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了多久，刘砥兄弟俩做好了准备，隐蔽在院子中，一动不动。现在，他们比的是耐心，谁先动，谁就有暴露的可能，而且，刘砥他们是两个人，如果让他们发现敌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可是，十几户的小村子中，除了婴儿时断时续的哭声，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无法发现敌人的踪迹，虽然，他们知道是对手在操纵着那个孩子。
等待，没有尽头的等待；死寂，让人窒息的死寂，考验着枪手的定力和耐力，决定着敌我双方的生死。不能坐以待毙，刘砥迅速思考。婴儿的哭声是固定的，说明敌人把孩子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引他们上钩。而且，这个地方离他们不远，应该就在这个院子的隔壁。但刘砥明白，无论敌人把孩子放在哪里，绝对都是一个陷阱，引自己兄弟上钩。他知道，如果他或者弟弟，稍一露头，那消了音的子弹肯定会不期而至，他们会死得毫无声息。所以，他在对抗强敌的同时，必须约束弟弟，不能让他冒进，不能急躁。可天下最难改的就是性子，刘砥所担心的还是变成了现实，虽然他竭尽全力了。
他们当下必须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毕竟是兄弟，两个人心息相通，刘砥看了一眼刘砺，刘砺立即点头，刘砥端着狙击枪，刘砺手里拿着两副潜望镜，两人之间有五米的距离。刘砥握了握狙击枪，刘砺把其中一只潜望镜慢慢朝墙头伸了过去。几乎立即，刘砺举起的潜望镜瞬间被打碎；还是几乎立即，刘砥迅速起身举枪朝章夫一郎藏身的土房瞄准，扣动扳机，子弹几乎同时飞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可惜，还是没有打中，因为章夫一郎已经迅速换了地方。
没有时间叹息，敌人太强了，容不得他们恐惧和任何迟疑，甚至同情之心。当刘砺迅速把另一只潜望镜伸出墙头，观察四周时，他就看到在前方井台的辘轳上掉着一个篮子，婴儿的哭声竟是从篮子里传来。看着弟弟一脸骇然，刘砥心中升起一些不安，他贴着墙走到弟弟身边，弟弟果然要去救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太可怜了，他生下来决不会超过一个月，这鬼子太他妈毒了。
刘砥拿过潜望镜，但他没有看向那个孩子，而是看向离水井不远的那个院子。那个院子左侧的房间，窗户上是用被子蒙着的，而现在，蒙着窗的被子上，有一个枪洞，他可以想象出，这个狙击手用被子把炕上的窗户给蒙上之后，又站到桌子上，把枪架在房间后墙的小窗户上。窗户是用白纸糊的，枪口把白纸捅个小洞，但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窗户上架着狙击步枪，狙击手却从步枪的瞄准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井台，而井台上的辘辘下面一条粗麻绳吊着一个篾条编的篮子，里面放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如果把瞄准镜向左调了个角度，就可以看见刘砥、刘砺他们隐蔽的院子。刘砥不得不佩服，这个位置，确实是最佳的狙击位置，而刚才自己那一枪，必定没有打中他，现在，他必定是换了地方。
刘砥看向那个院子，可以确定的是，敌人应该躲在那个院子附近的某个狙击点上，也就是井台附近的制高点上等着他们，但他判断不出他的具体位置。怎么办？孩子的哭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刘砥虽然也很着急，但他知道，以他和弟弟的实力，不仅救不了孩子，还会送命，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跟他耗，等天一黑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刘砺还是担心孩子，刘砥只能安慰他，先靠近井台隐蔽，其他的等天黑再说。也只能如此，兄弟俩从房间后窗户跳出去，小心地沿着土墙进了土房子。进入房子之后，刘砥贴着墙警戒着四周，没有发现异常之后，一挥手，刘砺也从窗户上跳了出来。俩人弯腰看着来到土房外的转角处，刘砥用手指指前面告诉刘砺要跑过两处房子间的夹道。刘砺表示明白，等刘砥一抬手，他就从刘砥身后飞快地跑过夹道，刘砥蹲到墙角脸凑到墙边看着周围的情况。
刘砥看着弟弟已经隐蔽到前面，点点头，观察着对手可能在的位置。刘砺招手让他过去，刘砥摇头，示意弟弟继续向前移动。那个隐藏在制高点上的狙击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弟弟刚跑出去的墙角，等待自己的出现。他不能出去，但如果他枪口对着自己这边，那么弟弟就可以移动，因为狙击手来不及调整枪口方向。而在这个过程中，对手没有丝毫动静，刘砥暗自咬牙，这个人的耐性真是让人害怕。耐性和冷静是一个超级枪手的必备素质，而这个人不仅具有奇强的耐性，超常的冷静，还拥有噬血的残忍，为了狙击自己四个人，竟然杀光了一村子人，只留下一个不足月的孩子，来干扰自己的心理。
多年之后，当刘砥知道这个禽兽不如的变态是如何形成的之后，他才知道，当他和弟弟心急如焚想救孩子时，章夫一郎就在他右手边土房的屋顶上。他踩着梯子，扒开烟道，把枪背在肩上，又拎起一块案板，还顺手拿起炕上的一把水壶，才从烟道口爬上了房顶。上了房顶之后，他把案板盖到烟道口上，然后把茶壶放到案板上，匍匐到房檐前，利用房檐作掩蔽看着周围的环境。井台附近的情况都在他的视线内，他眯着眼看着井台，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拿出铁片，一边看着地形一边用铁片刮着自己多日未刮的胡子茬。刘砥看到这里，已经是国民党少将的他，当下把一张书桌拍得粉碎——这个章夫一郎，把他们当做老鼠来戏弄了！
