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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式英雄》 作者:杰克·希金斯

第46章

  作为临时下榻之用,首相最终选中了梅尔瑟姆公馆那间后面带露台的图书室。七点半的时候哈里?凯恩从里边走出来,科克伦已经等在外面:“他觉得怎么样?”

  “很感兴趣。”凯恩说,“他想要知道战斗全过程的来龙去脉。看起来,他似乎很欣赏施泰因纳。”

  “我们可不欣赏他。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家伙,还有那个爱尔兰无赖,到底跑哪儿去了。”

  “可以肯定没在他过夜的那间屋子周围。就在来之前,我从加维那儿收到一份无线电报告。好像是他们搜查德弗林住的那间屋子时,遇上了政治保安处的两个来抓他的探员。”

  “我的上帝啊,”科克伦说,“怎么他们也找上他了?”

  “刑侦调查之类的。不过这样说来,他基本不大可能在那一带出现了。加维现在留在那边,在滨海路上设了卡。不过人手不够,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人手马上就来,小伙子,相信我。”科克伦说,“既然你的人已经把电话线接通了,我就得去跟伦敦方面仔细研究一下。再过几个小时,整个北诺福克就会严密封锁。明天早上这一带就会全面施行军事管制。不抓到施泰因纳,军事管制就不会解除。”

  凯恩点点头:“毫无疑问他肯定还会设法接近首相。我在他的门口和外面的露台上都安排了人手,院子里还有二十多个暗哨,全都把脸抹黑,配发汤姆森冲锋枪。我给他们明确交待过了。只管先开枪便是。即便出什么误伤事故也回头再处理。”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下士走进来,手里拿着两张打字机印出的表单:“这是最终清单,请您过目,少校。”

  他走出门,凯恩拿起第一张表:“他们让维里克神父和几个村民处理尸体的善后。”

  “神父情况怎么样?”科克伦问道。

  “受了刺激,不过别的都没什么问题。他们说,除了施泰因纳和他的副手诺依曼,当然,还有那个爱尔兰人之外,其他人都全了。一共十四个,都死了。”

  “可是他们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我现在最想知道这个。”

  “呃,他们弄开了圣物组的门,加维他们在屋顶上,火力够不到他们,让他们跑了。我的分析是,帕梅拉和那个叫普莱尔的姑娘从神父那条暗道里跑出去的时候太着急了,所以并没有把暗门关好。”

  科克伦说,“据我所知,那个叫普莱尔的小姑娘一直跟这个叫德弗林的无赖如胶似漆。你觉不觉得是她搞的鬼?”

  “我觉得不会。帕梅拉说过,那个孩子对整个这件事的确是非常愤怒。”

  “我觉得也是。”科克伦说,“说起来,你这边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凯恩看了一眼第二张表:“算上沙夫托和马洛里上尉,死了二十一个,伤八个。”他摇摇头,“一共才去了四十个人。这下子要是传出去,可真有大热闹看了。”

  “那就别传出去。”

  “什么意思?”

  “伦敦方面的态度非常明确,这件事务必低调处理。他们不想让人们从此草木皆兵。想想看,德国空降猎兵在诺福克实施伞降,意图劫持首相,而且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他妈得手了。还有那个不列颠自由军呢?党卫军里竟然会有英国人。报纸上会怎么写,你能想象吗?”他打了个寒战,“就算他不死,我也非亲手勒死他不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而且从五角大楼的立场出发,一支训练有素的美国部队,精英中的精英,碰上一小撮德国空降兵,结果战损比竟然高达百分之七十。”

  “我不明白,”凯恩摇头道,“那样的话,得让多少人都闭嘴啊。”

  “我们在打仗,凯恩。”科克伦说,“战争时期,人们怎么吩咐就会怎么干,这一点显而易见。”

  门开了,年轻的下士探头道:“伦敦又来电话了,上校。”

  科克伦匆匆离去,凯恩也跟在后面。他掏出一支烟捏在手里,走出大门,下了台阶,经过守卫的哨兵,然后把烟点上。雨很大,黑漆漆的。穿过前面的露台时,他嗅得到雾气的味道。也许科克伦说得对?这种事确实有可能。这个到处都在打仗的世界这么疯狂,很容易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走下台阶。突然他的喉咙被一只手臂勒住,后背被膝盖狠狠顶了一下。一把刀暗暗地泛着寒光。一个声音开口道:“什么人?”

