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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追》 作者:伍旭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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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美智子完全没事了,心情正好时,清田打来电话,邀她去圆通寺走走,但没有告诉她是去看圆通法师,美智子自然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回日本后,她还没有出过家门呢。

圆通寺在东京的北部,本乡学园的西边,紧邻着国道17号线。清田当年在东京求学时,进过日语补习学校,就是租住在本乡学园的校舍,所以课余常去圆通寺附近转。圆通法师也是他听人常说起如何如何高德妙法后,有心去结识的。

两人出了地铁站走了一里地,来到了法相庄严、修缮一新的寺门前。“多年不来,变化不小啊,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清田不由自主地感叹说。美智子一看是一座寺庙,很是诧异。清田忙解释说,自己多年前结识的一个得道高僧,许久没见了,今天顺路来看看。美智子这时也不便反对,反正现在只要有清田相伴就好。

清田上前叩响了寺门。不一会儿,一个小和尚跑来开了门。“对不起,今日本寺要准备后天的法会,不接待施主上香祈愿。”“我们是特地来的。以前曾拜会过圆通法师。”“施主是圆通法师的朋友吗?”“是的。”“不过……圆通法师已经离开本寺,到函馆的称名寺做住持去了。”“到函馆去了?什么时候去的?”“大约有一年了吧!”小和尚说。“真是遗憾。”清田有些灰心。

小和尚看到清田颓丧的样子,关切地问:“找法师有急事?若是非找法师不可的话,我可以去问住持,他有法师的联系电话和地址。”

清田闻言,上前对小和尚说:“我们是慕名而来的,既然圆通法师不在,那我们可不可以参观一下寺院,上炷香?”小和尚面露难色:“要是往常还好说,可是后天要办法会,正在布置场地,恐怕不方便。”

这时,小和尚的身后传来一声问讯:“遇到什么事了吗?”小和尚回头一看,忙低下头双手合十,恭敬地称道:“慈惠大师!”清田他们听说,也致礼问安。

“我能帮什么忙吗?”慈惠大师主动说。他60岁出头的样子,单看外表,显得其貌不扬。清田在心里说:“继任住持的他跟圆通法师可不能相比。”

小和尚将清田的来意说了出来。慈惠大师听了频频点头:“难得两位对本寺一片诚心。善哉善哉!老衲与圆通法师师出同门,论辈分,他是我的师兄,有客来访,当以礼相待。”说完,便令小和尚打开寺门,迎进清田和美智子。慈惠大师亲自领着他们四处看了看,因为后天要办法会,正殿等几个地方正忙着挂经幡布幔,所以不便进去。大家只是在庭院外看一眼罢了。“很对不起两位了!”慈惠大师一个劲儿道歉,弄得清田挺不好意思的。美智子对寺院看来的确没兴趣,在她们这一代新新人类的生活语汇里,实在没有释迦佛祖几个字。她耐着性子跟在后头,不断地偷偷揪清田的袖子,悄悄对清田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美智子的小动作自然没躲过慈惠大师的眼睛,他不动声色,仍不紧不慢领着两人参观寺院的三进两厢,藏经阁、花园。末了,又热情地邀请两人到方丈禅房小憩。清田大喜过望,张口便答应感谢。美智子明显不耐烦了,小嘴噘起老高,埋怨清田:“球赛肯定看不上了!”清田也不理会她的不快。美智子无奈,悻悻尾随在后头。慈惠大师看在眼里,依旧默不作声。他把两人让进禅室,待宾主落座,招呼小和尚上茶。不一会儿,小和尚端上清茶,袅袅清香自茶碗飘然而出,直沁人心脾,让人不觉神清气爽,连一直挑剔、不满的美智子也不禁发出赞叹:“这茶真是清香啊!”慈惠大师右手不停地数捻着檀香木的佛珠,悠悠开言:“这是来自中国福建武夷山的岩茶,历风雪严霜,滋味自然不同寻常。”小和尚一旁插话:“方丈大师平日只有贵客来才让我们用此待客呢!”两人闻言,连声称谢。

“听你举止言谈,是从中国来的吧?”

“正是。”清田挺佩服大师的眼力。

慈惠大师轻言慢语道:“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取其点滴便能衍生繁茂,日本文化汲取汉唐文化的精华流脉后,才得以成就东亚文化的日本一宗,独步天下,就其源流来说,还要归功于汉文化的流变与传布。单这一点,中国文化是让人敬畏的。从佛教界来说,日中之间的交流频繁而融洽。佛祖普度众生,是不讲国界的,所以没有政治上或者其他什么的羁绊。我本人隔两三年都会去中国游历、讲学、执法事。山西的五台山、浙江的普陀山,都去了不下三五次呢!”

清田听了肃然起敬,然后说起自己拜会圆通法师的经历,觉得颇受启悟,今日有缘与慈惠大师相见,想来也是缘分使然。美智子独自品味着,自是陶然其中,原先的那股焦躁和厌弃之心完全平静下来。慈惠大师看在眼里,感觉是时候了,便适时将话头自然地引到美智子身上。

“我看这位女施主容貌清丽、率性练达,本原无忧,不过,眸子里似有莫名的影子,致使徒增怅惘,心肺燥热,无法自拔。不知老衲言语有据否?”

