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姑娘上了鹞子岭。杜缨娘本来不同意带她们上山。
穆秀兰劝道：“你总不能把她们救出来又丢在半道上喂狼吧？”
杜缨娘确实有些为难。不带她们上山，还不如不救。她只好依了穆秀兰，把那些姑娘带上山。
小石头认了一个妹妹三个姐姐，嘴上叫得甜甜的。他心满意足回到炕上，跷着二郎腿，摆弄着自己的脚趾。
杜缨娘站在窗前想心思，看着穆秀兰带着一群姑娘洗衣晾被，心里更充满了对鬼子的恨。
要不是那些禽畜不如的鬼子，这些女子怎么也不会跟自己上山。尽管现在的鹞子岭不是四方寨，来这里的人都是打鬼子的好汉，但不知情的人仍把他们看做是土匪。
“当家的！当家的在不在？”宴大彪匆匆忙忙闯进来，一脸不快，“那是人？”
杜缨娘有些不悦，冷冰冰地反问道：“啥是啥人？”
“就是那群女娃子，整天哭皮丧脸的，像是前世欠了她们债样的！”宴大彪一条腿踏在板凳上，“老子们辛辛苦苦地供她们吃住，连个笑脸都舍不得丢一个，真她娘的实心眼！”
“你冤枉人家！”小石头冲了进来，指着宴大彪说：“让人家姐姐给你206挠痒痒，你欺负人！”
“都出去！”杜缨娘一声怒喝，吓得小石头捧着脑袋，傻傻地站在那里。谁也没有见过她如此大的脾气。
“当家的，小鬼子上山了！”刘冲在门外喊。
“哪来的小鬼子？”杜缨娘有些吃惊，提起桌子上的枪，“他们在哪儿？”
“小鬼子就在山上！”孙大壮气呼呼地进来，指着穆秀兰说：“她救上山的男人就是鬼子。”
跟在后面的胡二锤提着锤子，嚷嚷着向门外冲去，“我去把小鬼子砸了！”
“这个人不能杀！”穆秀兰堵在门口，正好跟胡二锤撞了个满怀，她一掌将胡二锤推后好几尺。“这个人留下大有用处！”
“闭嘴，都是你惹的事！”杜缨娘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冲穆秀兰发火。“你不救那些人，不带那些人来，鹞子岭怎么会乌烟瘴气？”
杜缨娘从来没有冲穆秀兰说过重话。今天说话不光声音大，好像每句话都用辣椒水泡过的。
穆秀兰很委屈，豆大的泪珠子直往下流。她用袖子揩了揩泪水，哽咽着说：“当家的，你知道兵书上有知己知彼的说法吗？你知道两军交战，一个活舌抵千军的说法吗？”
“少跟我讲兵法军法的，二锤，你现在就去把小鬼子的脑袋砸了！”杜缨娘正在气头上，说话更冲。
“谁敢伤他！”穆秀兰伸开两臂堵住大门。
一直没说话的吴红金十分吃惊，没想到穆秀兰竟然如此倔犟。
嗖！嗖！杜缨娘手中的两颗石子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了穆秀兰的双膝，她双腿一软跪在门植上。
穆秀兰挣扎着站起来，又堵住了大门。
杜缨娘不曾想到，唯命是从的穆秀兰竟然会跟自己较劲，怒火蹿上脑子，举枪朝穆秀兰开了两枪，枪子儿打在她两手撑住门栅的指头边。
“当家的，不要这样！”吴红金突然出手夺下杜缨娘手中的枪。
这一招空手人白刃的功夫，让杜缨娘感到吃惊，她和吴红金相处了几年，从来没有见他露过这样的功夫。
吴红金夺下杜缨娘的枪，心平气和地说：“当家的，秀兰妹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就让她把话说完了再作定夺。”
杜缨娘一直对吴红金十分敬重，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发火，收了枪转过身去生闷气。
穆秀兰抹了抹眼泪，一瘸一拐地走到杜缨娘跟前。
“当家的，你在张家祠堂看到了，鬼子在院子里砌坎子不是为了蹭痒痒，也不是吃饱了撑的，他们是在训练爬山攀岩，训练小鬼子钻林子翻院墙的功夫。这些训练就是冲着山上来的……”
“凭啥说是冲咱们来的？就算是冲咱们来的，你还要把鬼子救上山？”胡二锤搞不懂，这与押鬼子上山有啥联系。
杜缨娘听这么一说，顿时幡然大悟，紧紧搂住穆秀兰，声在她耳边说：“错怪姐姐了！”
杜缨娘当场宣布，暂时把小鬼子关起来，待她亲自审问后再作处理。同时，从今天起她要教这群女子的武功，穆秀兰作她们的领头，负责为山上打探情报。
她叫过吴红金，请他做6子岭的二当家，由他全权指挥好汉队打鬼子。杜缨娘又走到钱书宝面前，突然从他怀里抓过铁算盘，凝视了一会儿，说：“从现在起，凡我鹞子岭的弟兄，你得管他们吃管他们穿，还要管他们的饷。哪位兄弟多杀一个鬼子，你就多发两块大洋，都得给我算好记牢，如有半点不公，我拿你是问！”