  “凯恩少校。”

  手电迅速一开一闭:“对不起,长官。我是布里克尔下士。”

  “你应该躺在床上才对,布里克尔。眼睛怎么样了?”

  “缝了五针,少校,不过没事了。我继续执勤去了,长官。”

  他消失了。凯恩盯着那片黑暗。“我真是永远没法理解,”他喃喃道,“哪怕等我死了,也没法理解我这些同伴。”

  跟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整个北海地区都是三到四级风。风雨交加,还有海雾,不到第二天早上,雾气不会消散。好整以暇的鱼雷快艇八点钟时穿过水雷区,来到近海主航道上。

  穆勒在掌舵,柯尼希正在判读海图。他已经把最后一段航线在图上标记得清清楚楚。“布雷肯尼角正东十海里,埃利希。”

  穆勒点点头,眼睛望着前方的薄雾:“这雾帮不上我们的忙。”

  “哦,我可说不好,”柯尼希说,“搞不好不等开到里边你就会高兴起来的。”

  门敲开了,图森报务长走进来,递过一份电码抄本:“朗茨伏尔特来电,上尉。”

  他递过抄本,柯尼希接过,凑到海图桌的灯下读起来。良久之后他把抄本揉成一团,攥在右手里。

  “说的什么?”穆勒问。

  “雄鹰有难。剩下就没什么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雨水在拍打着舷窗。穆勒问:“那给我们的命令呢?”

  “说让我相机行事,”柯尼希摇摇头,“想想吧,施泰因纳、李特尔?诺依曼——都是多好的人呐。”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想要大哭一场。他拉开门,注视着暗夜,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穆勒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当然,也很有可能会有人成功脱身的。哪怕一两个呢。一向是这样的。”

  柯尼希“砰”地关上门:“你是说,你还愿意走上一趟?”显然穆勒不必多言。柯尼希又问图森:“你呢?也是吗?”

  图森说:“上尉,我们共事这么久了,我从来不问要往哪里去。”

  柯尼希顿时心中大定。他拍拍图森的后背:“那好,就照这个意思发报。”

  从昨天下午和傍晚开始,拉德尔的身体状况就一直持续恶化,尽管维特一再恳劝,他仍然拒绝卧床休息。收到乔安娜?格雷的最后一份消息之后,他执意守在报务室里。他仰在一张旧扶手椅中,这是维特趁着接线员呼叫柯尼希的时候送进来的。他胸口的疼痛感不但加剧,更蔓延到了左臂上。他不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所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差五分钟八点的时候,接线员转身看过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我联系上他们了,中校。收到消息,已经译读完毕。”

  “谢天谢地啊。”拉德尔颤颤巍巍地打开香烟夹子,可他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了。维特只好上去帮他。

  “只剩一根了,中校。”说着他取出这仅存的一支俄国香烟,递到拉德尔嘴里。

  接线员兴奋地把电文内容写在簿子上,然后撕下来递过去:“这是回电,中校。”

  拉德尔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他说:“读一下,维特。”

  “仍会探查巢穴。可能有小鸟需要援助。祝好运。”维特迷茫地问道,“他为什么要加上这一句,中校?”

  “因为他很敏锐,他猜到了我跟他一样需要好运。”他缓缓摇头,“上哪儿去找这样一群人呢?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又为了什么呢?”

  维特困惑地说:“中校,您说什么呐。”

  拉德尔笑了:“就跟我这最后一根苏联烟一样,朋友,再美好的东西早晚也会不复存在。”他朝接线员扭过头,鼓起勇气做出了两个小时之前就应该做的事,“现在,帮我接通柏林吧。”

  霍布斯角的主路对面的树林后面,普莱尔农场的最东边,是一幢破败的小屋。那辆莫里斯小轿车就藏在这里。

  七点十五分,德弗林和施泰因纳把莫莉留下来照料李特尔,自己则穿过树林小心翼翼地进行侦察。正巧,他们看见加维带着手下摸上了通往小屋的堤坝路。二人从树林退回来,蹲在墙后研究情况。

