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疆以前学过交际舞，但不太精，卡列威其硬是拽着他在场上走了几圈，看他果然不很熟练，便独自跳起了踢踏舞。忽然想起，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两声巴掌。
他的掌声刚落，舞厅门口随即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军官来。
她，高挑的个头，金黄色头发，扎成一根马尾巴，轻巧而自然地垂在脑后，高高的鼻子，大而碧蓝的眼睛，小巧的嘴巴，直线型的双唇，看上去真是秀色可餐，令人心动。
钟国疆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隐隐觉得心里有一种快感，悄悄对自己说：好美哦！
卡列威其狡黠地笑了笑，上前搂着那女军官走到钟国疆跟前，待她敬过礼，钟国疆也还了礼之后，才咧着大嘴说，她是他的妹妹伊洛斯佳，会晤站女军医，少校军衔，叫钟国疆请她跳舞。钟国疆从来没有接触过外国女人，也不想沾洋荤，难免非常局促，站着不动，尴尬地搓着双手。
伊洛斯佳不管那么多，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拽住他就跳起来了。钟国疆说不会，想推开她。她却把他抓牢了，用汉语说：“包教包会。”她的汉语竟然很流利，钟国疆未免惊讶。钟国疆也不知道是怎么跳的，有些稀里糊涂，在她的带领下勉强转了一圈，不想再跳，撒谎说，酒醉了，肚子痛，就告辞了。
她虽然有些遗憾，却也不再挽留。卡列威其见好就收，宣布舞会到此结束，陪着钟国疆来到了客房。客房很简陋，几乎和战士宿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床毛毯。
卡列威其并不表示歉意。钟国疆也不想多说，只问那些马到底找到了没有。卡列威其这才想起来，眉毛一扬，说：“刚才得到报告，已经全部找回。18匹，一匹也不少。”说完就要告辞，钟国疆却非要马上去看那些马。他执拗不过，便带着钟国疆来到会晤站的马厩，指着一个临时增加的马厩，叫钟国疆看。
钟国疆带着马牧羊走进厩里，一匹一匹看过，核实了，放下心来，方才回到客房休息。
次日上午，钟国疆和马牧羊在卡列威其亲自护送下，来到了宏图口岸，赶着那18匹马，穿过隔离带，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国门。
马牧羊扭头朝V国境内张望了一下，靠近钟国疆说：“政委，你的指示已经落实。他们说，是老百姓发现后报告边防军的，没有其他情况。”钟国疆说：“那就好。”
说起来，实在是无巧不成书啊。大约过了半个月，双国境内竟然有30多匹军马夜间越过边境线，跑进奇勇边防连队的防区内。经过外交照会，双方进行会晤，卡列威奇指名道姓要和钟国疆会谈。
钟国疆不想去，林祥江却非叫他去不可，他同他开玩笑说，为了两国的友谊嘛，为了世界的和平嘛。他不能违背首长的指示，就勉强去了。没想到，卡列威其又把他妹妹伊洛斯佳带来了。
会谈非常愉决。两天后，就圆满结束了。可是，卡列威其提出要到烽塔地区转转。钟国疆请示大疆军区机关，得到批准，便陪着他们在烽塔城转了一天，就送他们回国。
临行时，伊洛斯佳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掏出一块呢国制造的男表，看上去光灿灿的，倒没什么不顺眼，推辞不掉，就收下了。见他收了表，伊洛斯佳高兴极了，真切地说：“记住我，我会想着你！”转身蹦蹦跳跳地走过了国境线，突然回过头来，大声说：“中国，我会来看你的。”
两次出国，虽然仓促，却也扎实呆了几天，虽然双国相对落后，却已开阔了视野，使钟国疆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自豪感。
夜已深深。钟国疆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激动不已。拿起电话，问候妻女。洪丽媛正在赶写论文，简单聊了几句就叫琪琪来说。琪琪也没说几句，她要做作业，就要中考了，她必须努力于功课，争取考上天河市重点中学··第一中学，就把话筒塞到了奶奶手中。
“国疆啊，这么晚了还没睡？”姚新华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老妈正睡得香啊。你都好吧。行，给你爸说吧。你俩都是好领导，共同语言多啊。”
