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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防军政委》 作者:周建广

第81章 好官效应(2)

  在大饭堂里,与会者齐集一堂,吃了顿莫得远称之为百感交集的晚饭。莫得远再次提请钟国疆喝白酒,他不肯。代表们也吆喝他喝,他还是婉言谢绝。邵兴邦总当和事佬,建议给钟国疆加些红酒。钟国疆再不能推托,只得硬着头皮让招待员在香辣开水里加入干红葡萄酒,一连和大家喝了三杯,佯装受不了啦,跑到厕所呕吐,却被张秋生、季成光等人追了回来,要他给大家再讲些什么,说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想听他演讲助兴。

  钟国疆不想叫大家扫兴,折回头来,端起酒杯给大家敬过一杯后,开言道:“谢谢大家对分区常委的高度信任,我代表莫司令和全体常委,就给大家讲几句吧。一句,我请问大家,知道大周朝的开国宰相吧?”

  “知道!周公旦!周公吐脯的故事,千秋佳话!”

  “我再问大家,你们知道共和国的开国总理吧?”

  “知道!知道一敬爱的周总理,日理万机,为祖国和人民鞠躬尽瘁!”

  “说的好啊!我希望大家都心仪周公!我的话讲完了。请莫司令讲!常委们都可以讲。大家有啥也不妨说道说道。”

  莫得远狡黠地笑笑,说:“钟政委叫我讲,我也不客气,老搭档了嘛。我也希望大家都心仪周公!”

  陈大双、邵兴邦、哈瓦买提三人举起杯子,对常委们说:“快,一起喊!”

  “心仪周公!”常委们异口同声。

  “心仪周公!心仪周公!”代表们众口一词。

  心仪周公!这句古老而又年轻的名言,把代表们的精气神一下子提升到高峰之上,一个个情绪激昂,嚷嚷着要给常委们敬酒。候伍新按擦不住内心的冲动,拽住季成光,拉来狄仁雨和蓝天池,再邀请了各个武装部的政委和部长,兴冲冲地来到常委们的饭桌前,给他们敬酒。常委们自然热情相迎,共同干杯。晚宴进人高潮。

  候伍新一伙人还没离开,丁奉仙和卫生所长热哈丽米携手走来,笑容可掬,丁尖声,热细气,要给首长们敬杯酒。

  常委们一见她们来了,立马起立,乐呵呵地同两人碰杯。喝过了,别人都坐下去了,钟却被两人缠住,要和他再喝一杯,白酒!钟当然推三阻四,两人却不依不饶,纠缠不休。

  丁奉仙显然喝多了,端起钟的杯子大声说:“同志们!战友们!大家瞧啊,钟政委喝的是香菜,辣椒,干红!我以幼儿园园长的名义宣布,从今晚开始,我们改口了,不叫香辣政委了。”她举起胳膊,挥了一下,提高嗓门:“叫啊,香辣红政委!香辣红政委!”

  全场哄堂大笑,紧接着响起如雷掌声。

  烽塔的山来,烽塔的水,烽塔有个呀,香、辣、红呀么红政委……丁奉仙醉眼蒙昽,且歌且舞起来。奠得远急忙叫张秋生帮着热哈丽米把她扶走了。然而,她的歌声仍然在饭堂里飘扬。从此以后,香辣红政委传扬四方。

  晚宴尽欢而散,与会者们连夜赶回去了。钟国疆叫常委们回去休息。他找庆永生谈话,问他冬季培训安排情况,谈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去了。

  回到宿舍,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吃了两片止痛片,刚要睡下,手机响了。大疆军区政治部周主任专门向他致以祝贺。紧接着,电话不断,林政委、游司令、向主任等等两级军区的首长先后给他打了电话,祝贺的话说得很少,告诫的话多一点,更多的是要求。

  钟国疆殚精竭虑,整整拼了三年,终于没有辜负首长们和官兵们的重托和希望,登上了胜利的彼岸。消息不胫而走,像长了翅膀的鸟儿迅速飞遍四面八方。上级首长、机关,下级领导和官兵,无不为他欢欣鼓舞,也无不对他心悦诚服,采取各种通信方法向他表示由衷的热烈的祝贺和感谢,也向他提出忠告和建议,还提出再打胜仗的方略和对策。

