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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 作者:刘醒龙

第9章 分享艰难(9)

  孔太平推说路近,不让小袁送。小袁还是步行将他送到招待所大门口。小袁一路劝孔太平不要将礼尚往来的事,全当作是党风所不能容许的腐败。当干部的太清白,群众虽然喜欢,可在同行中就没人缘了。孔太平将司机小袁撵回房间,一个人又去了地委办公大楼。

  孙萍依然没去办公室。孔太平只好转到孙萍的住处,见门上的纸条原封未动地粘在那儿。如此怠慢让孔太平心里很不好受。他正在想下一步怎么着,忽然发现段人庆在前面大大方方地走着。孔太平多了一个心眼,悄悄地跟上去,看着段人庆走进一座小楼。那座小楼同孙萍的住处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孔太平在密密的灌木篱笆后面,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将老段送出门。孔太平听见那女人吩咐段人庆,说老郑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段人庆冲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毕恭毕敬地说了声谢谢阿姨,转身就往地委办公大楼走去。

  “女人说的老郑,会不会就是地委组织部的郑部长?”

  这个问题让孔太平怔了好久。他慢慢地走着,觉得自己挺悲哀,费尽心机玩些小花样,目的只是骗小袁,不想让小袁小瞧自己,知道自己没门路,连地委的鬼都不理自己。看人家姓段的玩得多潇洒,大明大白,昂首挺胸,谁也不怕。孔太平预感到会碰上段人庆的车或司机,刚刚走出宿舍区,便真的望见段人庆的车停在办公楼旁。他没有别的事可做,索性耐心地往下等。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像秘书一样机灵的男人陪着段人庆从办公楼走出来,亲亲热热地将段人庆送上车,段人庆与他握了三遍手才将车门关上。

  段人庆走后,孔太平强打精神回到招待所。

  吃晚饭时,司机小袁说孔太平有喜事临门,应该要个包房,自己庆祝一下。孔太平不肯,就在招待所买了两张普通进餐票,进了普通餐厅。菜饭刚上来,门口忽地拥进四个姑娘,打头的正是孙萍。孔太平激动地叫起来,孙萍一看也有些惊喜。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孙萍说她手上有些多余的会议餐票,今天没事就约了几个朋友来这儿吃饭。孔太平一时高兴,就说今天我请客,找个包房好好聚一聚。孙萍她们也不谦让,很熟悉地挑了一间叫梅苑的包房。大家边吃边唱,孔太平不会唱卡拉OK、在一旁专门听。小袁却唱得很好,转眼间就同每个姑娘联手来了一曲对唱。孔太平瞅空问孙萍忙不忙,想不想坐他的车回鹿头镇。孙萍说,要走她只能在后天走,孔太平连忙答应他可以等她一天。又过了一阵,孔太平再次问孙萍,可不可以将自己介绍给她在组织部当干部科长的校友认识一下,孙萍马上回答说没问题。孔太平正在高兴,孙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声对孔太平说,这一次不行,她那同学到省里开会去了。

  8

  这顿饭花了差不多一千元钱,孔太平原以为孙萍晚上要好好陪陪自己,哪知孙萍吃了饭就要走,一点也不像在镇里时总想往自己身边靠的样子。好在孔太平不大计较这点,他们约好明天晚上在招待所房间里碰下头,确定后天出发的时间。

  孙萍走后不到半个小时,便在什么地方给孔太平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用一下小袁的车,她有件私事急着要到省城去一趟。孔太平在电话里同她开玩笑,说她是去会省委的笔杆子。孙萍要孔太平以后别老这样称呼别人。孙萍这样说几乎就等于默认了。孔太平随后告诉孙萍,只要她开口,就是要小袁将车开到黑龙江的漠河、西藏的阿里都可以。孔太平让小袁马上开车送孙萍去省城,并在那里等着接她回来。他说自己要填几份表,是地委组织部发的,必须尽快交上去。

  小袁走后,他一个人关在房间哪儿也没有去。

  九点种时,外面有人按门铃。孔太平将门打开,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不太漂亮的陌生女孩。

  女孩见了他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问:“汤有林在吗?”

  孔太平说:“这是我的房间,没有什么汤有林。”

  女孩瞅了一眼门上房间号码说:“你是替他开车的吧。别挡驾,我是缡子,是他约我来的。”

  叫缡子的女孩说着就往屋里闯。孔太平不方便伸手去拦。眼睁睁地看着缡子走进房间。缡子在房间里看了一阵,确信自己要找的汤有林真的没有住在这个房间后,本来就很苍白的脸蛋显得更苍白了。孔太平嗅到缡子身上有一股福尔马林气味。缡子说了声对不起后,咬紧牙关扭头往门外走。没走几步,缡子又回头问孔太平,她可不可以借房间的卫生间用一用。孔太平说,只要她自己不怕不方便,尽管用好了。缡子刚进到卫生间就嚎啕大哭起来,隔着一道木门,孔太平不时能听到女人一边哭泣,一边数落那个叫汤有林的男人将她害苦了,差一点大出血死在医院里。孔太平非常紧张,唯恐缡子一时想不开,死在自己房间里。又怕缡子的哭声传到外面,引起别人的误会。孔太平正在为要不要到外面去告诉招待所的服务员而犹豫,缡子突然在卫生间里敲了几下门。

  孔太平赶紧问:“要我帮忙吗?”