  “不妙。”德弗林说。

  “你用不着到小屋里去。你可以徒步从沼泽穿过去,还来得及赶到海滩。”施泰因纳告诉他。

  “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德弗林说,“中校,我必须沉痛忏悔一下。我跑得实在是太匆忙了,结果S型手台忘了带。我搁在提包底下的夹层里了,提包还挂在厨房门上呐,装的全是土豆。”

  施泰因纳低声笑道:“朋友啊,你还真是空前绝后。造物主把你给做出来之后,肯定直接把模具毁了。”

  “我知道,”德弗林说,“受不了我是吧。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没有这东西我没法呼叫柯尼希。”

  “你认为不给信号他就不会来?”

  “本来就是这么安排的啊。九点到十点之间,一有命令就行动。还有一点,不管乔安娜?格雷究竟什么情况,很有可能她已经把消息发到了朗茨伏尔特。如果拉德尔把电文转发给柯尼希的话,他和他手下这会儿估计已经返航了。”

  “不会,”施泰因纳说,“我觉得不会。柯尼希会来的。就算他没收到你的信号,他也会到海滩上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说过会的,”施泰因纳明明白白地说,“所以说,没有S型手台也没问题。就算游骑兵拉网排查,也不会跑到海滩上去,因为告示牌上说了那是雷区。如果你时机把握得好,你可以借着潮势沿河口整整跑出去一英里半。”

  “带着李特尔?他身体都这样了。”

  “拄上拐杖,你搀他一把,就没问题。当年在俄国,他右脚中了一枪,还趟着雪走了三天八十英里。人只要不想坐以待毙,就会激发出惊人的意志来支撑行动。你可以省下许多时间。顺着柯尼希的来路迎过去就好了。”

  “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这不是个问题了,只是陈述一下事实。

  “我想,你知道我得去哪儿,朋友。”

  德弗林叹口气道:“我一直坚信一点,人要是想找死,谁也拦不住。但是对你来说真是个例外。你根本连靠近都做不到。他身边的卫兵肯定比大热天时候果酱罐子上的苍蝇还多。”

  “话是没错,但我必须走一趟。”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可以让你爸爸的案子出现转机是吧?痴心妄想。面对现实吧。只要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道的那个老王八蛋一心使坏,你根本就使不上力。”

  “没错,你十有八九是对的。我想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还干吗?”

  “因为我发现,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明白。”

  “你肯定明白。你参与的这场游戏就是这样。迎风吹响的军号、湛湛青天飘扬的三色旗,‘共和国万岁!’还有一九一六年的复活节【爱尔兰共和国国旗为绿白橙三色旗;一九一六年的复活节,爱尔兰共和派发动武装起义,史称“复活节起义”,是爱尔兰共和国成立之路上的重要里程碑】。但是朋友,你告诉我,到最后,是你掌控了这场游戏,还是游戏占有了你?你能说停就停下不干吗?还是说其实全都一样,披着风雨衣,端着汤姆森冲锋枪,‘我要为爱尔兰奋斗终生’,直到某一天子弹打到你背上,倒在臭水沟里,是不是?”

  德弗林哽着嗓子说:“天知道,我可不知道。”

  “可我就是这样,朋友。现在我想,我们应该跟他们俩会合了。当然,别告诉他们我的打算。李特尔可是很难劝得动的。”

  “好吧。”德弗林勉强应道。

  他们趁着夜色回到了废弃的小屋。莫莉正给李特尔的大腿换纱布。“还好吗?”施泰因纳问他。

  “不错。”李特尔答道。可施泰因纳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的时候,发现他满头都是汗水。

  莫莉在墙角找到边抽烟边躲雨的德弗林。“他的情况很不好,”她说,“我觉得需要找个大夫。”

  “那就可以顺便找个抬棺材的来了。”德弗林说,“先别担心他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今天晚上这些事情之后,恐怕你会有大麻烦。”

  她无动于衷道:“没人看到我从教堂出来。没人证明是我。他们只知道,我浇着大雨坐在荒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因为揭穿了我的心上人的真相。”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啊,莫莉。”

  “又可怜又愚蠢的小娘们儿,他们肯定这么说。谁让她相信一个陌生人了,这回吃苦头了吧,完全是自作自受。”