气愤归气愤，但技不如人，只能小心应对。刘砺已经成功地又朝前蹿过了一个过道，比较靠近井台了，离他五十米左右就是井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装着婴儿的筐。刘砥现在还后悔，自己不应让年轻冒进的弟弟行动，他要是过去，可能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但，这只是一种假设，当他向远处隐蔽的弟弟打招呼让他原地等待之后，刘砺虽然点头表示明白，但显然，他还是被对手所撩拨，失了分寸，落入敌人的陷阱，暴露了自己。
刘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镜子，慢慢伸出墙角，想从镜子的反射里面，看着井台附近的情况。这一点点非常隐蔽的动作，还是被对手捕捉到了。但刘砺的位置很隐蔽，即使被发现了，如果他不出去，对手也是没有办法向他射击的。可章夫一郎并没有立即向他射击，发现了刘砺隐蔽地方的亮点之后，他从瞄准镜中看到那是面小镜子，于是，他故意把枪往房檐外伸了伸。果然，经过光线的反射，刘砺立即从镜子中发现，对面房顶上有一支隐蔽的狙击枪正对着自己。他马上收回小镜子，朝哥哥打着手势，告诉哥哥鬼子狙击手就在对面的房上。刘砥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想自己行动，把那个人引出来，让弟弟开枪射击，消灭敌人。但他还没有动，敌人已经先动了。章夫一郎一枪打断了一半吊着婴儿篮子的粗麻绳，麻绳另一半连接着辘轳和篮子，已经停止哭泣的孩子，受到惊吓，哇地又哭起来。而篮子也倾斜了，孩子随时有掉到井下的可能。
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刘砺，看着哇哇大哭、就要掉在井里的婴儿焦急万分。他再也忍不住，朝远处的刘砥打招呼，让刘砥掩护自己，他要去救婴儿。但不幸的是，距离此处比较远的刘砥，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只看见刘砺让他掩护，他不同意弟弟行动，用手势告诉刘砺不要出去。情急之下的刘砺不顾哥哥阻止的手势，拎着冲锋枪就冲了出去。远处的刘砥只好举枪瞄准章夫一郎藏身的右土房房顶方向，准备掩护弟弟。可右土房房顶方向竟没有任何动静，刘砥傻了眼，他大骇，迅速朝刚才刘砺隐蔽处跑过去。可对手比他快，已经从烟道口敏捷下到地面的章夫一郎，此时正蹲在离井台附近三十米左右的石磨盘后面，用跪射的姿势举着狙击步枪，枪口正朝着刘砺过来的方向。但他没有立即开枪，只是看着刘砺一点一点靠近井台。
他的瞄准镜中，刘砺端着冲锋枪，小心地走着之字形，不断地找隐蔽物接近井台。离井台还有十米时，刘砺顿了一下，观察着周围。周围没有任何情况，只有孩子的哭声。刘砺深吸了一口气，从隐蔽处冲了出来。这一次，他离井台还有三四米，他警惕地看着四周，看到哥哥已经来到自己刚才的隐蔽处。刘砥也看到了快走到井台的弟弟，他大急，大喊：“隐蔽！”但来不及了，蹲跪在磨盘后面的章夫一郎扣动了扳机。还是没有声音，但猫着腰前行的刘砺突然在井台附近站住了，他回头看了看哥哥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身体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倒下了。
已经看到章夫一郎藏身之处的刘砥，发疯似的端枪朝磨盘射击，子弹打在石磨上溅出点点火星，但因为章夫一郎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丝毫未损。刘砥的子弹打完了，他抱着枪靠在土墙上喘息了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他没有抹去脸上的眼泪，就开始熟练地装子弹。
突然，一辆轿车从后面开了过来。车子在刘砥的枪口下停住，车门打开，几个端着枪戴黑鸭舌帽与墨镜的人下了车。为首的正是何耀祖，穿着黑呢子大衣的他，面对刘砥的枪口，把双手举过头，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然后他张嘴说：“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刘砥眼中含泪，哽咽着对出：“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刘砥知道，来接自己的是军统天津站的人。何耀祖告诉他，他们已经发现了两名狙击手的尸体，还差一个人。刘砥抹了一把眼泪，带着他们向井台附近冲去。
当刘砥一伙儿交错掩护来到井台附近时，章夫一郎早就离开了，这在刘砥的意料之中，狙击手的长处就像一个神箭手，可以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一枪毙命。但如果近距离射击或者群殴，就会处处掣肘，处于绝对劣势。如果章夫一郎不走，面对军统这些人，即使他能枪毙几个，但也有可能会命丧于此。所以，何耀祖他们到来时，章夫一郎就已经走了。
刘砥走到弟弟的尸体前，慢慢蹲下，抱着弟弟，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脸上是无尽的悲痛。一个特务跑过来汇报，周围全面搜查过了，没有其他人，婴儿已死亡。何耀祖知道，这一片区域，是我们和日军拉锯战的地方，抗日的队伍经常和鬼子的部队在此遭遇，如果遇到自己的部队还好说，如果遇到日军，那就太危险了。此地不可久留，他下令将尸体就地掩埋，全体迅速撤离。刘砥抱着弟弟，仿佛已经石化，眼中是痛到极致之后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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