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峰山谷鏖战急(1)

　　1日军高层萌发失败情绪

　　日本帝国对外侵略扩张，从一开始就有不同的声音，但主战派压倒主和派。1944年太平洋战场的失利，以及中国战区大陆交通线的不畅通等等，引起日本国的高层矛盾，导致战争狂人东条英机下台。刚刚上台的小矶内阁又在今年四月初垮台。日本国内政局动荡不安，使日本军方高层人员心怀忧虑。

　　现在是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组阁。铃木在日本军方一直被看作是主和派的干将。在铃木组阁前，日本天皇为挑选首相，在会议上各派势力曾发生争执。东条英机提议陆军畑俊六出任首相，但遭到海军及一大批政界要员的反对。畑俊六是军国的强硬分子，他主张把战争进行到底，而铃木却态度暧昧，在政界玩弄权术，他想寻找另一条出路，但又不得不假装支持战争。

　　铃木内阁知道，战争的机器一旦发动，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必须硬着头皮抗下去。铃木主张收缩，在本土同美国人进行决战，他决定组织国民义勇队，男人15岁至55岁，女人17岁至45岁都必须参加。

　　中国派遣军司令冈村宁次心里明白，冲绳一旦陷落，国民义勇队必须上战场。守卫冲绳的牛岛将军的第32军，已遭到惨重损失，该岛的北部、东部已经落入美军之手。更为严重的是，欧洲战场形势严峻，美、苏两国军队在柏林西部易北河会师，德国的灭亡就在眼前。

　　世界整个战局无疑将影响到日军在中国作战的决心，连最顽固的冈村宁次总司令，都对战争前途表示深切的忧虑。更可怕的是这种情绪，已在湘西前线有所表露。从前线转来的战报看，日本士兵多次发生自杀、被俘、逃跑，甚至出现了反战标语“放下枪回日本！”有日本士兵、军官投降的事，这在以前可是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啊！

　　冈村宁次对湘西前线不满，主要还是对冈部直三郎的不满，是冈部对前线指导不力造成的。冈村总司令当然知道冈部对这一仗的态度，他还听说自芷江作战开战以来，这个冈部成天都在家中欣赏中国古玩，还有闲心吟诗作画，不把心思放在战场上。

　　芷江作战前线，坂西一郎独掌局面，这是什么意思？冈部想看我冈村的笑话吗？这样可不行啊。冈村宁次请中国派遣军参谋总长小林中将，去武汉和湘西走一趟。

　　总参谋长小林中将是支持冈村宁次司令官打这一仗的，不敲掉芷江机场，日本本土就不得安宁。所以小林愿意替冈村走一趟，探听一下冈部的态度，另外到前线指挥部去视察，为第20军鼓鼓劲。

　　参谋总长小林同冈部谈得并不投机，冈部认为铃木的本意是尽快结束战争，而国内有人还在支持东条英机的观点，就连冈村司令官也还持东条英机的观点，这恐怕不符合铃木内阁政府的旨意吧。

　　是的，小林总参谋长知道冈部直三郎的底细，他可是老资格的军人了。原比冈村宁次的职位还高，只是运气不佳，总是同派遣军总司令长官这个职位无缘，可能是由于对这场战争的态度有关。小林想想说道：“对于中国军队，冈村司令官是抱有必胜信心的。”

　　冈部叹口气，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他感到血压有些升高，用手揉着太阳穴。小林总参谋长趁此告辞，他怕把话再谈下去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冈部知道小林要去衡阳，想把冈村宁次的战略意图灌输给坂西一郎。

　　所以，冈部事先就派第六方面军作战参谋中村去了前线。

　　中村参谋对坂西一郎讲明了冈部的意见，第20军如进至沅江地区，即可止于该线，如果到沅江也有困难，千万不可再深入进去。冈部的指示同冈村的指令有很大的矛盾，甚至相反。坂西体会到冈部的良苦用心，这是为了保全第20军的有生力量。但冈村司令官那里不好交待呀。坂西一郎在思考对策。

