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小贵州的日语

　　过了不久，瓢泼大雨中，日军华北战区巡视官福田间夫中将带着卫兵巡视天津特殊战俘监狱。

　　挂着日本膏药旗的军车停在监狱门口，递上我的证件，卫兵毕恭毕敬地拿着到里面禀告。少顷，监狱门打开了，狱长出来了，士兵给他打着伞。他快步走到车窗前，恭恭敬敬地敬礼：“欢迎福田长官。”我看了一眼一身日本军装扮成我侍卫的小贵州，小贵州点头，推开车门下车，接过狱长手里的大黑雨伞，撑开，然后转身给我打开车门，我下车。小贵州把手中的伞给我打在头上。狱长恭恭敬敬：“福田长官，我刚才已经跟特高科的藤堂组长报告过了……她马上赶过来接待您。”我脸上还是一脸肃然，点了点头，心中却盘算，藤堂静香到这里，需要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想到这里，我率先走进监狱，狱长等人跟在后面。乔装成司机的小五慢慢跟在后面把车开进了监狱。既然检查工作，我先到了监狱长办公室，让他把相关文件给我呈上来，供我检查。

　　我仔细看着他拿过来的监狱建设图、人员名单以及囚犯名单，思量着一会儿救人之后，怎么离开。狱卒奉上两杯茶来，一杯放在狱长旁边，另一杯刚想放在我面前，被小贵州严肃地拿手挡住了。小贵州煞有介事地端起茶来闻了闻，又拿一根银针出来试一试，之后才放心地放在了我面前。接着，小贵州也依次同法检查了狱长前面的茶，不过，这次他检查的银针上沾着一些粉末，落入狱长的茶中。看着狱长有些受伤的表情，我告诉他，不必介意，这个侍卫跟从我多年，一向都很小心。

　　我一边看文件，一边说着一些官话，借以刺探这里的守卫情况。狱长自信满满的样子，称这个特殊战俘营，原来是国民党装备储藏的地方，比较安全，防火防水，这些战犯想要逃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他们的尸体抬出去的时候。确实如他所说，这里易守难攻，硬闯的胜算很小。狱长接着介绍，这里现在一共有五十三个在押犯，按类别分区关押，那些民间的社会名人放在南区，有军衔的将士放在北区。我故意问，这里关押的都是中国人吗？他告诉我，基本都是，外国人很少，一般抓了的外国人都会通过外交途径来释放。

　　然后，我就在名单上看见了约瑟夫的名字。我指着名字问道：“这里有一个外国的，这些鬼佬放在哪里关押？”狱长不疑有他，赶紧回答：“这个有点特殊，我们让士兵腾出了一个房间，单独让他居住。”我故作不解，问了这个特殊的外国人的背景，确认他就是约瑟夫之后，就让狱长带着我到整个狱区实地去看看。小贵州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看着我出去，便也装作神气的样子跟在后面。

　　在狱长的带领下，我们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看过去。牢房里倒也整洁，都是单间，每个门口都有个小窗，可以看见里面的人。我慢慢走过，从小窗外往里看，有些人视若无睹，在里面看书；有些人身着破烂的军装，从窗口里向我们投射出愤恨的眼神。

　　一间牢房里一个光着膀子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坐在屋里，背对着我们，时下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春寒料峭，屋里气温非常低，他光着身子，肯定非常冷，他的身体被冻得一片紫红，但他并没有瑟瑟发抖，而是坐得笔直，笔直如一口钟，显然，他是在用坚强的意志抵抗寒冷。

　　我问典狱长这个人是谁，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是我军的一个团长，因为他对东北战场非常熟悉，擅长利用地形优势以少胜多。在一次战役中被俘以后，日军舍不得杀他，专门送到这里进行教育，希望他能为日寇服务。既然是这样一个人才，为什么要他光着身子呢？

　　狱长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像粪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软硬不吃，我们一直劝降不了，大刑动过了，金钱美女诱惑过了，都没用。又可惜他是个作战的天才，上级还舍不得杀，我们索性就扒光衣服，在屋里冻着他，反正也冻不死，一直到他投降为止，看他能扛多久！”