  缡子在里面说:“麻烦你不要喊人。让我哭一阵就没事的。”

  孔太平一连说了几声好好好。

  缡子哭了半个小时才将卫生间的门打开。

  缡子刚走到门口,孔太平发现她的长裙后摆上沾染着一大片红色的血迹。经他提醒后,缡子央求着要借他的衣服穿一下,说是明天一早就会还回来。孔太平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就答应了。孔太平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了,想一想后又改变主意,重新从小袁的行李中找出一套衣服。缡子换衣服时,他在外面的走廊上回避。等了好久也不见缡子开门唤他。孔太平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按了几下门铃也无人回应。他慌忙掏出钥匙,门一打开,就见缡子倒在地毯上,一双手伸向门口。因为鹿头镇不久前发生的那场泥石流,孔太平有了救人的经验。他不急于将缡子抱起来,而是先用拇指狠狠地掐着她的人中穴。掐了几下,缡子眼皮一动,跟着人也醒了过来。孔太平这时也顾不了别的,一弯腰将缡子抱到床上。这样一闹,缡子就不能走了。孔太平问缡子家在哪里要不要帮忙联系。缡子没有回答,反过来问孔太平和谁住在一起。孔太平告诉她,司机小袁送人到省城去了,今晚不会回来。缡子马上说自己要在这儿住一个晚上。接下来,缡子就吩咐孔太平到外面去买卫生纸和防渗布,她怕自己身上的血会弄脏招待所的床。孔太平在做这些事时多了一个心眼,顺便在餐馆里买了一碗鸡汤。

  孔太平端着鸡汤回房间时,见缡子仍坐在沙发上,就问她为何还不上床躺着。缡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都这个样子了,得有人帮忙才行。孔太平明白过来,顿时满脸通红。他倒退一步,说不如去找个女服员来。缡子坚决不同意,逼急了时才告诉孔太平,招待所里的服务员都认识她。

  缡子几句话说下来就变得有气无力了。“我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孔太平说:“我怕你是做小姐的!”

  “做小姐的女孩有我这样的德性?”缡子说话声音更虚弱了。她几乎是求着孔太平:“帮帮我,我的身体还对得起你。”

  孔太平知道自己已没有别的选择,只好闭上眼睛扶起缡子,一边解开她的衣服,一边将她抱到铺好防渗布和卫生纸的床上。仅管心里充满着恐惧,孔太平还是感到缡子光洁皮肤贴着自己的身子时,所产生的强烈冲击。有一种欲望接连几次催促他,要他睁开眼睛看看缡子的身子。犹豫之际,缡子已躺到床上盖好了毛巾被。孔太平将另一张床上的枕头拿过来塞在缡子腰后,又将鸡汤送到缡子的手上。

  孔太平告诉缡子,老婆给他生儿子时,他都没有如此细心地照料过。缡子听了很感动。

  一碗鸡汤喝下去,缡子的体力有了明显的恢复。她抬起头来问孔太平:“看你的样子,像是来地委上贡的乡镇干部!”

  孔太平说:“后半部分你说对了。”

  缡子说:“我太清楚了,你们这类干部只有在升职时,才与地委发生组织上的关系。其它来地委的理由全都不能摆上桌面。”

  孔太平有些惊讶。缡子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她要孔太平将自己换下来的裙子拿到卫生间里用水泡着,等她感觉好了些时再洗干净。孔太平将缡子的裙子放进水里时,清亮的水池里立即飘起数不清的红丝。他瞅着不断改变颜色的水怔了怔,一个念头一闪:何不帮人帮到底。这一想,他就没有别的顾忌了,一双手伸出去抓住缡子的裙子用力搓起来。缡子开始没在意,等到她悟出什么时,孔太平已经将裙子洗干净了。

  孔太平从卫生间里出来,缡子冲着他摊开手心问:“你出门时总是带着这个?”

  孔太平一见缡子手里拿着几只避孕套,顿时脸色绯红。

  缡子说:“这是我从你衣服口袋里掏出来的。”

  听到这话,孔太平才镇定下来。他说:“这是司机的衣服,不是我的。”

  缡子说:“是你的也不要紧。现在的男人,出门时没忘记用这东西就算是对老婆有感情,对家庭有责任心。”

  孔太平着急起来,他说:“真的不是我的,是司机的。我的衣服在这儿。”

  孔太平拎起自己的提包,将里面的东西一骨碌地倒在另一张床上。缡子笑了笑后将目光停在那只塞满钱的信封上。孔太平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缡子要他将信封递过去。

  孔太平说:“这是我带的差旅费。”

  缡子执意要看。孔太平只好让步。缡子将信封里的钱数了一遍。“对我说实话,是不是送不出去?”她说。

  孔太平略一迟疑后点了点头。

  缡子说:“看得出,你在这方面还没有出道。我教你吧,送礼时出手要重,别不痛不痒的,那样搞不好就会被人以拒贿的名义卖给了检察院。”

  到这时,孔太平再也忍不住要问缡子的名字。缡子将一个电话号码告诉孔太平,要他在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打电话找她,说不定她会帮上忙。缡子体虚,一会儿就睡着了。孔太平不敢睡,歪在沙发上不断地听见缡子半梦半醒的抽泣声。

  早上起来,见缡子躺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孔太平走过去抓着她的手要试脉搏。数了不到十几下,缡子眼皮一动,醒了过来。

  孔太平有些不好意思,就说:“我怕你牺牲了!”