  钟国疆在西朔军区机关工作20多年,有着良好的思想修养,对首长和同志们的指示和祝贺一样看待,虚心听取,请首长和同志们放心。

  有趣的是,艾力伟和赛福布丁没有打电话来,却派人专门送来一份急电,向他致敬,约他八一节到地委喝酒。他打官腔说,如果有空,一定遵命。

  更为有趣的是,荣丽君、陈诗歌、朱一娟和向秀美也打电话给他,祝贺之后请他答应,抽空参加她们的私人宴请。他含糊其词地说:“可以考虑!”

  向秀美是谁,他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幸亏没有多说。正在庆幸,坐机又响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女高音:“钟政委,首长好啊!不好意思,两点钟了,还打扰你。长话短说,祝贺你呀!你真伟大,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看好了时间,再给你电话,约你出去玩。把你手机给我好吗?”

  “你是谁呀?先告诉我。”他语气生硬,“躲躲闪闪的,不友好嘛。”

  “咯咯咯!”她笑了一阵,“不到时候,等我想好了,一定告诉你。放心!我不是杨水花那样的坏女人。”

  是谁呀?莫非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是哪个平时不经意的女人要攀龙附凤,或是赴炎附势同他套近乎?还是平常得罪了谁,现在要给他一点颜色,叫他高兴不起来呢?他怎么也想不清楚,就想睡觉。可周龙昌的电话又来了。没说几句,洪丽嫒又来了电话,也说了几句祝贺和宽慰的话,告诉他父亲病了,卧病在床。老人家怎么也不让说,她怕万一不行了,他会一辈子抱怨她,就给他打电话了。

  他的兴头一扫而光,紧问几句,她却不说了,挂了电话。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自往好处想,认为不会有大事,否则妻子也不会如此沉住气,暂且放下好了。想想还是放心不下,又拿起电话来,拨了过去。洪丽嫒却不接。他再拨,她接了,却说太晚了,明天再说。他便批评她不懂事,这样的事情怎可以延误。她一下控制不住了,哽咽着说:“你也知道利害呀。爸病了,不能延误,我呢?我发高烧三天了,一直延误着呀。”说完,“啪”地压了电话。

  他焦急万分,挠耳抓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对自己发起火来:“钟国疆,你算啥吗?为啥吗?连家务事都稀里糊涂,成何体统?啊!”一会又自语道:钟国疆,心仪周公,心仪周公啊!冷静点,拿个统筹兼顾的法子嘛。想了一会,他决定请假赶回天河市。

  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不睡了。也不想看书、写日记,就在地上乱转,等到天亮,等到早饭号响了,吃过早饭,便跑进办公室,给周龙兴主任打电话请示。周主任倒是同意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给招待所交待定票,游德彪司令员又直接与他通话,说他马上就起程到烽塔来蹲点。他只有欢迎,打消探家的念头。再给家中打电话,母亲姚新华接了,说家中没大事,老父亲就是偶感风寒,没大病,叫他放心,接待首长要紧,别老想着家里,耽搁了部队的事。

  他不能不暂且搁下骨肉亲情,集中精力应付差事,到莫得远办公室,与他商量如何向游司令汇报的事。莫得远满不在乎地说,游司令的风格非常简单,喜欢脚踏实地,不喜欢坐办公室,更不喜老围绕着会议室,只要对情况熟,就好对付他。

  看看时间快到了,两人就乘车赶到烽塔机场,迎接游德彪司令。一见到他们,游司令乐哈哈地说:“小钟啊,我听说这儿有个‘香辣红’政委,心里老痒痒,按捺不住,一大早赶来啦。你欢迎得欢迎,不欢迎也得欢迎。”游司令明显话中有话,对这位出了名的好政委还得考察考察,是不是对他还心存疑惑?钟国疆没有多想,请他上车,回烽塔市来了。