  他尴尬道:“我还没谢谢你呢。”

  “没关系,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许多事情上,她都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而且对此心满意足。可是她这辈子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要一吐为快。“我爱你。这并不意味我能接受你的身份,或者你的这些所作所为,我甚至根本不理解这些。那都是另外的问题。爱情是单独一回事,跟其他什么都无关。所以今天晚上我才会把你带出教堂。这跟对错无关,完全是因为,如果我看着你死了却坐视不管的话,那我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她镇定情绪道,“我去看看中尉怎么样了。”

  她朝车子的方向走过去。德弗林百感交集。多奇怪啊。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勇敢的话,多么让人佩服的姑娘。可是这一切都被他辜负了。他真想为此大哭一场。

  八点二十分,德弗林和施泰因纳再次钻进树林。沼泽外边的小屋一片昏暗,但主路上隐约有人在说话,依稀可以分辨出汽车的形状。“再靠近点儿。”施泰因纳低声道。

  他们来到林子和公路之间的隔墙下,向外张望。雨下得很大。路的两旁分别有一辆吉普车,树下躲着几个游骑兵。加维拢手护着点燃的火柴,他的脸被照亮了一小会儿。

  施泰因纳和德弗林退回来。“那个大块头黑人,”施泰因纳说,“是个军士长,跟凯恩一起出现过。他在这儿堵我们呢。”

  “为什么不去小屋里呢?”

  “估计那边也安排了人手吧。这样他就连公路都封锁住了。”

  “没关系,”德弗林说,“我们绕到前面再过去就行了。照你说的,徒步走过去。”

  “如果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容易了。”

  “比方说呢?”

  “我偷辆车突破他们的封锁。可以套上你那件风雨衣,当然,借给我就不会还给你了。”

  黑暗中,德弗林看不清他的脸,突然他觉得,还是看不清的好。“妈的,施泰因纳,你要是想找死,谁都甭想拦你。”他无力道。他摘下斯登冲锋枪,脱下风雨衣,递了过去。“右口袋里有一把消音毛瑟手枪,还有两个备用弹夹。”

  “谢谢。”施泰因纳摘下船形帽,放进飞行服的衣袋里。他穿上风雨衣,系好腰带,“那么,该有个了结了。就此告别吧。”

  “告诉我,”德弗林说,“这样值得吗?哪怕有一点儿值得吗?”

  “哦,得了吧,”施泰因纳轻声笑道,“求求你别再谈哲学了。”他伸出手,“愿你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真正追寻的东西,朋友。”

  “我已经找到了,但是找的时候却又丢了。”德弗林说。

  “那样的话,今后就什么都无所谓了。”施泰因纳说,“这儿可危险。你要小心。”他转身回到了废弃的小屋。

  他们把李特尔扶到车外,把车顺着大门前的斜坡向下推。路就在这五道闩的大门另一端。施泰因纳跑过去拉开门,又抽下来一根六英尺长的栅栏条,回来的时候递给李特尔。

  “这个怎么样?”他问道。

  “不错。”李特尔欣然道,“我们走吗?”

  “你们走,我不走。顺路下去有游骑兵。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们穿过去。回头再跟你们会合。”

  李特尔抓住他的胳膊,惊慌失措地说:“噢,库特,我可不能让你干这个。”

  施泰因纳说:“诺依曼中尉,毫无疑问你是我所认识的最为优秀的战士。从纳尔维克到斯大林格勒,你一向都是恪尽职守,从来不曾违抗我的命令。所以现在也请你继续保持下去。”

  李特尔靠着栏杆勉力站直身体。“遵命,中校。”他庄重地说。

  “很好。”施泰因纳说,“走吧,德弗林先生,祝好运。”

  他拉开车门,李特尔低声说道:“中校。”

  “嗯?”

  “很荣幸能与你共同效命,长官。”

  “谢谢你,中尉。”

  施泰因纳钻进莫里斯轿车,放开刹车,车子沿着小路开动了。

  德弗林和莫莉穿过了树林,二人把李特尔搀在中间,在矮墙的一边停下。德弗林轻声说道:“你得走了,宝贝儿。”

  “我把你送到海滩上去,利亚姆。”她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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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式英雄营救总统私生女无路可退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