛衣裤,眼下一闲,她用了一天时间赶着把毛衣裤的收尾做完,便又把心思放在房子上了。英芝打算趁秋冬时光把房子盖起来,春节一过,就去南方。春慧来信说了,春节过后去,最好找事。贵清输掉的钱,是文堂的。要靠贵清去还简直是不可能,最终还是得她自己出马。

  这天晚饭后,贵清正准备出门打麻将,英芝把他叫住了。英芝说:“梨已经卖完了,是不是跟你爹妈把卖梨的钱算一半出来?”

  贵清说:“交都交给他们了,怎么又要得回?”

  英芝一听就炸了,说:“这是先前说好了的,怎么要不回呢?”

  贵清说:“我把钱交我爹时提过这话,我妈说,他们跟我们带贱货也没要我们一分钱,还有,我们一家三口人在家吃饭,也没有交过钱,这钱就算抵了。”

  英芝说:“什么?这么说,我辛辛苦苦卖了一个热季的梨钱,我一分钱也得不到?”

  贵清说:“怎么能这么讲呢?你我天天在家里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这钱?再说,梨子主要是我爹在伺弄,我们只不过在收下来后帮忙卖卖,对半分也不是很公道呀。”

  英芝气得全身发抖,当即把桌上两只茶缸砸了。贵清一看她这样,怕闹起来影响他上牌桌,忙吼了一声:“我讲的是道理,你发个什么火?”说完,赶紧溜出了门。

  英芝颤抖了半天,喊叫了半天,屋里空空的,没有个对手,刚好贱货进来找妈妈,英芝一口气咽不下,抓了贱货就打,打得贱货哇哇地乱哭乱喊,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英芝的公公和婆婆便一起冲进来,骂骂咧咧地抢救出贱货。

  贱货平白无故地挨打,委屈得不肯罢休,高着嗓门在堂屋里哭喊。公公婆婆在哄着贱货的时候,又都指桑骂槐地说些难听的话。听着贱货凄凄惶惶的哭叫,又听着公婆的叫骂,英芝心烦得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好,最后还是扑在床上放声地哭了起来。哭时英芝想,既然这样,房子也别指望盖了,不如马上就走,走到天涯海角,今生今世都不回来。

  英芝透透彻彻地哭了一场,哭完后,英芝想,恐怕以后我再不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了。

  英芝第二天悄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想,如果再跟贵清说,肯定是得不到他的同意的。英芝自问自己,未必贵清不同意我就不去了?我凭什么做事非要得到他的同意?他什么时候做事又让我同意过?如果我连他这个丈夫都不想要了,我要他的这个同意干什么?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安排好了,关他贵清什么事?这么想过,英芝心里十分坦然。

  英芝把她的衣物收拾在一个小包里,又把小包藏在床底下。她计划在走之前回一趟娘家。她回去只想看她的爹妈一眼,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会到什么时候回来。不过,英芝不打算把她到南方的事告诉爹妈,告诉他们等于是出卖自己,英芝想,既然这样,那又何必多说。等以后她在南方赚了钱,回到家里把大把的钱送给爹妈时,难道他们还会生气不成?

  英芝把这一切想明白后,心境便十分平静了。她抱着贱货在村里随意地转悠。贱货虽然无端地挨了打,哭闹了许久,可当他哭完过后,立即就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他两只手紧紧地圈着英芝的脖子,在英芝的怀里什么也不为地哈哈笑着。

  英芝抱着贱货走到村口,便放下了他。英芝看着贱货蹒跚着跑去跟一条小狗玩耍,突然间想如果自己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今后会跟贱货生疏起来?贱货在跟小狗玩闹时,嘴上“妈妈妈妈”的喊个不停,奶声奶气。英芝一颗很坚决的出走之心被贱货这几声叫喊弄得绵软起来。英芝自问自己,真的要走?

  英芝心里有些麻乱,她抱起贱货欲回家去,贱货还没有跟小狗玩够,哼哼哈哈地不肯回。英芝正在跟贱货纠缠不休,远远的公路上,有一个人朝村口走来。似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英芝不禁留意起来人。当那人走近时,英芝的心咚咚地几乎跳出胸膛。英芝首先想到的是曾经紧紧地贴在肚皮上的那三千块钱,然后才想起在踢踢踏歌舞厅的小包间里她曾经有过的经历,最后才意识到来的人是文堂。

  文堂一直走到英芝面前才开口。文堂笑道:“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了?”