　　坂西一郎是聪明的，他借故整肃全军主力阵容，放缓了进攻的步子，同时他发电报给冈村宁次司令官：

　　南京，冈村宁次司令官阁下：

　　敌军集中主力对芷江方面作战，大大出乎预料，目前最好增加二至三个师团兵力，给敌以彻底打击。

　　坂西知道冈村宁次手里没有机动兵力，这是有意在给他出难题，同时还可推卸战败责任，兵力不足，8万之众对抗不了中国20多万大军的抵抗。尽管日本高层对战争的看法互有矛盾，可是正在湘西进攻的日本军队还是很拼命的，因为在前线指挥的各位师团长，全是一些好战分子，特别是一批年轻的大佐、少佐，更是狂妄得不得了。

　　坂西一郎其实也是一个好战分子，只是现在情况复杂。他处在冈村和冈部矛盾的中间，两头都不好对付，所以他想自搞一套，希望前线能打几个胜仗，把占领的阵地巩固起来，作为后续大军的前进阵地。但是进攻的前线军队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不仅雪峰山地形复杂，联队与联队，大队与大队在山谷里根本无法联系，好像是孤军作战一样。再说中国军队战斗力大大提高，不仅武器优良，工事阵地依地形构筑得也十分巧妙，让进攻部队没有便宜好占。

　　芷江作战由于遭到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从初期进攻顺利到现在的举步维艰，从初战时期的相互协同，到眼下各自为阵孤军奋战，一级埋怨一级。坂西一郎认为泷寺保三郎贪功冒进，打乱芷江作战的协调。而泷寺则认为是右邻部队为难情绪所致，对芷江作战缺乏大日本帝国的作战精神，不能一鼓作气突破敌人防线。

　　在进攻不顺畅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暴露出来了。泷寺联队被中国军队围在山谷里，其中还有第133联队和120联队的大队。他们不知听谁指挥的好，为进攻方向经常闹矛盾。

　　在混乱中，第116师团长岩永旺差点葬身火海，被中国军队的一支别动队袭击，夜袭师团部的中国军队别动队，发射无数枚火箭弹，把一个叫管竹溪的小村庄烧成焦土。

　　这支别动队是由19师第57团钟雄飞团长组织的，他会说日语，曾在南岳游击干训班上听过叶剑英关于游击战术的课程。他对叶剑英关于“抓一把就走”的战术十分赞成，于是用一连兵力组成别动队，专门袭击日军指挥所，对日军打击很大。

　　中国的别动队搞得日军联队指挥所、大队指挥所和中队一级军官不得安宁，夜晚睡觉都得换上几个地方。岩永旺曾经吃过八路军夜袭队的苦头，想不到同重庆军作战，他们也学这一手，真正的军人的不是！岩永旺恶狠狠地咒骂重庆军。军人不搞这种伎俩，真刀真枪战场上较量。

　　坂西一郎已经对岩永旺的指挥表示了不满，冈部也想让岩永旺休息，用菱田原四郎接替他。岩永旺感觉到临阵换将，气数已尽，大势已去。在菱田原四郎没有到位之前，岩永旺还得负责指挥第116师团继续战斗。

　　坂西一郎给冈村宁次发去的电报，冈村宁次竟然同意，他指示冈部抽出两三个师团，但却遭到派遣军作战室主任宫崎的劝阻。宫崎近来专门研究了芷江作战的中国军队力量，全是中国陆军总司令部所辖部队，也就是说这些部队是蒋介石的嫡系。什么叫嫡系？命根子。宫崎怕解释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像儿子孙子。冈村宁次“嗦嘎”一声。宫崎又说，嫡系部队全副美械装备，飞机、大炮、枪支优于大日本皇军，后勤供应也畅通无阻，据情报报告，仅民工不下10万，要想彻底打赢芷江战役，至少得抽调7个师团的兵力，少于7个师团是不会取胜的。

　　冈村宁次犹豫了。

　　中国派遣军当前有兵力150万，但有近100万的关东军是万万不能抽调的，他们必须在满洲钳制苏联军队，否则东北不保，日本本土也不能自保。偌大个中国，50万兵力撒下去，如同一顷地里撒上一把芝麻。