  快到市区的时候,游司令突然说:“时间不多,我就不去分区机关了,直接到北塔团。莫得远,你回去吧。小钟陪我就行了。我学林政委,也叫我的秘书顺道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

  莫司令巴不得如此,下车握过手,再敬了礼,驱车驶往市区。钟国疆便叫小梁开往北塔团部。有意问游司令:“首长,这老猎豹你还坐得住吧。”

  “怎么会坐不住?”游司令的声音粗壮有力,“当初我当分区司令员的时候啊,天天坐吉普,照样指挥千军万马。对了,和你一样,我也是骑着胳驼上任的。”想了想,又说:“小钟,不瞒你说,我那时候在腾格里大沙漠守边关,比现在苦啊,边防连队成年累月见不到大米饭,吃不上鸡鸭鱼肉。这还不打紧,年复一年见不到女人。说句不好听的话,连老母猪都见不到,真他娘的难熬。怎么办?喝酒呗!抓住机会就喝,喝惯了,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喝。喝来喝去,就上了瘾,酒量特别大。”

  钟国疆扭过头来,笑道:“首长,你喝酒可是遐迩闻名,大家都非常佩服。你的酒风好,从不耍赖,不欺负部下。酒品如人品,爽直真诚。”

  “没错啦。”游司令爽快地说,“你也鼎鼎大名啦。香辣红政委,好领导,好政委。”

  钟国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司令员,你别夸我啦,小心我夹不住小尾巴。”欠起身,扭过头,接着说:“好首长!这回你可要高抬贵手,别让我出洋相啊。”

  “嗯,唔!我嘛,差不多吧。”游司令支吾着。

  老猎豹呼晞呼味喘着气,驶进了北塔团部大院,在团部招待所门前停了。团长蓝天池不无紧张地报告过后,介绍团常委成员:政委狄仁雨,副团长冯双椅,副政委库尔班,政治处主任卫国强,后勤处长丰野,装备处长叶锋。游德彪同各位——握手之后,走进招待所,住进了特意安排的一号房间。钟国疆就住在他的隔壁二号房。但是,房间比他的小了一半。

  安顿完毕,游德彪叫团领导该干啥干啥去,就留下钟国疆,叫他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直率地说:“小钟啊,尽管我给你打了祝贺电话,可我到底有一点不相信啊。三年时间填了一个近2000万的大窟窿,还实现了盈余,300万!机关有人说你,不是在印票子,就是开了银行,要么就是你在美国啊英国啊,反正在西方发达国家,有一个位列世界巨富排行榜的亲戚,而且是骨肉至亲。还有人说的更好笑了,说你可能有哪个老祖宗曾经随郑和下西洋,跑到瑞士银行,搞了一大笔存款,你继承了他的遗产。”这番话太滑稽了,也太富于想象了。钟国疆啼笑皆非,有些惶恐地说:“司令,您是大首长,对我您了解的,我原来不就是一个大军区机关的二级部的副职嘛!我父亲原来不就是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师长嘛。我们家祖宗八辈子都是老农民,政治清白,老实本分,从来没有海外关系。这一点,从我父亲开始,还有我母亲,我哥,我嫂和我老婆都在各种表格上,在历次的政治审查中,还有其他的一些表格上填了多少回喽。”

  “嗯!”游德彪伸手抚摸他肩膀一下,“这些我都知道。机关嘛,人多嘴杂。有许多人没事干,胡猜乱想,嚼舌头根子。我跟林政委说着好笑,郑和下西洋,好像没哪个史书记载,曾经到过瑞士嘛!我猜他们多少有点嫉妒。自己没事干,也怕干事,出不了成绩,害红眼病。”抓一抓钟的手,又说:“小钟,咱们不管他。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一会儿,在这块,咱就抓两件事。第一件,看部队。第二件,看完部队再说。”