  英芝便也笑,说:“怎么会认不得?烧成灰也认得哩。”

  文堂说:“啊,认得就好。这是你儿子?你就是怀着这个小杂种嫁过来的?”

  英芝说:“喂,嘴巴放干净点,他正经是我和贵清的儿子,不是什么小杂种。”

  文堂看看四周没别的人,便痞笑道:“要是那一回,我一炮打出一个小崽子来,那就是小杂种了。”

  英芝叫他这么一说,不禁吃吃地笑出声来。

  文堂说:“新房子盖好了?”

  英芝正笑时,听他这么一问,脸便一沉,她长叹一口气,说:“如果盖好就好了。”

  文堂说:“怎么?钱还不够?”

  英芝眼圈一红,方说:“贵清第二天拿了钱去买材料,结果……在外面赌了一天,输得一分钱也不剩。”

  文堂大惊:“三千块全输了?”

  英芝点点头。文堂说:“就你这老公?也配?他这还是不是人做的事呀?”

  英芝说:“有什么办法?我跟他大闹了一场,可是闹过后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照样玩他的。现在还在牌桌上哩。”

  文堂说:“这他妈的也太委屈你了,英芝,跟他离!还怕找不到好的?”

  英芝说:“哪有那么容易?算了,不想谈这个。你怎么来我们老庙村了?文堂,不好意思,我借你的钱一时还不了。不过,我肯定不会赖账的。”

  文堂叹了一口气:“我老婆在住医院,歌舞厅最近的生意也不是太好,我今天本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先还我一千的,既然你日子也不好过,那就算啦。”

  英芝说:“谢谢你了,文堂。”

  文堂说:“不过,我也不能白跑一趟吧?”文堂说话时用一种挑逗的目光望着英芝。

  英芝脸一红,说:“那你还要什么?”

  文堂压低了嗓子,斜着眼睛望着英芝,说:“你说呢?”

  文堂的目光意味深长,英芝的心立即蠢蠢欲动起来,周身的血也流得畅快了。她想,反正离开家里也得经县里搭长途车到汉口,不如今天回娘家看看,明晚上就住在文堂家里,然后直接就走人。说不定夜里把文堂伺候好了,文堂还会给她一点零花的钱。要不,身上仅有的钱一买车票,便一点不剩。英芝想过后,就觉得这样的计划天衣无缝,而文堂就是特地从天上掉下来帮她的。

  英芝说:“今天你一来我就跟你走,贵清晓得了,一定会打死我的,不如我明天先回娘家,再从娘家往你那里去?”

  文堂想了想,觉得英芝讲得有理。便笑道:“那就说定了,我顶多只能再熬一晚上,要不人都要废掉了。”

  英芝笑道:“晓得啦。明天让你有好日子过就是了。”

  文堂跟英芝说笑间,便往英芝家里走。快要走到门口,英芝突然说,我公公婆婆都是蛮多疑的人,我这样带一个男人回来,他们肯定又要讲好些废话。”

  文堂说:“未必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就打发我走?再怎么讲我还借给你屋里三千块钱吧?”

  英芝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你去看我的新屋,你在那里等我一下,我送贱货回家,再端点水来给你喝。我跟我公婆说你是来看房子的就是了。”

  文堂叹息道:“英芝呀,想不到你这么个敢说敢做的人,怎么被你男人家整成这个窝囊样?来个朋友都不敢接待,鬼鬼祟祟弄得像偷人一样。”

  英芝明白文堂的话说得在道理,可是她不想让文堂看到自己在这边的狼狈,便用一种很放松的状态边笑边说:“你以为你不是来偷人的?还朋友哩!说得蛮正经。”

