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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特工不冷血》 作者:林海豚

第23章 东方邂逅八

  (可怜母子、成为侦探舅舅)

  下午两点半醒来时,喉咙干得嘶嘶作响。肚子里咕咕乱叫。胃也酸得厉害。

  第一次这么饥渴,以前就是在EST里高强度训练后也没有这样饥渴过。

  一口气喝完八百毫升温开水后,下楼在快餐店里吃了一大份盒饭,这才稍微有了些温饱的感觉。

  这时,我想起了上午受伤的那个没有父亲的小家伙和他的卷发妈妈。同时,也想起了杨菲,下午是不是应该继续去监视她呢?但上午发生那样的事,茶馆附近的群众肯定对我有了印象,现在过去太显眼。于是,我想反正下午没事可做,要不去医院看看那对可怜的母子?

  在我还没有决定是否去时,我已经出了快餐店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一位留着小平头、领带结已掉到第二颗纽扣下面的中年男子。我一上车他就开始滔滔不绝他的演讲,就像早已准备好讲演稿等了好半天终于逮着一个听众的演讲者一样,一没致词二没主题地讲开来——什么世界形势波诡云谲,自杀恐怖爆炸,颜色大军混战,军用战舰被炸,为了一口井,还搞核弹讹诈,弄得满世界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幸亏国内还好,除了自然天灾,不用担心被刺绑架。但是现在工作累且不说,挣钱又不多,老板还时常不给好脸色。家里老婆的风韵也不再,一不打扮,对她就不再有感觉。孩子已上高三,成绩差得一塌糊涂,考大学是百分之百没有指望。家里的空调老出毛病,要用热风它突然出来冷风,要用冷风它突然出来热风。电视机也常闹别扭,刚看到男人解开女人的最后一颗扣子,它突然出现满屏雪花。

  到医院大门口时,他刚说到他家的十二岁老猫突然来了第三春,四处撒野,老是往墙上喷小便。也不是只有墙上,只要是竖着的东西都不放过。弄得满屋子臭气冲天。

  下车后,我不禁感叹,真是大千世界,人生百态。

  小家伙住在住院部106号房。

  轻轻推开病房门时,小家伙还静静躺在床上,卷发女士也依旧像上午那样双手紧紧握着小家伙的小手,眼睛盯着小家伙像在熟睡的小脸蛋,仿佛时间在这里并没有向前推进。也没见有小男孩另外的亲人过来。

  我轻轻走到小家伙床尾。

  卷发母亲偏过头来,看着我,眼眶里湿漉漉的。我本以为她会为我的再次回来感到吃惊。可没有。

  “孩子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她摇摇头。

  “您还没吃东西吧?”

  没有回应。

  “我去给您买点吃的?”

  “不用。谢谢。”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对我说谢谢。

  我站在这里,不知往下该说什么。于是转身在靠墙的塑料椅子上坐下。

  一会儿过后,卷发女士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块草绿色手帕,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挨我坐下。

  “今天的事,”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边用右手食指绞着手帕,一边望着前面床脚的地面,轻声说,“实在感谢。”

  “不客气,”我说,“举手之劳而已。”

  “你是个好人。”她抬起眼看着我。湿润的眼睛里涌动着真诚的感激。

  她这样表扬我,我很感动,比送我一只正在准备上市的原始股票还要感动。她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我是好人的人。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样表示感谢的了。可能是因为好人越来越少,也可能是“你是个好人”这句话可以用更实在的物质来代替。她这样说我是个好人,不知为什么,我很感动的同时也感觉很亲切,就像儿时的好伙伴二十年后突然从背后用小名叫我一样。

  我开始安慰她说:“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大姐心里肯定很伤心。但事情已经发生,再伤心对孩子的病情也没有任何好处。母子连心,还可能影响到小孩病情的好转。小家伙还小,正在长身体,头上的裂纹很快就会长合,会好得很快的。”

  “嗯,”她轻轻点下头,“真希望像你说的这样。可是,医生说,童童伤得很重,要是真伤到了神经,童童永远也醒不来,我……”

  “不要担心,”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做医生的都会这么对家属说,他们会把各种可能出现的后果都罗列出来,而且有意夸大,为自己开脱可能要背负的责任。”

  为了让她相信,我向她讲述了我以前的一次亲身经历:“上中学时,我颌下腺发炎,需要做一个小手术。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就在门诊里的躺椅上做的。可事先签手术协议时,医生在上面列出了各种吓人的可能出现的手术后果,甚至连术后感染而危及生命的条款都有。其实,他们这么做也都是为了给万一出现的可能做事先声明,不值得全信的。”

  “真的吗?”卷发女士转过头看着我,“是在安慰我吧?”

