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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特工不冷血》 作者:林海豚

第28章 东方邂逅十(2)

  十分钟后,我写出一页B5纸的交差报告。

  尊敬的范老板:

  您好!首先,感谢您对敝公司的支持与信任。现距您要求的交报告期限还有两天,不过从我目前调查所得到的结果显示,我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调查下去。现把调查结果详报如下:

  杨菲,女,1989年,籍贯青海。

  现有家庭成员:爷爷(大学教师,退休在家)。

  现住址:蓝天小区106号楼502室。

  爱好:看书。

  日常生活概述:两年前在古董艺术品商业街开了一家小古董店,每天上午八点左右开店门,打扫店面,然后在店里看书。平均每天上午上厕所两次。中午十二点左右用微波炉加热自带的饭菜。饭后靠在藤椅上午休大约一个半小时。下午同样看书,上厕所平均两次。下午五点左右关店门。店里生意总体清淡。晚上一般待在家里。阴雨天不开店,待在家里或者偶尔去明珠电视塔。没有朋友。

  以上都是通过跟踪调查得到的信息,浮于表面,以下信息是通过技侦手段秘密获得:

  杨菲的父母三年前死于一不明传染病。两年前,她也被查出患有此病。于是迫于周围舆论压力,她与爷爷迁至上海。此传染病只对特定人群有传染,易传染人群以中青年男性概率最高,原因至今不明。目前尚无治愈先例,死亡率百分之百。

  传播途径:皮肤接触、血液、唾沫等。

  得知这个消息后,本人很吃惊,但同时也使我的一些疑问得到了解答。知道了为什么她没有朋友,为什么在上海没有别的亲人,为什么不愿意接触别人。

  由于以上信息是通过秘密技侦手段获取,还请范老板阅后销毁并保密,谢谢合作。

  不知以上这份报告是否符合您的要求,如有疑问,请随时联系。

  写好后,我打印出来递给古姐。

  “给我看看还有什么破绽?”

  古姐极不情愿地接过(莫非她在吃醋?应该不会)。

  看着材料,古姐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嚼动,脸色也突变,像无意间发现了粘在脸盆底的已中了五百万却不见了三天的彩票似的。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虚构?”古姐似乎很迫切地想得到答案。

  “除了她父母的死因和她的病,其余全都是真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她父母真实的死因是?”

  我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天花板,回答:“空难。”

  “哦,”古姐将信将疑地把材料递还给我,“没有破绽。”

  给范老板传真过去后不到一分钟,接到范老板回电。

  “快说那个病有哪些症状?”他近乎是大吼着问,看来已吓得够戗。

  “材料上说,传染此病后不会有任何临床症状,只有通过血常规检测才能判定。如果血常规指标都正常,那就证明没有被传染。但并不是说这人就属于不会被传染的那类人,因为目前卫生界对此病还不是很了解,有些人接触一次传染不了,接触十次可能就会被传染。”

  “Shit!”

  我想再说一句祝他好运的话,那边已挂断。

  大功告成。我放下电话,不掩得意地说:“古姐,一块出去吃晚饭吧,我请客。”

  “没你清闲,”古姐做出一副苦笑状,“我在食堂吃,晚上还要加班。”

  虽然完成任务,却没有食欲,可能是对那个可怜的杨菲有过不详之言的缘故。

  没事可做,随便吃了个快餐后,晚上六点四十,我骑上宝马来到医院。

  一进到病房,肖姐就赶紧迎上来,抓住我的胳膊,红肿着双眼,不知所云地说:“童童……童童……”

  “慢慢说,肖姐,”见她这样,我也不安起来,“童童怎么了?”

  “童童说胡话了!”肖姐终于说出来,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

  我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如此。我放下心,安慰她说:“我们大人发烧时也会说胡话的,童童头部受到撞击,说胡话这很正常。”

  “可童童说的是……”肖姐欲言又止,好像很害怕说出来似的。

  “童童说什么了?”

  “他说……”肖姐直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头骨!”

  “头骨?”我吃惊地反问道。

  “是的,童童说了好几次‘头骨’!”