话筒到了钟开国手中。父子俩相互问候了几句，便说到了边防边境，又说到了还债上。钟国疆的言语中，少不了有些得意，说：“儿子还是有些办法的，现在基本上转开了，化缘越来越有效果，钱大位很可能会大力相助……”
老父亲听得不顺耳，教训道：“国疆，别高兴太多，早着哩。你以为和尚化缘就是靠自己的能耐吗？错啦！他靠的是那座相依为命的庙啊！而那座庙建造的时候，没有他一片砖瓦，全是他的祖先一点一点金起来的。那是祖庙！”
钟国疆嘻嘻笑道：“儿子也知道祖庙宝贵嘛，离不开嘛。没有祖庙，那有孙家？儿子的意思嘛，你老爷子四十多岁干到了师长，而你儿子也是四十多岁干到了师政委，同中有异，你是生产建设兵团，儿子却带着作战团，没有辱没钟家的祖庙啊。”
“怎么啦？啊！”老父亲生气了。“这么个芝麻官，你小子脖子就昂到天上去啦，还是在给了你生命的老父亲面前摆谱，了不得啦？你也不想想，你靠谁干到这个份上？你老子又靠什么干到那个份上？告诉你，老子我是枪林弹雨中拼杀出来的！就是毛主席说的，踏着同志们的血迹，掩埋好伙伴们的尸首，奋勇前进，从枪林弹雨的缝缝子里走向成功。你怎么样？只不过靠了个好爸爸，还不如人家周龙昌，老农民出身，也干出了名堂。你知道吧，人的一生很短暂，到头来，必须有一种如数家珍问心无愧的感觉。没有这种感觉，你就是白活了一辈子，行尸走肉罢了。”
“哎呀呀一老爷子，说得好啊！以前怎么没听到过呀。给儿子还藏民穿袍子——留了一手。好吧，你好好休息。儿子力争找到如数家珍问心无愧的感觉。”
“这就好！老子要你马上负荆请罪！懂了吗？”
“啊？钟国疆猛然一怔。请啥罪？向谁请啊？”
“还说你聪明呢？感觉如此迟钝，锈蚀了吧？赶快磨磨亮，要不，你就当不好这个政委。好好磨吧。老子要睡觉啦。快八十岁的人喽，不比你，正是如虎之年。拜拜！”钟国疆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人眠，索性爬起来，在地上转悠着，苦思冥想，老子刚才的话意何在。也不知转悠了多久，忽然跺脚叫道：“钟国疆，你晕啦！”猛转身来，从床底下拽出现那只旅行包，打开来，拽出那根小皮鞭，跪在床上，蹶起屁股，狠狠地抽了三下，神经质地跳下床来，取出笔记本，奋笔疾书一。深秋时节。10月18日晚，从双国晤马回来，听老子一席教训，心中豁然开朗，急忙来磨砺，除去锈蚀，准备向上级首长，干脆就向林政委好了，请求承担军马走失的主要领导责任，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次日上午，钟国疆同莫得远商量，开了一个临时性会议，专门研究了走马事件的处理办法，决定由政治部以分区党委名义写出一个专题检查报告，主动向大疆军区党委请求严肃处理。报告中特别写明，由党委书记钟国疆承担主要责任，其他领导就免了。
大家说这样不大合适，书记刚来才几天，不能一副肩膀挑上九个人的油盐酱醋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莫得远一直不吭，看看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笑了，说：“大家也别争了，我在发案的当天晚上，就给游司令打过电话，主动提出承担全部责任。他说，这回事情非常跷蹊，要好好研究。国疆同志，时过境迁，我看，报个专题报告也就差不多了，你不必再做出高姿态来。万一打板子。就打我，我嘛，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你可是风华正茂，烽塔的未来要靠你，可不能马失前蹄。”
钟国疆又要解释，大家不听他说了，无法，他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同意在报告中不写他的名字，只写由分区党委主要领导承担主要责任。
但是，钟国疆心下已经决意，非得做出高姿态不可，这关系到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分区部队各级领导的形象和作风，万万不可马马虎虎。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专门给林政委写了一封信，主动请罪，其意思与日记中所写相同，派秘书科长专门送到了林祥江手中。
林政委接到信，因意外而非常感动，反复看了几遍，打电话告诉钟国疆，做得很好，是个勇挑重担的料啊。但是，罪虽可恕，责不可免。明天要开四级主官电视会议，会上要有一些新动作，叫他做好思想准备。
