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再次回到美智子的大脑。
从深不可测的古井骤然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孔，非常清晰，水波剧烈荡漾却没有丝毫变形。水灵灵的黑眼睛随着波纹摇晃，晃着晃着忽然汩汩涌出豆大的泪滴，古井沸腾了，翻滚着炙热的水泡，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气泡球。那可是摄氏100度的气泡球，所过之处，烫沸一切。女人的面孔受水汽的烘托冉冉升起，由平面的肖像立体出头颅。没有脖颈，更没有躯干。就是这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头颅开口叙说无数次困扰美智子的那个梦魇——
风雨飘摇的门被一脚踹开，涌进几个面目狰狞端着刺刀的人，爷爷战战兢兢回答他们的问话，没说两句，被推搡到墙角，一个兵撞开立柜的柜门，发现了母亲。他们狞笑着将母亲拖了出来，几个兵同时扑了上去，将母亲身上的衣服扒个精光，就在冰冷的地上，当着爷爷的面，轮流强暴了母亲。那儿时，我已八个月大，透过羊水，分明感应到那些凶恶的家伙，无休止地冲撞着我们。爷爷跪在地上，涕泪涟涟哀求，他们却用枪托和军靴回答爷爷。母亲凄惨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我被这一切吓得号啕大哭，拳打脚踢。母亲喊叫得更凶更痛，高高隆起的肚腹承受不住那些畜生的压迫，我的双手双脚已然麻木，头痛欲裂，喘不上气。“求求你们，饶了我们母子吧……”母亲的哀号是那样凄婉。“求你们放过他们母子吧，看在我儿媳已怀胎八月的分上，放过他们吧！”爷爷嘭嘭猛磕头，血水和着污泥沾满了他的面孔，在场的那些兵狂笑不止，说爷爷像厉鬼一般。
“要饶了她也行，不过，你的必须跟她的那个！”一个长官模样的家伙说。此言一出立刻博得他们的一致欢呼。
“不行啊，我是她的公公啊！不行啊！”爷爷羞愤难当，头磕烂了，嗓子嘶哑了，可那帮兵兽性大发，端着刺刀逼迫着爷爷脱下了褴褛的底裤。
“不行啊，这是会遭雷劈的呀！”爷爷无力地哭诉着。
“你的不做，我们把她的带走。”另一个兵威胁说。
爷爷，可怜的爷爷已神智尽失，欲哭无泪，欲呼无声，他一步步挨向了母亲，“小云，爷爷无能啊！”爷爷翕动着嘴唇。母亲面无人色，双眼呆滞，下体淌血。
“八格，快点！”他们用刺刀戳爷爷的后背。
“我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啊，雷公会劈人的啊！”爷爷拼尽全力抱住了一个兵的双腿。那兵甩了几下没能甩脱，便用枪托猛砸爷爷的背脊，爷爷愣是硬挺着。另一个兵端起刺刀，猛地扎向母亲的手臂，母亲一声惨叫，昏死过去。可那兵并未善罢甘休，端着刺刀朝母亲隆起的肚腹比画着，“快过来，皇军让你也享受享受！”他的脸部因兴奋和张狂而剧烈变形。另一个兵抬脚踢向爷爷。可怜的爷爷、痛不欲生的爷爷羞愤地凑近母亲，“小云，小云，”他无言地呼唤着毫无反应的儿媳。站在爷爷身后的一个兵不耐烦了，一枪托砸向爷爷的臀部，爷爷身子一沉，跌伏到母亲身上。
“不，不！”爷爷疯也似的弓起身子，用头朝灶台撞去。
爷爷就这样死了。
几个鬼子兵先是愣了，随后气急败坏地端起刺刀一窝蜂扎向爷爷已经僵硬的尸体。爷爷破坏了他们的兴致，他们不能容忍反抗和被愚弄。爷爷的身体被扎成了蜂窝状，血水流到了母亲的身下。
“八格！她在装死呢！”一个兵冲着一动不动的母亲说。
“佐藤，你再扎她一下，看看是不是装死！”