　　冈部现在直言要求停止芷江作战，他的理由充分，并对世界形势判断比较正确。4月24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一致认为早日进攻日本本土，是促使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最好战略。美国人认定，日本军在本土的抵抗能力不会给美军进攻造成困难，因为他们在中国战场越陷越深，根本无力自拔。

　　美国对日本军国日薄西山的败亡形势的判断的确让冈村宁次心寒。作为中国派遣军司令官，他对日军目前的状况心中有数，要调抽7个师团加强芷江作战，那里是本不可能的事，对此冈村想起身边的一个参谋告诫他的一番话：

　　现在重要的是从国家的需要，而不是从事情能否来考虑的时刻，要兼顾方法和条件，将不能变为可能，即使被指为对中国作战失败，也无可奈何。

　　冈村想怎样才能将不能变为可能？兴许增加两个师团会有转机，战车不能停下来呀，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去，一切都会好的。冈村宁次强打起精神，有种侥幸心理，希望现实情况能有一个神奇的童话出现在眼前。

　　冈部直三郎拿着冈村宁次发来的派兵电报，只说了两个字：疯子！

　　2“疯子”在战斗

　　第116师团的快速推进，使进攻的其他两路大军不得不加快攻击的步伐。日军第58旅团为策应第116师团的进攻，关根久太郎旅团长决定旅团主力向瓦屋塘，另一部向武冈城，形成钳击之势，从西面和南面构成包围圈。

　　独立步兵第117大队的大队长，叫永里堰彦，这人性格鲁莽，刚愎自用，打仗勇猛异常。他已有半个月没有刮胡子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像水浒梁山泊上的黑旋风李逵。中国军队的士兵叫他“毛疯子”。

　　永里堰彦是第58旅团的战将，执行任务从不含糊，他奉命率部队向武冈西南地区进发。进入蔡家塘北面地区后，派出去的尖兵回来报告，武冈城墙坚固，四周设有碉堡，防守部队有一个师的兵力，而且全是美械装备，据说很有战斗力。

　　永里堰彦把左手按在指挥刀上，他听尖兵报告，心里大喜。永里堰彦作战最讲究对手，对手是软蛋，他就感到脸上无光，即使胜了都不敢向外炫耀，所以他每次打仗都要打听对手的情况。

　　中国守城军队是第74军58师，师长叫蔡仁杰，他的前任师长是现在的副军长张灵甫。永里堰彦知道张灵甫，淞沪会战时也只是一个团长，不久升为旅长。第二次长沙会战时听说当了58师师长，他的这支军队是好样的。

　　永里堰彦大队长来了兴趣，他说：“现在就看我的了！”日军第117大队善于攻坚战，对手越硬他越敢碰。他命令各中队准备好攻城器械，扎好绳梯，同时请求关根久太郎旅团长，为他派坦克战车协助攻城。

　　武冈城在资水上游西北岸，在西汉时为都梁侯国，三国东吴改为武冈县，因城北的武冈山而得名。在湘西会战开始前，第74军军长施中诚就交待师长蔡仁杰，武冈城防坚固，护城河深阔，但日军必然对此争夺，需派一支能守敢打的部队驻防武冈，切不可掉以轻心。

　　蔡师长经过考虑，把防守武冈的任务交给第172团1营，这是一个加强营，实力雄厚，打防守颇有经验，营长高崇仁头脑冷静，处事果断，一定会不负重望的。

　　高营长接受任务后，在武冈城内外构筑三道防线，均以黄泥、细沙、石灰混合筑成，最里线阵地工事，是武冈百姓用糯米熬成粥掺和三合土构筑的工事，坚固无比。日军大队长永里堰彦，举起指挥刀命令部队分三路攻打城池，东门、西门、南门同时响起枪炮声。