　　我看着里面那个倔强的背影，心中充满自豪和敬佩；又对他深深的怜惜，这样一个人才，可能就折在这里了。我恨不得马上就把他救出去，暗下决心，如果一会儿有机会，把这个同志也一起救出去。但又努力压下这种冲动，大局为重，时机未到。控制了自己的愤怒和不甘，我转过身子，假意说道：“能为我所用最好，不能为我所用，也决不能放虎归山。”狱长一个敬礼：“哈伊！我们这里绝不会放走任何一个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没有用的人。”我咬紧牙关，才不至于把他那张脸打烂。

　　小贵州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好奇地伸头从小窗上朝里面观望，却突然看到那个男人狰狞的脸，他朝外面的小贵州吼了一声。这突然的举动把小贵州惊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撞到了我的身上，嘴里不由自主地喊了声：“妈呀……”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喊声，看到狱长警觉地看着小贵州，我立即貌似扶住小贵州一样，用手顶住了他的腰，顺势暗暗狠狠拧了他一下。小贵州接着“啊”了一声，意会了意思，借势上前，朝里面的男人恶狠狠地喝了一声：“巴嘎！”

　　男人隔着窗子骂道：“****的，你们冻不死老子，就等着老子收拾你们！”狱长示意，两三个狱卒开门进去，铁门重重关上了，少顷便传来了他们拳打脚踢的声音。我心中的愤怒更盛，但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来，只能顺着狱长的邀请，带着小贵州，佯装镇静往前走，身后传来那个同志洪亮的笑声，他笑着让日本宪兵把他打死，笑声回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凌厉。随着拳打脚踢声音的加大，当我步履沉重地走远一些时，男人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

　　压下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在狱长的带领下，我继续“视察”南区关押的社会民主人士。正往前走着，突然觉得异样，回头一看，吃了一惊。狱长的手枪顶在小贵州的太阳穴上，他阴沉沉地问小贵州：“你是中国人！你们到底是谁？”小贵州疑惑和惊恐地看着我，我以为已经暴露，伸手刚想掏出枪，小贵州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铁钳般的手紧紧握住了狱长持枪的手臂，狱长“呀”了一声。小贵州一个大背跨把狱长狠狠摔倒在地，顺势夺走了他的枪，对准狱长，嘴巴里用日文怒吼着：“巴嘎，侮辱我就是侮辱我的长官！”

　　说着，小贵州就要开枪，我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小贵州的枪托，往上一抬，手枪朝空放了一枪。周围树林的鸟群扑棱棱地飞了起来，乌压压的一片。狱卒们听到枪声跑了出来，拿出枪对着我和小贵州。我示意小贵州放下了枪，看着狱长。

　　狱长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再用枪指着我们，而是呵斥属下：“放肆，都给我放下枪！”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抬手给了狱长一个大耳光：“巴嘎！”果然，狱卒们被我的气势压倒，端着枪不敢上前。狱长则恢复了之前的恭恭敬敬，低垂着头，向我道歉：“对不起，福田中将！”我继续发威：“你想让我把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送回日本坐牢吗？”狱长惊慌地连忙解释：“对不起，福田中将，我刚才听见了您的侍卫说了中国话……只是想试探一下……”我立即用国语跟他说：“你能听懂中国话，说明你也会说。我的中国话说得更好，你难道要把我当成支那人来处置吗？”

　　我这时才掏出枪来，对准狱长。他吓得向我下跪：“属下该死！请中将原谅！”我知道他彻底害怕了，因为如果我是真正的福田间夫，枪毙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枪毙他做什么？我大笑着伸手扶起了狱长，对受宠若惊的他说：“谨慎是我们军人最好的品德，你做得很好。在这种战争时期，防范意识很重要，稍有不慎，便会生出祸端！”狱长这次是心服口服，他站了起来，恭敬地低垂着头：“刚才多有冒犯，请多多原谅！”然后，他向着小贵州敬了个礼：“对不起！”其实小贵州还是听不懂，但在我的示意之下，也回敬了个礼，没有说话。

　　等狱长让周围狱卒散开之后，我告诉他，我们要走了。狱长有些吃惊，他以为我还在生他的气，我当然没有那闲工夫，告诉他：“从刚才的事情，能看出你是一个很谨慎的军人，我相信你守卫这座战俘营也会相当的称职，所以我可以放心。我也会把这一点写在天津实地检查报告里的。”听了我这番话，狱长面露喜色地向我道谢。在他的恭送之下，我带着小贵州神气凛然地离开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