那个叫佐藤的果然端起刺刀，又扎进了母亲的另一只手臂，剧痛使母亲的身体条件反射般跳动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沉闷的嗥叫。佐藤被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像受了刺激似的跳到一旁。旁边的几个兵发出快意的笑声，奚落佐藤惊魂未定的样子。佐藤恼羞成怒，一刺刀扎向母亲的肚子。母亲一下醒转，怒目圆睁，强撑起上半身。其他几个兵见状都慌了神，他们没想到被折磨得气息奄奄的一个孕妇居然还这么顽强。几把刺刀同时搠进了母亲的下腹。
我的小手，我的心，随即是我的脖子，被刺刀洞穿。
我的灵魂没有哼一声就紧随我的母亲飞向了天堂。
我恨的是，我认不得那个叫佐藤的人还有玷污了母亲和我的鬼子。我发誓，永世做厉鬼，也要找出害我爷爷、我母亲和我的人。
美智子眉头紧锁，头不停地左右晃动，噩梦释放出的图像和极度惊恐、压抑的情绪，好似一千只蚂蟥钻进了她的头皮。她在痛苦的大海无助地漂泊，巨浪一会儿将她托举到浪尖，一会儿又把她甩到谷底，四周黑黝黝的，没有点滴星光，没有灯塔，没有萤火。
清田紧张地咬紧下唇。四台摄像机把手术现场的情况毫厘不差传送到监控室。美智子痛苦的表情令清田心如刀割。
“非得连同噩梦也唤回吗？”清田问。
“是的。这是不容分割的存在。只要她唤醒历史的记忆，噩梦就将伴随一生。”黄是冷峻而沉着道。
阿凡背过脸，干脆退到一旁。不看电视屏幕，心情会好受些。“不过，不用过于担心，他们会尽一切努力让梦魇不像过去那样频繁折磨她。”黄是宽慰清田。
“如果术后不理想怎么办？”阿凡吞吞吐吐表示出担心。
“不会，我们有充分的自信。”黄是回答得很干脆，“你们可以告诉山田教授发生的一切了，再过几天，他就可以见到他活泼可爱的女儿。”
美智子悠悠醒来，经历了一场梦，好似从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一刻未停地潜泳到水面。她宁静、平和、落落大方，面带羞涩地笑着，过去那个莫名暴躁、喜怒无常、任性不羁的女子，一下变成恬静、端庄、举止有度的大家闺秀。
“你还认得我们吗？”清田、阿凡异口同声问。
“你们把我当木头了？你不叫清田，你不是阿凡啦？”
所有的人都笑出声来。
清田拨通了山田教授的电话。手术前，按照黄是的意思，已经与教授取得了联系，传到东京的所有关于美智子病情治疗进展的情况，得到了山田教授的理解和信任。“如果一切顺利，两天后她会醒过来，届时我再打电话给你。”清田这么说了，山田教授居然就信了，而且取消了动身到中国来的计划。
“爸爸……”美智子重新叫出这个词时，多了一份深情和甜蜜。
“记得爸爸的容貌吗？”山田教授忍不住这么问，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第一句话不要这么说，终究还是担心女儿对爸爸的记忆模糊了。
“一个只关心自己学问的倔老头！”美智子说完扑哧乐了。可随后眼角淌出了几滴泪花，“爸爸，我好想你！”
不说了，这真是一个司空见惯却又永远让人忍不住陪着眼窝发涩的镜头。
三亚机场。天出奇的蓝。
黄是、刘滨、翁文辉还有大北为三个人送行。清田、美智子回日本，12月13日LX日本网站将正式运作，届时黄是还要去主持开网仪式。阿凡先回台湾，然后与黄是一起去LX岛礁基地。“我们两岸同胞还要携手开发更多的岛礁，为和平利用海洋资源做出我们的贡献。”黄是说。
大北吵着要跟清田、美智子去日本。翁文辉这次没说“我打你”之类的话。因为大北说了，他要去看看日本的游戏、漫画到底绝在哪里，搞清楚后回中国自己弄出点名堂来。黄是听了不住点头，许诺说：“等你长大点儿，叔叔送你去日本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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