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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血途》 作者:李开云

第30章 姐弟恋(5)

  命运常常会使人遭遇到一些奇奇怪怪、谁也无法预料到的事。命运也常常会使人落入某种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不过真正有勇气的人,是永远不会向命运屈服的。他们早已在困境中学会忍耐,在逆境中学会忍受,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挺起胸膛,继续挣扎奋斗。

  当天晚上,大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饿肚子了。再这样下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得送掉性命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大家继续前行。

  “走吧,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许倒下,这是最艰难的时候,等熬过了这段日子,咱以后就有救了!”师部参谋杨凯云再次给大家鼓气。

  只是,越到后面,大家越来越不相信他的话了。

  在这茫茫丛林里,谁都不知道,有谁能够拯救自己。

  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还会不会呼吸。

  但是除了继续朝前走之外,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一头撞死不成?

  这一次,也许是老天有眼,他们刚前进不久,就见前面的丛林边,一群野狗正在撕扯着倒下的远征军战士的遗骸。

  绝不能让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溜走!

  随着“砰砰”几声枪响,两只野狗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其余的野狗仓皇而逃。

  “哈哈,有吃的了!”

  这一次,大家表现出了莫大的兴奋。食物,看得见的食物,就在眼前。

  有了食物,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将野狗扒皮、砍碎之后,架起行军锅,又捡来干柴,燃起了大火。

  战士们吞咽着口水,食物的香气在丛林里弥漫看来。

  食物还没进肚,忽然天空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响声,抬头一看,昨天那架盘旋的飞机又来了!

  这一次,飞机就停在了战士们的上方。

  战士们又蹦又跳,高兴不已。

  “奇怪了,今天这飞机怎么就知道我们在这里呢?你们看,正好悬停在我们头顶!神了!”丁一兵说。

  “唉,我咋就没想到呢?”一位战士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说,“这飞机一定是看到咱们升起的浓烟后才知道我们的地点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只要生火,就会有浓烟,而浓烟是最好的飞机定位信号啊!

  想到这里,大家都后悔不已。

  不过,眼下飞机来了,就不会怕了。

  “你们猜飞机会做什么?把我们接上去?”

  “美吧你,接上去?一直把你接回老家去?做梦吧你!”

  正说话间,从飞机上飘下一个又一个蘑菇状的降落伞来。

  “这下咱有吃的了,这下咱有救了!”

  大家都禁不住欢呼雀跃。

  改变一个人一生命运的重大事件,往往都是在偶然间发生的。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来仿佛是巧合,其实你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你种下的是什么“因”,就一定会收到什么样的“果”,——你若明白这道理,以后播种时就该分外小心。

  从飞机上落下来的东西,都是食物、子弹,有些降落伞挂在树梢上,大家都想法一一取了下来。

  幸福在那一刻突然降临。

  战士们实在太饿了,连续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望着那些难得的美味,个个都张大了嘴,有的流着泪,都不知道咀嚼了,只知道哭。

  “老天有眼啊!”

  丁一兵流着泪,大口大口地咀嚼,一个劲地将饼干朝嘴里塞。

  旁边有人说道:“一兵啊,你慢点,别噎着了。”

  谁都没有回话,这会儿他们已经没有工夫说话了,因为嘴巴忙不过来。

  一个个吃得梗脖子瞪眼。

  丁一兵看着大家都不作声,立即意识到自己已经跟不上节奏了,于是铆足了劲儿似的大吃起来。

  他不但猛吃,还朝衣兜、裤兜里塞。

  谁都没有阻止他,因为没有工夫来阻止他。

  也不知吃了多久,战士们都吃累了。

  丁一兵靠在树干上,嘴里塞满了饼干,这会儿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

  终于,大家的嘴都有空了。

  “来,吃完饼干咱还有野狗肉吃,老天真是待我们不薄啊!”杨凯云说着朝临时搭建的土灶走过去。

  大伙又围着行军锅猛吃起来。

  “嗨,丁一兵,吃肉了吃肉了!”

  杨凯云冲靠在树干上的丁一兵喊道。

  然而,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应答。

  “这小子,咋在这关键时刻睡觉了呢?吃饱了再睡也不迟啊!”

  杨凯云跑过去一推,他就倒在了地上。

  “这小子,怎么这么禁不住推呢?”

  “起来了起来了!”杨凯云边拉边喊。

  丁一兵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预感不妙的杨凯云摸了摸他的脉搏,早已停止跳动了!再探了探鼻子,气息都没了!

  杨凯云急了:“快过来看看,丁一兵不行了!”

  听到喊声,大家急忙围过去。

  丁一兵的嘴里还鼓鼓地塞了不少饼干,杨凯云猛然两个耳刮子打过去,他仍然没醒过来。

  当大家明白他是活活被噎死的时候,都悲伤不已,“一兵啊,眼看这苦日子都到头了,你咋就这么走了呢?”

  杜群英得知丁一兵竟然被活活撑死的时候,不禁悲从中来。如今,整个队伍里,最后一个对她好的男兵也死了。

  她曾经想到过的跟丁一兵回到家,好好地吃上一顿红烧肉的愿望也落空了。抱着丁一兵的遗体,杜群英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

  老天爷,你个王八蛋!杜群英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见惯了那么多战友的死亡,杜群英的眼泪已经干了。

  当她看到丁一兵这个小兄弟死亡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死。

  是的,这样的漫漫长路,与其活着受罪,还不如死了的好。

  然而,很快,她就打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不!绝不能死!无论如何,也要走出去!我要替那么多战友回到国内,回到家乡,替他们走出这片丛林去!我要活着,替他们看上一眼家乡的境况!”