  “遵命!请首长严格检査,严肃批评指导。”钟国疆痛快地说。

  刚上任时,钟国疆对上级机关的检查还不是那么适应。以前,他检查部队太多,习惯了给基层找毛病,指手画脚。现在角色掉换,要让人家来查自个了,听人家说三道四,看人家指手画脚,心中和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不过,三年过去,尽管分区名声不好,又因为穷当当的,没几个工作组愿来这,来的不是办案的,就是解决问题的,要么就是讨债和打官司的,却也每年有个几十次之多,作为政委,汇报和听汇报,检查与被检查,批评与被批评,检讨或听检讨,反正什么都经历过了,现在对待各式检查,他巳泰然自若,得心应手。

  游司令要先看看边防连队官兵。钟国疆也想让他看看他这几年做出的成绩,不是叫他心悦诚服,当场夸奖,朝他伸出大拇指,而是叫他眼见为实,请首长放心。他的心中还打着一个小九九,想借这次机会请大权在握的游司令体会体会边防一线的艰苦,回去以后好督促机关再给分区部队来一些倾斜政策,最好是他那大笔一挥,再拨给分区一些钱,数字嘛,当然是越多越好。对我钟国疆不大相信,这不打紧,打紧的是,检查了,信任了,就别再含糊,不能白白让大司令官怀疑一回嘛。

  于是,他提出到远一些差一些的边防连队,请首长看清烽塔分区部队的差距和不足。游德彪知道他的心思,偷快地点了头,打电话叫秘书把他的专车放过来,让钟国疆把老猎豹放回去,太老了,不该老是披挂上阵了,该退二线啦!他这丰田越野车多年青啊,六个缸,才三万公里,大校坐中将的高级车,沾了光,将来也好将星闪烁。

  钟国疆不爱听这些风趣的带着鼓劲和敲打的话,却不能不听,听完了,还得乖顺地坐进他的车,感觉还是没有坐老猎豹顺当舒坦。

  一路上没有怎么说话。游司令长途奔波,累了,睡着了。直到进山时,因为颠簸,他才醒来,问这路怎么还是这么难走,这么好的越野车还是有劲使不上。

  钟国疆回答说,奋斗三年,不过是换上了石子路而已,向他表示歉意,请首长鉴谅,再过两三年,实现了柏油化,就是大奔驰和卡迪拉克也可以长驱直人了。

  游德彪这才释然,平静地说:“走慢点好嘛,我们可以拉话。说说,你这几年当政委,尝到了什么滋味啊?”

  钟国疆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司令啊,你是大首长。说句不怕你不爱听的话,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嗯,你这小子敢说真话。我当师长的时候,也向军长说起这句话来。那个时候啊,比现在要苦多啦,钢丝面,窝窝头,穿着一身的确良,坐着吉普车,咕嘟嘟,咕嘟嘟,老半天跑不了100公里,心里还得意不行。一个当师长的,还时不时骑毛驴嘞。师里有一个新闻干事,六四年的老兵啊,野营拉练到了陕北,听老红军讲完光荣传统,给老乡做好事,帮着收了十几亩高粱,老乡一高兴,送给他一头毛驴,死活叫他骑上。本以为是一个军民鱼水一家亲的动人故事,没想到军首长知道了,大发雷霆,命令他做检查,立即将毛驴送还老乡。最后,还在大军区的报纸上捅他的屁股尻子,叫他毛驴干事。哈哈!现在说起来,我还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

  “前辈们总是比我们辛苦啊。”钟国疆用敬佩的口气说,“我来这,刚接到命令的时候,一下子承受不了,觉得混来混去混到边边子上了。跟老父亲一说,被他没头没脑的教训了一顿。他说,他们那个时候集体脱军装,变成了生产建设兵团,住的是地窝铺,衣食住行都不方便,几乎就是刚好维持生存。来了以后吧,我还是觉得苦,抱怨老父亲不尊重现实,抱残守缺。可那天去铁堤边防连,祭奠了在保卫边境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们,我才恍然大悟,知道先辈们的苦啊那才叫苦,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苦。经过这三年的苦熬,我又领悟到,苦日子不好过,可是能熬得过。甜日子好过,却容易脑满肠肥,铺张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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