钱书宝一听急了，“我又不会生粮变钱，拿啥管吃管穿？当家的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干不了。”
杜缨娘见他一副畏难的样子，从来没有耍过横的眼睛突然瞪大，钱书宝知趣地退到后面不吱声了。
她招呼宴大彪和小石头过来，让他把小鬼子抬到聚义堂，她要亲自为他治伤。
鹞子岭又开起了香堂，回到四方寨的旧制。但比起四方寨的分工更加明确，吴红金负责指挥旗下好汉杀鬼子，钱书宝领着一帮庄稼把式种地收粮填补山寨，宴大彪则干起老本行，带上四方寨的弟兄专干打富劫商的买卖，为鹞子岭筹集粮饷。
杜缨娘亲手为鬼子疗伤，不到半月就能够下地走路了。
那天，从未说过话的小鬼子突然开了口。他走到看管他的小石头面前，
双脚立正！“嗨”地行了一个礼，说起熟练的汉话：“请石头君带我去见见你们的医生。”
“医生？哪来的医生？你找医生干啥，想跑了是不是，我警告你，要动这个歪脑子，老子毙了你！”4、石头没好气地冲他教训起来。
“我的不逃跑，我的要感谢为我治伤的女医生！”小鬼子提高了声音：“请石头君方便，带我去见女医生，大大的感谢！”
小石头明白了小鬼子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弄得鬼子有点莫名其妙，一个劲地向4、石头弯腰行年。
小石头收起了笑容，神秘地对他说：“格老子狗眼看人低，她不是啥医生，是老子的大！”
小石头见小鬼子没啥反应，上前拉了一下他的领子，加重了语气说：“她是我们鹞子岭的玉皇大帝，你们小日本的天皇陛下！”
“她是你们的皇帝？怎么又是我们的天皇？”鬼子惊讶地问。
宴大彪听到小鬼子一会叽里哇啦，一会又说中国话，气冲冲地闯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将枪顶在4、鬼子的额头上。
小石头赶紧把宴大彪的枪头压下去，吵道：“想搞么事？他是想见大当的。”
宴大彪收起了枪，一字一句地对小鬼子说：“我们大当家的才不稀罕做你那黑心烂肠的天皇，她就是飞镖杀鬼子，你们花十万大洋买她行踪的千手观音！”
“千手观音？！”4、鬼子吓得面如白蜡。他在军营里听说过“千手观音”的神功，没想到为他治伤的竟然是她。
宴大彪接着说：“是当家的仁慈，不杀你还要救你，以我的，早就要了你的命！”
小鬼子惊恐的脸色渐渐消失，变成一脸惊讶，他鼓足勇气靠近小石头，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一副央求的语气：“请石头大侠行个方便，带我去见千手观音，我的非常想见大当家的！”
小鬼子见了杜缨娘，眉头紧锁，双眼放电，陡现日本武士的刚毅孤傲气。
杜缨娘最不能容忍这种不可一世的鬼子气。他不仅不谢恩，反而以挑战的架势来面对她。还真让弟兄们说准了，救小鬼子等于养了一头白眼狼。
杜缨娘决定给小鬼子一点颜色看看。她扬起蛾眉，命令道：“盘脚腿杆冬瓜头，你小鬼子神气个啥？让他晓得一点鹞子岭的规矩！”
小石头伸手按住小鬼子的头，厉声说道：“见了当家的，眼珠子耷起点！”
“见了大当家的，身子也得矮半截！”宴大彪上来朝小鬼子的膝弯就是一脚，鬼子腿一软跪了下去。
“我的不是土匪，你的规矩没用！”鬼子倔犟地昂起头，挣扎着站起来，愤怒地说：“我的不跟你们的武斗，千手观音的敢不敢跟我文斗？”
杜缨娘听说要跟自己比划，陡然来了兴致，示意小石头住手，问道：“怎么个比法？我奉陪！”
“用大日本的国术，敢吗？”小鬼子又扬起了头。
“小日本的国术就是杀人，你想在鹞子岭比杀人？”小石头使劲按了按鬼子扬起的头颅。
“我的跟你比围棋！”小鬼子不服气，倔犟地向上扬头。“大日本国粹博大精深，是世界上最文明的战争，智慧的厮杀，你敢不敢？”
正在杜缨娘无言以对时，小吴用拍着大烟杆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接上话说：“黑白子啥时候成了你小日本的国粹？围棋的前世叫黑白子，跟着咱们老祖宗风流几千年了，唐朝时才传人小倭国，想不想听黑白子的前世？”吴红金的出现，为杜缨娘解了围。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小吴用还懂围棋，鬼子的术就是我老的。
小鬼子听吴红金这么一说，侧身向吴红金行了抱拳礼，说：“请先生指教！”
吴红金找了把椅子坐下，不慌不忙地装了一锅烟，用火石点燃，慢悠悠地抽了几口，清了清嗓子才说：“我就给你讲讲黑白子的身世，你替小日本认祖归宗！”