  “确实有安慰你的意图,但我说的也都是事实。悲痛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引导。有时候,人的意志,是可以影响客观事物的发展的。”

  这样说着,我感觉自己俨然已成为一位心理疏导师了。

  “嗯……”卷发女士用手帕无声地擤了一下鼻子,然后看着我轻轻一笑。笑得很轻。但我想,就是心肠再狠的人,也会为她这一笑而心生怜悯的。

  “我也相信童童会没事的,”卷发女士稍微平静下来后,说,“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忙,当时还错怪你,真是对不起。你叫什么?”

  “刘,文刀刘,单名一个昶字,永日昶。”

  “刘昶,同音流畅,很好听的名字,也很有生气。我叫肖洁。”

  这是第一次别人说我的名字有生气。她今天给了我两个第一。

  “那我得称你肖姐了。”我说。

  “不是肖解,是肖洁,水吉洁。”她纠正说。

  “我知道,我是说你比我大,应该叫你肖姐,大姐的姐。”

  “你吐词可有点含糊哦。”她说着,微微一笑,眼角随之聚起两条细细的鱼尾纹。

  鱼尾纹,都是时间摧残的结果,可她给我的感觉,却并非是时间划过的痕迹,而是岁月沉淀出来的结晶。给她更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这是卖古董的那个女孩所没有的。古姐也没有。

  我们之间的陌生,也被她这一笑给击退了。随后,她问我在哪里工作,老家在哪里。我都“如实”告诉了她。

  当听说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时,她像小孩子一样有些许兴奋地说那一定是一个很刺激很有意思的工作了。我说没什么有意思的,整天做一些无聊的琐事罢了。她笑笑,没有深问。

  从谈话中得知,她现在在一家银行上班。工作轻松,待遇不错。儿子童童在上幼儿园,还差三个月满六岁。丈夫两年前去世。自己是独生子,父母在她结婚第二年也在一起车祸中双双遇难。丈夫的老家在乡下。所以,现在就她母子俩住在一起,在上海已没有一个亲人。

  从她的述说中还得知,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便没有心情再像以前一样与朋友同事外出聚会逛街。休息时就整天待在家里,单位的集体活动也会以各种理由逃避不参加。丈夫不在了,童童也跟她一样,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吵闹,不再要去游乐园,也不再和楼下的小伙伴们出去玩耍。每天放学后,他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做作业,然后看动画片。妈妈做好饭后,和妈妈一块吃饭,给妈妈讲班上有趣的事情。晚上见妈妈看电视,就乖乖地依偎在妈妈身边翻看图画书。见妈妈在呆呆地伤心,就要妈妈给他讲图画书上的故事。见妈妈望着墙上的结婚照流泪,就用纸巾给妈妈擦眼泪,还说爸爸去另外的地方玩了,童童都不哭,妈妈也不要哭啊。幸亏有孩子陪在身边,不然她早就不知“被痛苦的刀割成碎片,被伤心的风吹到哪里去了”。现在情绪刚刚好起来,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可想而知对她的打击之大。

  肖女士说这些时,一会儿用手帕抹抹眼睛,一会儿又用手指绞着手帕轻轻微笑。有欣慰,有无奈,更多的是期盼。

  就这样断断续续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了下午四点。这时,医生进来巡房。他查看了各种仪器上的数字,然后又翻开小家伙的眼睑看了一番后说:“孩子的生理指标都很正常,现在的问题主要在神经方面。”

  “那童童什么时候可以醒来?”望着医生,肖女士焦切地问。

  “这个谁也无法预测,神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现在除了慢慢配合药物治疗,只有耐心等待。”

  医生走后,肖女士好像想从我这里寻得答案似的看着我说:“怎么办?”