美智子听他这么一说,惊愕不已。在半明半暗、雾香袭人的禅室,原本就生出些许神秘的敬意,经大师忽地一说,点到了内心的伤痛处,能不肃然起敬吗?

慈惠大师含笑不语,从桌案上取下一个插满了竹签的罐子递给美智子。清田看得分明,圆通法师在时,用的也是这个竹罐,在竹罐的口沿上有一处因裂痕而修补过的印记。

慈惠大师慈怜地对美智子说:“你用心地摇,直到你内心平和下来,再随意抽一支签,老衲可为你试解析之。”

清田在一旁鼓励说:“你就放开心臆率性而为,这签挺灵验的,大师自会有破解之法,你就不妨试试吧!”美智子侧过头望了望清田,清田点头,示意她摇那竹罐。于是,美智子双手握紧竹罐,闭上眼睛,刚要摇动,突然停下手,睁眼说道:“太紧张了,你们别看着我好吗?”

清田说:“你摇你的,我们保证不看你,若是你一直紧张,就一直摇下去,直到心气平和为止。”说完,清田又跟慈惠大师聊了起来,以消解美智子的紧张和不自在感。

美智子初时摇了几下,还有些僵硬,偷偷斜视慈惠大师和清田,发觉并没有人在意她的动作之后,才逐渐自然起来,手也不僵了,摇了几下,开始心里还祈祷摇到一个好签,心蹿到了嗓子口,不过,摇着摇着,大约是有节律的声响,加上心理的适应,心态就平稳下来。“好了,不摇了!”她自己主动说道。

“真的不摇了?”清田有意问她。

“不摇了。”美智子语气坚定。

慈惠大师停下捻佛珠的手,接过竹罐双手握住,再递到美智子跟前:“随意抽一支吧。看好了,直接抽出来,不可犹豫,手放在签上想抽又不抽了可不行哟!”

美智子屏息凝神,扫视竹罐,随后坚定地抽出了一支签交给大师。

慈惠大师将手里的签很快浏览一遍,边看边点头。他并不急于解说,而是将签出示给清田看。清田看了一遍,可是没看太懂。慈惠大师微笑不语,多少有些抻着欲抖包袱的意思。清田开口礼貌地请大师给讲讲,这时的美智子也显出急切的心情。慈惠大师看时机成熟又从清田手里接过竹签,清清嗓子朗声念道:“人相续五阴。缘与微尘合。胜自在天作。心量乃妄生。如幻咒机发。浮云梦电光。观是得解脱。永断三相续。”念毕,他有意观察两人的反应。这次,是美智子按捺不住,自己问慈惠大师:“这签写的是什么呢,请解说一下吧!”

美智子眼睛大而亮,她完全为慈惠大师刚才的一番念诵与禅室的氛围笼罩住了,虔诚与期待使她的神情出奇地专注。

慈惠大师的剖理像空谷传音,幽远洞玄:“其实这是由《楞伽经》中的几句偈语串释而来,意思是说,人我身心的现象都是由五阴——物色、感受、思想、本能、心识业力相续流注,因缘和合,互为因果,才形成一个物理的世界和人生。但是人们却时常认为这些宇宙万有的现象都是上天创造出来的,其实都是自心的妄想所生。人的身心作为犹如魔术师手里的器械,他的开关只在心中一念罢了。此念一动,就生起一切的有为。然而,一切有为法都如浮云闪电,随生随灭,始终无法把握。但如果能够仔细反省观察,体会其中因缘和合,就能得到解脱,永远断除业力的相续流注,摆脱三有的羁绊。”

美智子听得似懂非懂:“大师,您说得太高深了,我好像有了感觉,可又一时说不清。能否再简单明白些指示我怎么去做,才能摆脱三有的羁绊呢?”

大师又细细默诵竹签所写之偈,然后语气沉缓地说:“正如《大般涅槃经》所言,‘一切属他,则名为苦,一切由己,自在安乐。’又有偈颂云,‘浮云出何处,本是净虚空,欲谈一心趣,三曜朗天中。’女施主要求得这种心境,本心要放达一切,但又要参透、了悟因缘次第之结。至于这结是何,得靠女施主自己体悟,参透个中玄机。”

“如何体悟才能参透呢?”美智子希望得到确切明白的答案。

可慈惠大师回答:“只可心悟,不可言传。”

话至此,美智子实在是无法再追问下去。

美智子回家后,把去圆通寺的事情对山田教授说了,山田教授也似懂非懂地若有所思。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清田好像说最近要回趟中国,如果能一起去趟中国游历一下中国的名胜,寻访一下鉴真东渡的遗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呀!”

“我又不是佛教徒,为什么要去寻访那些阴森森的寺庙呀!不过,我要能跟清田一起去趟中国倒也是件美事!”美智子这么想着,还当真了,打电话给清田,证实清田的确在近日就要动身。清田起初一听有些犹豫,由于要与黄是谈正事,带着美智子肯定不方便。再说也的确没时间照顾美智子,于是想推托。可禁不住美智子一番软磨硬泡,甚至说出“我又不黏着你,不过是与你同一班机,我到了北京可以去找大正”之类的话,弄得清田倒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

恰巧日本凯宾美容化妆品公司要招形象大使到中国去做巡回推介,美智子就去应聘了,而且居然被聘上了。这样,清田就选了美智子到中国的日子,两人结伴一起到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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