“黑白子究竟生在何朝哪代，公说公的猴年，婆说婆的马月，没有人说得清白。据我所知，黑白子还有很多别名，一个别名就是老祖宗的一种传教，也就是你们小鬼子说的智慧。”吴红金完全放下了一个绿林好汉的架子，举着烟杆指天点地，全然一个说书先生的样子。
“古时候老祖宗招拆招都站在木桩上，容易失足伤人，后来就想出一个法子，选出一块地，画界定限摆成大擂台，也就是你们现在的棋盘。十字相交的地方站人对招，双方分黑白二色，在擂台上散布，泾渭分明。”吴红金伸出烟杆在地上画了几画，继续说“咱们老祖宗讲道，把擂台分为黑道白道，定出道上的规矩，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都要遵守。黑白双方各有一武师指挥对招拆招，他必须做到心中有数，即便是分出胜负，胜败两方也要从擂台上消失，站过人的位置不再站人。”
吴红金突然吐了一口痰，在地上砸了一个小坑，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后来这种对招拆招打擂台成为民间游戏，擂台换成了棋盘，分黑子白子代替穿黑戴白的人。再后来这种游戏又被老祖宗写到孙子兵法上，成为行军打仗演兵布阵的阵法。唐朝一个和尚将这种游戏传到倭国，被小日本改名换姓，把黑白子游戏叫成了围棋。”
在场的人听得眉飞色舞，小吴用越讲越起劲，连小鬼子也频频点头。杜缨娘对吴红金投去几许赞赏的目光。
“小吴用，你不是说黑白子还有很多混名吗？”宴大彪来了兴致。
“对！都说出来，让小鬼子长点见识。”小石头跟着推波助澜。
吴红金又装了一锅烟，拿出火石递给小鬼子，说：“给我点上，再说点我们老祖宗的智慧。”
小鬼子迟疑了一下，接过火石和火镰，怎么擦也擦不燃。
小石头将火石抢过来，嘴里念道：“你看爷爷我是怎么擦的。”他边说边擦燃了火纸，一边给吴红金点烟，一边奚落小鬼子。
吴红金猛吸了一口，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又拖起长长的声音：“话说黑白子的别名，古人有诗曰：木野狐登玉楸枰，乌鹭黑白竞输赢。烂柯岁月刀兵见，方圆世界洞皆凝。河洛千条待整治，吴图万里需修容。何必手谈国家事，忘忧坐隐到天明。”
宴大彪听懵了，直嚷嚷：“别******咬文嚼字，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起滚出来嘛！”
吴红金白了他一眼，卖起了关子。
“你们见过一黑一白鹭鸶吗？目叫叫乌鹭。古人下黑白子，一局完了的时候，远观棋盘，就像一群鹭鸶在棋盘上飞舞。所以黑白子也称乌鹭。你们谁看过聊斋的？我猜没有看过，书里的狐狸精一个比一个媚惑人。这一颗一颗的黑白子就像那一个一个的狐狸精，把人迷得连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知道。老祖宗便说：嗜之率皆失业，其媚惑人如狐也。所以给黑白子起了个很风骚的名，叫木野狐。”
“一称楸枰。古时的棋盘多用楸木做的，质坚而轻，纹理细密，着子时有敲金戛玉之声。一称方圆。围棋棋盘为方，棋子为圆，正合了老祖宗天圆地方之说。有称河洛的。古时有个叫陆九渊的曾把局谱悬挂起来，凝神定视，苦思冥想，终于悟出棋局全然是一幅河图洛书。老祖宗的奇书《周易》都说了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所以，黑白子宗源周易是有根据的。还有称吴图的。三国的时候，吴国人最爱黑白子，国中名手严子卿与马绥明，双双被时人推为棋圣，说的就是最早的棋谱记录始于吴国。有诗云：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复吴图。”
吴红金看了一眼众人，本来是想问大家，还需要继续往下讲吗？见大家没得反应，只得深吸两口烟，继续往下讲“有称忘忧。摆上黑白子，物我两忘，心脾俱净，尘世纷扰顿时缥渺无迹。有称坐隐。晋代名士王坦之说，纹枰对坐，恰如与尘世相隔，以此便成真隐。还有称手谈的，晋代的支遁和尚说得好，拈子在手，何须太多言语，以此足当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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