果然，第二天下午，由游司令主持的大疆军区四级主官电视会议就召开了。先传达学习了党中央、中央军委重要会议精神和一系列重要讲话，提出认真传达贯彻的部署和措施。接着，分析了当前全区部队形势，没有讲多少成绩，却点了不少问题，其中就有烽塔分区走失军马的事件。使分区常委们大吃一惊的是，林政委讲话时，严厉批评了前段时间发生的案件事故的单位，点了几个单位主官的大名，钟国疆竟然榜上有名。
电视会议结束了。分区部队上下一下子就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许许多多的官兵，包括莫得远在内，都有些心气难平，想不通啊，说这件事嘛，属于管理不善的问题，又非政治思想方面的事故，至多一个连队责任心不强嘛，怎么叫“香辣政委”一个人背上了黑锅？钟国疆才来几天？正在力挽狂澜，忙得连放屁的工夫都没有，怎么忍心往他背上压黑锅？不少人越想越生气，竟打电话责问莫得远：“你是干啥吃的，躲得远远的，真是名副其实呀！”莫得远啼笑皆非，只能置之脑后。
心中最难为情的是狄仁雨。打电话给钟国疆道了几次歉，都被钟国疆骂回了头，叫他别再凑热闹，团常委已经向分区党委写过检査报告，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道歉多了，诚意就要怀疑啦。狄哪里能就此心安理得，瞅个星期天，专门跑到分区大院登门负荆请罪，叫钟国疆狠狠骂他一通，他的心中才舒服一点，要不然，他一辈子心怀不安，生活就不快乐了。钟国疆风趣地说：“要快乐，那好哇！来吧，咱们杀几盘。你要贏了我，我就让你快乐。输给我的话呢，你就必须给我快乐。”
这一说，狄仁雨咧着嘴笑了，说：“真新鲜啦！好，恭敬不如从命。”
钟国疆打电话叫来了陈大双，要他当裁判员。一场上下两级之间的对弈就开始了。事先约好了，五盘三胜。狄仁雨自以为胜券在握，因为在他的团里，他可是象棋大师，没有谁能贏得了他。可是，他不知眼前的对手，棋艺高超，志在必得，楚河汉界，谋划得比他清楚，让他先贏两局，自然产生了轻敌心理，觉得大政委的棋艺不过尔尔。谁知，接下来的三局中，钟国疆变化了棋路，专门弃子攻杀，一会当头炮，一会卧槽马，一会又是将军抽车，杀得他片甲不留，连连败北，结果以二比三输给了钟。心下不甘，还要再加几局。陈大双叫开了：“休也，休也！本裁判要维护权威。不许耍花样！愿赌服输，有约在先，不得反悔！”
狄仁雨这才起身，不无沮丧地说：“两位政委，我就给钟政委快乐好了。”
钟说：“给呀，快给！”接着朝陈大双直笑。陈笑道：“你这个呆子，给过啦！”狄仁雨这才恍然大悟，钟国疆借对弈告诉他一个基本道理，就是打得贏就快乐，不必纠缠于过去，也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对边防军将士来说，挨批受罚，得失进退，无不围绕绕着打得贏这个最高理想。
非常有意思的是，狄仁雨回到团里，还没来得及给营里说什么，展小虎就找上门来了，说他是走马事件的唯一责任人，怎么也不能让首长特别是钟政委替他背黑锅。
狄仁雨瞅着他那张黑乎乎的脸庞，见到一股倔劲和憨态，不由好笑，俏皮地问：“你能把咱们钟政委身上的黑锅卸下来吗？”
这一问，展小虎目瞪口呆。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来：“唉，想替首长背黑锅还不够级别呀！”
“哈哈，你小子又说错了，什么替首长背黑锅，是首长替你，替我们背了黑锅。我有办法使你心想事成。来，我们杀几盘。贏了我，我成全你。输给我，你成全我。”展小虎一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便细问，就同他对弈起来。结果连输三局。狄仁雨挥挥手，说：“915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吧！”
展小虎纳闷极了，问：“你这就是成全我啦？”
“是啊！”狄严肃地说，“你输了，不服气，心里肯定在想，狄政委，再下，我一定赢了你，没错吧？”
展小虎点头说：“是这样。”
“那你还不走哇？”
“哦，”展一下子茅塞顿开，“政委，请你转告钟政委，展小虎向娘老子保证，鞠躬尽瘁谋打臝，我哪儿跌倒的，一定在哪爬起来。”
狄仁雨和展小虎都想错了。钟国疆哪里肯为部下背黑锅，实在是领导艺术使然，他本心不让部属们任何人背黑锅，但是，只要谁不争气，硬是捅个黑锅下来，他绝对毫不留情叫谁背上。这一回，他并不着急，原因还不十分清楚嘛！他怀疑并担心这是分裂与反分裂、恐怖与反恐怖斗争的一次较量，等待水落石出之后，也想把诸多问题攒在一起，劈里咔嚓，一块儿砍开剁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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