　　永里堰彦看见自己火炮、坦克的猛烈攻势，大笑着说，攻下武冈城再刮胡子。他有志在必得的信心。一发发炮弹落在城墙上，崩起满天的砖头石块，几处的城门楼子倒塌了，但用麻袋垒起的机枪工事还在。机枪喷射出一条条火龙，朝攻城的日本兵扫射。

　　日军的坦克、装甲战车突破外围防线，高营长命令士兵利用汽油弹，专打坦克的后油箱，把十几辆坦克烧毁在城垣下，然后轻重机关枪集中火力射杀战车后面的步兵。就这样反反复复几十次，日军没有得手。

　　攻城一连持续三天，永里堰彦请求旅团再次支援。旅团长又向他调来十几辆战车，还为他补充一个中队。这次第117大队更是疯狂，他们集中力量打北门，先用大炮轰击。城门早被沙袋堵死，日军就轰击城墙拐角，塌出一个口子，又接着轰，中国士兵在武冈群众的帮助下，就用沙袋堵，城墙垮了，沙袋墙又垒起来了。

　　守城战士打红了眼，把身上捆满手榴弹或炸药包，从城墙上跳到日军坦克上，又有10辆坦克毁在城下。双方伤亡都很大。永里堰彦傻眼了，他从没有遇到这样的中国军队，也没碰到过如此惨烈的硬仗，双方真是棋逢对手。在他的心目中，中国军队一碰到硬骨头就会趴下，以往都是不堪一击，今天这是咋的啦？

　　永里堰彦疯狂了，你们用肉体炸弹打坦克，我就用人体炸弹炸城墙。

　　他组织起自己的特攻队，每个特攻队员身上绑上炸药，能绑多少尽量绑。

　　特攻队员是光荣的，他们头上缠着太阳旗的白布条，为天皇陛下效忠的时刻到了。

　　特攻队后面是端着刺刀枪的步兵，炸开城墙同中国军队肉搏。坦克、大炮一起开火，轰击西门城墙上的中国守军，然后特攻队员冲刺到城墙根下，拉响身上一捆又一捆炸药包。

　　日军特攻队员的炸药包威力大，西门一处城墙坍塌了，里面的几挺重机枪哒哒哒吼叫了起来，把坍塌出来的口子封锁住，随后几百个麻袋沙包又把口子封上。

　　永里大队长哇啦直叫唤，连城内的中国士兵都能听见了。特攻队的杀手锏不奏效，那么再来一手，仍然是特攻队用绳梯爬城，让人体炸弹在空中发挥作用。高崇仁营长在城墙上沉着指挥，用一个班的兵力，等待日军爬到中途，拿冲锋枪扫射。

　　日本鬼子也是亡命之徒，当他们遭到城上的冲锋枪扫射的时候，也拉响了身上的炸药包，爆炸的气浪把城墙上的中国士兵掀到城墙下面。这样又反复冲锋十几次，城墙外的护城河里，浮的全是尸体，河水被血染得鲜红。日军伤亡过半，中国守军第一营也伤亡过半。战斗持续了5天，十多处城墙被炸塌，但是中国军队的旗帜仍然飘扬在城墙的上空。

　　永里堰彦的第117大队不能前进一步。

　　在日军第58旅团进攻武冈地区时，国民党军队及指挥员的注意力放在了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上，从新宁县悄悄过来一支日军联队，那是驻扎在广西桂林的第11军派出的，他们在夺取衡阳，攻占桂林、柳州、南宁后，一直在这里补充休整。横山勇司令官见武冈一线正打得如火如荼，便命令驻扎在新宁的第27联队，快速奔袭武冈后方，直捣洪江。

　　日军的这一手十分狠毒，然而野兽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当日军联队快速进发走到梅口的时候，便被汤恩伯27集团军的44师发现了。师长蒋修仁火速赶到前线，登高远望，在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日军正密集地向河滩渡口靠拢。

　　先头部队的小林多谷大队长想，只要攻上巫水西岸，就能将中国军队拦腰截断，然后同联队主力包抄夹击，定能将中国守军全部歼灭。这是小林多谷大队长的如意算盘。他不知道，中国军队的第44师已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