  她这样看着我,问我怎么办,给了我很大压力,感觉有点像一个男人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爸爸,一下子被赋予其必须具有主见而且能使主见具有效力的责任一样。

  “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以积极的心态去引导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要相信孩子!”我说。

  肖女士紧绷着嘴唇,看着我,点点头。

  待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我起身准备离去。

  “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肖女士把我送到病房门口时说。话出口之后,可能感觉到有些冒失,面颊现出微微红晕,“当然,是在你有时间的时候,一周来一次,或者两周一次也可以的。”

  女人,有时候可以精明得像个政客,有时候,又可以坦诚得像个小孩。

  “有时间一定会过来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请尽管打我电话。”说完,我把手机号码留给她。

  下午五点,我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时,突然想起昨晚古姐给我的祝福,她说祝我能早日拥有一段曲折离奇的人生经历。

  莫非,她的祝福开始灵验。这算吗?不知道。也许偶然,或许必然。但不管怎样,现在的我只能向前走,无法后退。

  我在医院门口的衣帽店选了一顶白色网球帽,然后乘地铁来到庙前街。

  从“烨羽沙”店前走过时,只见杨菲正在收拾店铺准备关门。我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然后跟踪她来到隔壁街的菜市场。

  她买了小青菜、猪肉、火腿肠和鸡蛋。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她的食物爱好:小青菜、猪肉、火腿肠、鸡蛋。

  回到住所后,在楼下的小饭馆里炒了两个小菜。

  吃饭时,想起在医院临走时肖女士期待我去看望他们母子的眼神,想到现在就肖女士一个人照顾小家伙,肯定没时间外出吃饭。

  但现在如果我再过去,已是第二次。一天之内连续两次去看望一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母子,肖女士会怎样想我?

  我这样想着,有些犹豫不决。

  但意识到时,我已经坐上宝马疾驰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像事先已经安排好了而非临时冒出来的想法一样。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左右扭了一下脖子,无法返回,现正已行驶在单车道上。

  推开病房门时,肖女士正在用毛巾给小家伙擦脸。

  见我进来,她很高兴地站起来对我说:“刚才童童说话了,他说口渴,我给他喂了一大杯水。”

  我本以为她会为我这么快就回来而感到惊讶,可没有。童童给她的兴奋远远超过了我的不约而至带给她的惊讶,她就像早已知道我会这时候回来似的对我说着我走后童童的表现。

  “这可是好的征兆,”我也替她感到高兴,“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孩子既然知道口渴,说明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同时他还能把生理需求用语言准确表达出来,说明思维也没有出现大的异常。”

  “我说了小家伙会没事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嗯,托你吉言呵!”

  这时,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刚好组成一个二百一十度的钝角:晚上7点整。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后问。

  “你不说我倒忘了,”肖女士两只细细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扬说,“你这一提醒,还真感觉有些饿了。”

  “那你去吃点东西吧,我给你看着童童。”

  肖女士看了一眼童童,然后看着我,略一犹豫后,感激地笑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说。

  肖女士走后,我在她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小男孩圆嘟嘟的小脸蛋,红润的小嘴唇,微微翘起的小下巴,很可爱的样子。我忍不住用手指背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心想,人生真是难以预料,一眨眼的工夫,一个聪明懂事的乖孩子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可能影响他以后一辈子。那一瞬间之前,他有想到那一瞬间之后他将要面临的完全不同的这个世界吗?那一瞬间之前,他妈妈有想到那一瞬间之后自己的孩子将要遭受如此大的劫难吗?肯定没有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人生的不可预料和世界的摇摆不定。明天会发生什么?下一分钟世界是否就会沉入海底?我突然感觉什么都变得摇摆不定,什么也不敢确定。杞人忧天!

  这时,小家伙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我马上把耳朵贴上去。

  原来,小家伙想尿尿。

  我从护士站叫来一个小护士帮忙。

  我抱小家伙,小护士帮我提着盐水瓶。本想使点劲儿才能把小家伙抱起来,可没想到小家伙出奇的轻,就像在水中有浮力向上托着一样。

  把小家伙抱进洗手间后,我蹲下,把他放在我的大腿上,正准备给他脱裤子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我和小护士都大吃一惊——小家伙竟然自己站了起来。但眼睛却没有睁开,梦游一般。

  我和小护士都被小家伙给惊愣了。愣了两秒钟后,我解下他的裤子。小家伙的小鸡鸡像在向我示威一样,耀武扬威地直直向上翘起。

  尿完之后,我把小家伙抱回床上。小护士皱起眉头,看着小家伙说:“这么奇怪的病人,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也抱有同感地点点头。

  出门时,小护士回过头问我:“你是他什么人?”

  “小舅。”我随口回答。小护士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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