  缡子一动不动地瞅着他,过了一会才说:“真没想到这个地区里还有第三个看着女人睡在自己屋里却不动心的男人。”

  孔太平说:“我想第一男人应该是你爸爸。另外一个呢?”

  缡子说:“是我伯伯。”

  孔太平说:“这就对了,好男人也不该只出在你一家。”

  缡子笑一笑后,将昨晚说的话作了些补充:孔太平有事打电话找她时,如果是别人接电话时,不要问接电话的人是谁,只需说一句:请找缡子。孔太平猜测缡子的爸爸一定是个有地位的人。他将缡子的话记在心里,然后上招待所餐厅买了些早点回来,缡子吃完后还不想走。孔太平有些担心万一小袁和孙萍回来了,他一张嘴说不清,就盼着她早点走。孔太平几次说,整整一夜她都没有给家里一点消息,家里会着急的。缡子一点不在乎地说,她就是想让他们着一回急。缡子还要孔太平拦着不让服务员打扫房间。

  一直捱到午饭后,缡子才穿上孔太平给她洗干净的裙子,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离开孔太平的房间。

  缡子走后,孔太平在收拾她遗下的那些带血的秽物时,从废纸篓里发现一个干净的纸团。打开一看,是那个叫汤有林的男人写给缡子的信。汤有林在信上说,他希望怀孕的缡子早点做人工流产,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们的关系是不能公开的。汤有林还要缡子放心,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孔太平将别的东西全都扔进抽水马桶里并放水冲走,独独留下那封信。随后,孔太平拿上自己的剃须刀来到总服务台,说是先前住宿的客人丢下的。总服务员在登记簿上查找时,他也探头跟着看,结果真的发现汤有林的名字。汤有林的工作单位他也扫了一眼,是省财政厅。

  剩下的时间正好睡觉。

  快到黄昏时,小袁回来了。小袁在省城那边也没有事情可干。孙萍只将他的CALL机号码要走,就要他自己找地方休息,什么时候回来,她会打他的CALL机。小袁洗过澡找出自己的衣服准备换上时,突然大叫起来。他不明白衣服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迹。孔太平也装着不解,只字不提缡子曾经穿过他的衣服。

  吃晚饭时,孙萍来了,她用十张剩下的会议餐票,请孔太平和小袁吃了一顿。然后说好明天吃过早饭出发回县里。晚饭后,孙萍在招待所大厅就与他们道别。她走后,司机小袁有些不满意,说孙萍在下面当工作组时,乖得像个小媳妇,一回到上面就变成了冷眼看人的阔太太。这么远跑来,起码应该找个地方陪孔太平跳跳舞。孔太平替孙萍解释,说她本来有些这方面的安排,都被他推辞掉了,他说乡下干部不能学上这些东西,学上了就更不安心在基层为普通百姓做实事。

  孔太平将剩下的四千元钱退给小袁时,小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跟着洪塔山鞍前马后跑了许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能够将到手的钱退回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小袁说,从今以后,他可以告诉别人,天下乌鸦也有白的。

  孙萍没有食言,第二天跟着孔太平回到县城。按照小袁的说法,回到县里,孙萍的一举一动又变得乖巧可人。孔太平的底气也壮了起来。孙萍刚在县政府招待所住下,孔太平就要她去找县公安局的同学,将洪塔山的材料处理掉。孔太平正色地告诉孙萍,保住洪塔山这个搞经济的动物,鹿头镇奔小康的大业就有一半的把握。孙萍想了一会说自己先洗个脸。她在卫生间足足呆了二十分钟才出来,也许是化过妆,那笑容显得更加动人。

  孔太平忍不住赞叹起来。“女人要变美丽真是太容易了。”

  孙萍说:“女人的事在男人眼里总是不用费力。化妆也得有好基础才行,不信你让李妙玉试试。”

  孔太平不解地说:“你认为李妙玉长得很难看?”

  孙萍说:“我就知道这话会让你难受。李妙玉就是长得难看。”

  孔太平心里不同意,却没有再争辩。孙萍不了解下情,她不知道,但凡能当上妇联主任的女人,虽然不是当地最漂亮的,总会在某一方面有过人的姿色。他轻轻地笑着说:“不管什么事,有个好基础总会方便一些。当干部的基础是入党。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好像还不是党员。派到基层当工作组的同志,其实也能在下面入党。”

  孙萍笑眯眯地说:“孔书记是不是想同我谈交换条件?”

  孔太平严肃起来,他说:“你错了,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市场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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