  这样想着的时候,杜群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走了起来,将很多老兵都甩在了身后。

  116.胜利

  这一天,胜利的曙光,终于迟迟地照耀在这支早已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队伍身上。

  这天傍晚,在一个山脚处,不知是谁,最先看到了一户人家,从这户人家青瓦黄墙的外形来看,这是熟悉的中国房子。

  战士们连滚带爬,跑到了这所房子的外面。

  房子的四周,种着菜地,庄稼长势正旺。

  房子门前的空地上,还放着两把手工木椅。

  有腿快的战士,冲到紧闭的大门前,把木板门擂得震天响:“老乡!有人吗?老乡在家吗?”

  半晌,没人回应。

  师部参谋杨凯云说道:“这就奇怪了?咋没见到一个老乡呢?莫非我们还在缅甸?”

  正这样说着的时候,忽然,从房子后面的竹林里走出一个****着上身、裤腿挽得老高的中年农民,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支像是野人一样的部队,问道:“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听到这话,杨凯云猛然从地上弹跳而起,笑着喊道:“我的妈呀!终于碰上中国人了!”

  因为他从那个老农的口音里,听出了他说的是中国话,是自己能听得懂的中国话!

  杨凯云猛地一把冲过去,猛烈地握着那个农民的手,问道:“老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西牛村,云南的地界,长官,你们这是打哪里来?”

  杨凯云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农面前:“谢天谢地!苍天啊!我们终于回来了,回来了!我们从八莫退下来,要到昆明,途经此地,能否煮顿饭吃,要多少钱,我们会给的。”

  老农赶紧将杨凯云给扶了起来:“快起来!你们是去打日本鬼子的,我咋能收你们的钱呢?快起来……”

  那一刻,这支衣衫褴褛的部队,呜呜地哭成一片,又笑成一片。

  他们姿态各异,他们脸上的表情千差万别,他们内心深处的喜悦之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杜群英扶着一根廊柱,哭得稀里哗啦,那一刻,她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似的。

  杨金芳、刘艳芝、赵佳凝、李亚男、赵发磊、李胜华、丁一兵……那么多无数的亲密战友啊,都埋葬在了茂密的丛林里,只有她,活着走了出来。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战友。那些死在回国途中的战友。要是他们也能活到这一刻,该有多好!

  当这个老农听说这是杜聿明和戴安澜的部下,从遥远的缅甸徒步穿越原始丛林而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人类竟然会活着从那里走出来。

  当他听说戴安澜的遗体就跟这支队伍一起行军的时候,老农激动地老泪纵横,来到戴安澜师长的遗体面前,跪倒在地,朝他三鞠躬。

  然后,这个老者立即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有附近村庄的邻居,都统统地叫了过来,就在房子门口的空地上,埋锅造饭,把粮缸都搬了出来,说道:“我没有好吃的招待大家,就这些玉米面,还请各位长官海涵了!”

  杨凯云激动地握着老农的手,说道:“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谁知老农却义正词严地说道:“该谢的,应该是你们!你们是打日本鬼子去的!你们是男人,是男子汉!”

  然而,当他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立即后悔了。因为他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女兵。

  老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过去,站在杜群英的面前,颤抖着嘴唇,说道:“姑娘,你也是从缅甸来?”

  杜群英点点头:“是的。”

  老农继续问道:“你……也跟他们一路走过了野人山?”

  杜群英再次点点头:“是的。”

  老农激动地一把拉住杜群英的手,说道:“作孽啊……这都是日本人作孽啊……要不然,咋会让你去吃那个苦?”

  杜群英冲老伯莞尔一笑,说道:“没什么……这不……已经回来了吗?”

  老农点点头:“是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天晚上,整个村子沸腾了。

  这支一路撤退的军队,至此,总算要回家了。

  当老农听说戴安澜的遗体竟然没有一副棺木时,当即找到杨凯云和副师长,动情地说道:“我今年78岁了!儿子早在去年就为我准备了一口上好的棺木,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把师长的遗体,安放入内吧!”

  副师长和杨凯云说道:“这怎么行呢?”

  老农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等明年春天,再让儿子们给我打一口棺木!你们就别推让了!”

  见老农如此有诚意,副师长不好再推让,只好将已经高度腐烂的师长戴安澜的遗体安放入棺木内。

  这是中国远征军自撤退以来,吃上的第一顿饱饭,虽然只有玉米面和咸菜,但他们吃得很开心。这天晚上,也是中国远征军自撤退以来,他们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1942年8月,当最后一名中国士兵踉踉跄跄地走出野人山的时候,历时半年的缅甸之战就以中国远征军千难万险的撤退告终了。

  这支历尽艰难险阻的队伍,终于踏入了国门!

  胡康河谷,这片无人穿越的野人山,这数百里的无人区竟变成了吞噬五万余名远征军将士的死亡之路。其悲壮、凄惨、残酷,为世界军事史上所罕有。

  根据战后盟军公布的档案材料,中国远征军入缅兵员为10万人,伤亡总数达6万余人,其中有近5万人是在撤退途中自行死亡或者失踪的。

  当得知这支队伍竟然还有人活着、而且还有一个女兵活着走出来的时候,世界为之震惊了!杜群英成了中国远征军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一个女兵活着爬出野人山的消息不胫而走,美国士兵和英国士兵都跑过来看望杜群英,大家情不自禁地跷起大拇指,佩服地称她为女英雄。

  那一路上的艰辛,只有杜群英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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