  文堂见英芝如此说,便也大笑了起来。笑完便跟着英芝径直走到了新屋。文堂在新屋的门坎上坐下等着英芝。文堂是个洒脱的人,他才不在乎贵清的爹妈哩,他坐在门坎上一边看着天边的白云,一边吹着口哨。口哨声清脆宛转,随风飘动,流云仿佛是伸展着双手,将一声声的哨音捧进了云深之处。那种婀娜的姿态,令文堂想起在踢踢踏包房中英芝波动的肢体,文堂的心便有些荡漾起来,瞬间里便魂不守舍。

  英芝端着茶水走过来,一直走到文堂面前,文堂竟是没有发现。英芝说:“望云也发呆呀!喏,给你的茶。是今年的新茶泡的。”

  文堂没有接茶杯,倒是站起来,一把就揽住了英芝的腰,英芝吓了一跳,茶泼了一半。英芝说:“你疯了,贵清要是晓得了,他不光会打死我也会打死你的。”

  文堂说:“他敢!他不心疼你,你就在外面找人心疼你。一个女人一辈子没人疼没有爱,怎么过得下去?”

  英芝叫文堂这么一说,眼泪水顿时淌了出来,她浑身一软,手下的杯子便落在地下。杯子叮叮当当地响着滚了好几圈,茶叶洒了一地。英芝就势倒在了文堂的怀里。

  四周静静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忘乎所以了。文堂在激情之中终于觉得仅仅拥抱是不够的。他压低着声音对英芝说:“我现在火好旺,朝我身上扔根火柴,就能把我烧着。你就是那根火柴哩。”

  英芝说:“不行哩,离家近,被他们发现了,你我都死定了。”

  文堂说:“房子都空着,不会有人来,我们进去好不好?”

  英芝想了想,觉得贵清这时正在牌场,自然不会回来,而她的公公婆婆从来也不愿意到她的新屋来看看。于是英芝微微地点了点头。

  文堂裹挟着英芝一起进到堂屋,英芝轻喘着说了一句:“上楼,那里安全。”于是两个绞在一起的人又花了好一阵时间上到了二楼。二楼的房间空空荡荡,里面什么也没有,窗户像两口大窟窿,连窗框都没有装。可文堂和英芝眼里和心里已然没有房子和窗子,没有了阳光和空气,没有了恐惧和羞耻。他们就像疯掉一样,此刻只剩下对方火热火热的身体,恨不得立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这个时刻,他们仿佛无所畏惧。

  快乐是被楼下杯子的叮当声打断的。杯子响得实在不是时候,但却不能不让文堂和英芝心惊肉跳。两人的身体立即分开。文堂简单,只把裤子拉链一扯就好了,英芝却在慌乱中扣不上裤扣。英芝急促道:“文堂你快跑!”英芝的话音没有落,便已经听到楼梯急促的脚步声。

  文堂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几个大步便冲出屋,他已然没有时间下楼,便直接从没有栏杆的走廊跳下去,然后,窜到屋后的林子里,消失了。

  拿着扁担冲上楼来的是英芝的公公。英芝的公公出现在门口时,英芝的裤扣还没有扣上。英芝的公公暴吼道:“野男人呢?你给我交出来?!”

  正在兴头上的英芝突然被搅了局,就仿佛正吃着的一顿大餐突然叫人砸了她手上的碗,她心里窝火窝得厉害。一眼看到虎视眈眈立在门口的公公,那火头便蹿得更旺了。英芝想,房子盖了几个月,你看都不看一眼。这会儿倒心明眼亮地来监视我,你凭什么监视我?英芝这么想着,一股恶毒之意油然升起。她从容地当着公公的面把裤扣扣好,然后说:“谁是野男人?不就是你在这里么?你这么老了,未必想当我的野男人?”

  英芝的公公怔了怔,怒不可遏地将扁担对着英芝甩了过去。英芝头一偏,扁担将墙角撞得轰然一响,落了下来,墙上的水泥也撞落了一块。英芝喊道:“你想劫色呀?你还搞得动我?你就是那个野男人!”

  英芝撒野般地喊了一通,看见公公气得发呆,站在那里只会喘粗气,心里也有些发怵,便赶紧装着大模大样的派头,擦着公公的边走出房间,然后拔腿就往家里跑。英芝进了自己的房门,将门锁上,手捂着心口,仿佛是怕它因惊吓而跳出胸膛来,她知道,这一天就是她在老庙村的末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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