  正觉得不可思议时,那位浓眉大眼的医生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那个上次帮我忙的小酒窝护士。见到我,小酒窝护士踮着脚尖在医生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

  “你是病人的舅舅吧?”医生问我。

  看了一眼肖姐,我回答:“是的。”

  “请跟我来一下。”

  我随医生来到隔壁的检测室。

  医生打开灯箱,指着灯箱前的一张X光片说:“这是病人头骨的X光片。请仔细看裂纹的形状。”医生指着童童头骨右耳后侧的地方。

  我凑近看。裂纹很细。

  “头骨?”我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这个裂纹的形状很特别。但我相信这仅是一个偶然。今天病人开始说胡话,说的也是头骨,可我还是相信这也仅是一个偶然。”医生像个倔犟的少年一再强调事情的“偶然”说。

  “肖女士现在心情很糟,我担心告诉她会使她更加不安,但我还是觉得有义务告诉病人家属实情。”

  我点了点头,再次凑近仔细观察。

  没错,的确是一颗完整的头骨形状!

  “这个裂纹的形状,与病人说出的‘头骨’之间有关系吗?”我问医生,“就是说,如果裂纹的形状是一朵白云,病人是否也会说‘白云’?”

  “不敢确定,”医生看着X光片摇头道,“这是本院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全世界这也是头一例。你知道,我们的大脑高深莫测,我们目前对它的了解仅为皮毛,可能连皮毛都算不上。”

  “那现在怎么治疗?”我想了想后问。

  “药物治疗,静观其变。”

  回到病房后,我问肖姐:“童童什么时候开始说的胡话?”

  “下午。”

  “就只说这两个字?”

  “嗯。”

  “隔多长时间说一次?”

  “不知道不知道……”肖姐使劲摇头,蓬乱的卷发也随着左右摇摆,“我只记得童童说了‘头骨’,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肖姐!”我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听我说!”

  可肖姐并没有听我说。不仅没有听我说,反倒突然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脸朝内靠在我右肩胛上。身体一颤一抖,滚热急促的呼吸重重地吹到我的脖颈上。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可能眼泪混着鼻涕),从我T恤的圆领口流进去。

  一周之内,两个女人在我怀里哭泣。而且都是比我年龄大的女人。人生真是如深夜的村庄般莫测,宁静时可以万籁俱寂,可一旦一声吠起,即会吠声不断。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用手去抱住她。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我盯着墙上那个挂钟。盯着秒针一下一下地前进。心里默数着停顿的次数。

  数到八十一时,肖姐停止哭泣。九十九,肖姐松开我,把散下来紧贴在湿脸颊上的几缕卷发捋到耳后,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从桌柜上拿过纸巾递给她。她接过,然后,我们在靠墙的塑料椅子上坐下。

  “刚才医生找你干什么?”肖姐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手使劲儿搓着被泪水浸透的纸巾轻声哽咽着问。

  我看着她双手夹着的被她揉成一团的纸巾,犹豫了几秒钟后回答:“医生给我看了童童头部的X光片,给我解释了童童为什么会说那些胡话的原因。原因就是因为童童头颅上被撞伤所形成的裂纹形状,很像一颗头骨,由此在脑神经的印象里出现一个头骨的概念,进而影响发音神经。也就是说,如果裂纹形状是一朵小花,童童可能就会说小花。”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童童他妈。”肖姐转过头,手指使劲儿捏着纸团问。

  “就因为你是他妈,才担心你知道后胡思乱想,所以……毕竟出现那样的裂纹是太巧合的事情,可很少有人会认为那是巧合。”

  “那你怎么想?”肖姐看着我。

  “我希望是,除了巧合,找不到别的原因。”

  “希望是。”肖姐突然用一种不可捉摸的语气重复一遍说。然后抬起头,头顶抵着墙,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深深吸一口气,两秒钟后,一口气吐完。然后,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消失——刚才的伤心也好,不安也罢,通通消失,就像被老天开玩笑多次,最后什么也没有了,便什么也无所谓了的样子。

  就这样保持大约四五分钟后,她才慢慢恢复常态,之后轻声说:“谢谢你又过来看童童。”

  “我和童童有缘,晚上也是闲着,就过来了。”

  肖姐起身,重新坐到童童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握住童童的小手,看着童童的小脸蛋,仿佛石雕般再也不动。

  说话一中断,沉默便重重地压来。

  我盯着墙上那个挂钟的秒针转了十圈后,起身告辞。肖姐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大门时,我突然想起刚才忘了问肖姐是否吃过晚饭。想转身回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

  回到住所,冲了淋浴。用沐浴液把全身都擦了一遍。洗完后,喝了杯温开水,然后一丝不挂叉开腿躺在床上。

  灯太暗,看不见天花板上的那个裸体女人。不知道是否还在那里。好困。拉上毛巾被。关掉灯。

  怎么会撞出那么完整的头骨裂纹?我想。这种巧合,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难道真的仅仅是巧合?我继续想……可睡眠没有给我时间。

  发红的灯丝还没有彻底暗下来,我便缩成一点。这个点穿过窗户、升到空中,越过上海夜空、来到海边,钻进海水。

  梦十六(找到精神)

  老天!

  蜇人的海蜇又多了很多,而且它们各自朝相对的方向来回绕着洞壁游动,组成一张很密的海蜇网。事已至此,没有选择。我跳了跳,做了两下准备运动,准备冲刺。

  瞅准机会,急速朝一个网眼冲去。

  险之又险,但最终还是成功过关。

  穿过洞壁之后,我顺着S形翻了两个跟头,稳稳停住。

  “干得漂亮。”老人说。

  我悬在老人左侧上方十厘米处。老人面前的架子上只剩下一颗头骨。

  “您也干得不错!”我说,“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颗头骨?”

  “是的。”

  我绕着头骨飞了一圈。这是一颗偏小的头骨。瓜子形状,大眼窝,牙床稍窄。光滑的头骨顶上的精神像燃烧着的火焰般熠熠生辉。

  老人的手掌压着精神。精神穿过他的手掌。

  “读出多少内容了?”我问老人。

  “现在只知道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其他还在读取中。”

  我停在头骨的左眼窝里,不再打扰老人,让他好好读精神。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概念女孩,好几天没见到她,最后一次见她感觉好像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想就此问一下老人,可犹豫了一番后,还是没有开口。

  早上七点醒来,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粉红的晨曦从窗户射进来,落在脚上。不错的天气!

  刚醒来,眼前的所见还有些模糊。天花板上的裸体女人还在,没加深也没有变浅。但奇怪的是,人好像变了。洗把脸,再躺在床上。不是刚醒来眼睛模糊的原因,的确是变了。虽然变成了谁我不清楚,但它不再是古姐,这点毋庸置疑。就此,我突然感觉有些失望。

  八点准时赶到DG公司。古姐没有在办公室。我打印出来一张顾客回馈单,得不到顾客签名,任务不算完成。真希望姓范的血常规检查不会有什么异常。拨通范老板电话。

  “Hello,刘探员,你好,多谢你的那个技侦message。God bless me!我的血常规一切normal,哈哈!”

  “不客气,范老板对那个女孩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没有了!以后那条街都不想去了!”

  “那我现在把一份顾客回馈单给您寄过去,请您签个字,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也可附上。”

  “没问题,一定给你美言几句。”

  “谢谢。”

  “No thanks。”

  我打电话叫来快递员,把回馈单装进信封给他,叫他拿到签字后再拿回来。

  “No thanks,no thanks……”一切办妥后,我坐在转椅上,转着圈,盯着天花板上旋转的日光灯,饶有兴趣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就像一个正在学说话的小孩,好不容易学会了一句很受用的话语后,翻来覆去不停地挂在嘴边。转了大概八圈之后,桌子上的手机“呱呱”响起。

  是肖姐的电话,“我打算明天带童童出院,医生也同意了,说是家里熟悉的环境可能更有利于童童醒来。如果你明天上午有时间的话,过来帮我一下,将不胜感激。”

  “好的,明天上午过去。”

  “谢谢。”

  “No thanks,”我脱口而出,马上急忙更正道,“不客气。”

  肖姐皱起眉头(大概),中断了两秒钟后说:“等你。”

  等我?等我!为什么说等我?好像说“明天见”更符合常理。但不管怎样,从这仅有的两个字里,我最直接地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一定意义。记得古希腊(也许是古罗马)的某位哲人曾这样说:被需要,是一个人自我存在意义的最直接体现。

  四十分钟后,快递员送回范老板的回馈。在回馈单里,范老板把我“狠狠”表扬了一番。

  张总(即豚sir):

  You的职员刘昶办事very得力,我very满意。我hope you give him very heavily奖励。

  Romeo

  看到范老板潇洒的英文签名,我不禁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那句经典对白:罗密欧啊罗密欧,你为什么要叫罗密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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