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时令已进人晚秋。
钟国疆同辛辉超和陈大双一起，一连熬了三个晚上，把他去计算机培训一个月中的主要工作，反复而又细致地作了安排，特别叮嘱两人，一定要把工作做到前头，早些考虑部队学习运用计算机技术的事情，拿出钱财，拿出时间，拿出人力，让全体官兵尽快学习掌握计算机技术，为下一步边防工作网络化打好坚实基础。两人请他放心，说是说，做还是做，尽可能不给他留下麻缠。当然一些重大问题，还是及时向书记请示报告为妥。次日早晨，吃过早餐，钟与常委们握手道别，驰向天仙市。
到了天仙市，钟先看望了周龙兴主任。周已退休，在家赋闲，也没找份活计赚点外快，只在家读书写字画画，消磨时光。见到老部下他非常高兴，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勉碑钟沉住气，再接再厉，切勿急于求成，就去培训班学个新技术，才好更上一层楼。将来啊，不懂科技的将军恐怕是没有喽。钟问他生活心情还好吧。他喟然长叹，说：“以前光顾工作，并没觉得有啥不好。这一退下来，方才觉得，工作使人尊严，这句名言真是千真万确。一下子没了工作，真的就像成了没人瞧得起的毫无用处的人，心里头哇，老是打鼓，走到哪儿都有些抬不起头，生怕被熟人撞见了，惹得自己浑身不自在。还有就是，发现自己啥都不会，在位时总认为自个儿是最杰出的人才，总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现在好了，实实在在看自己，就是会认得几个字，会说几句话而已，炒股不会，电脑不会，搞房地产更不会，连开车都不行，真有些自惭形秽。所以嘛，就想奋起直追。你看，我写字画画呀。”
他起身走进书房，取出几幅字画来给钟看。钟心中觉得老首长怪可怜的，不想扫他的兴，就说很好，很像嘛。不意，周的小孙女从外面跑回来了，钻进书房，拽下一幅画，塞给钟，说：“叔叔，你看，你看嘛，我爷爷画的鸡多像啊！”
周龙兴仰天大笑，说：“国疆，让你见笑啦。我这鹰老是画不好，孙女调皮，老说是鸡。画虎不成反类犬喽。你别笑话啊。”
“老首长，你不是说过嘛，凡事有个过程。哪有一锹挖个金娃娃的。小钟祝你成功。到时候，成了大腕，洛阳纸贵了，可得赐我一幅墨宝。”周龙兴笑道：“行啦！管它成了成不了，我先答应下来就是了。回天河记得代我问向秋丰老首长好。请他有空到天仙来我家玩。”
“一定带到。祝首长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有啥尽管吩咐！”钟国疆说着，毕恭毕敬地敬了礼，告辞了。
接下来，钟国疆先后到了修仕国、游德彪和敏亿群的办公室，向三位首长辞行，并请他们指示。他们的指示大致相同，要他做到学习身体两不误，顺便回家看看。
回到天河市，钟国疆去看望了林祥江政委。林说：“叫你休息休息，以利再战。不过嘛，到了培训班也不能掉以轻心，三侯爵那一伙手仲得长啊。边关与内地原本没有距离。对边防军来说，国门永远在心中。因此，一切与我们为仇为敌的人们，骚扰破坏我们的边防，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总想打开国门，占领我们的家门。因此，我们也总是把国门装在心门之上。”
钟国疆听得如醉如痴，每回他听林政委讲话，总有这副表情，不是为了取悦这位大首长，而是每每为他的言简意赅所感动，洗耳恭听，生怕漏了一个字。“政委，我懂了。”他起身告辞，“请首长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边防军政委，边防军人，胸怀和国土一样广阔，心坎和天空一样高大，我们的仇敌无机可乘。”
接着，钟国疆去军区首长小院看望了向秋丰副政委。向已赋闲在家，和周龙兴一样，写字画画，不同的是，从不拿出来给人评品，仅仅限于自娱自乐罢了。此外，他到处旅行，说是为写诗同搜集素材。
向秋丰还是那样风趣幽默、谈笑风生。对钟国疆说：“看来，你又要进步了。去学习新技术，新思想，再回去指挥边关建设，真是如虎添翼呀。去吧，去吧！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钟国疆专门拜见了新主任阴封达。同样在办公室里，因为是老熟人，自然而然地说话，把烽塔分区甩掉破草帽填平大窟窿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边防网络化和干部使用的问题有困难，就请阴做指示。阴说，初来乍到，不敢指手画脚。烽塔边关的情况，他想抽时间亲自去看看。叫钟一如既往，不敢稍有松懈，啥事都需要持之以恒，才能大有作为。阴主任好诗词，平常总在劳累之余吟咏一些名词佳句，借以松缓紧张的情绪。“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他语意双关地说。钟国疆是老机关，又是二级部领导，机关内部熟人很多，自然消息比较灵通，早就听周龙昌他们说过，已经把他纳人后备干部，一有恰当位子，就会提拔使用。阴的双关语，明显是在暗示他，得到佐证，他的心中虽然不激动，却也高兴多了。本来嘛，一连几年含辛茹苦，甚至还有点含垢忍辱，才叫半死不活的烽塔分区起死回生，按任免条例的规定，作出重大贡献的干部就应当提拔使用。想到这里，钟国疆平静地说了感谢，真诚邀请首长一定在百忙之中抽空去最边边的地方视察。阴爽快地答应了，并说要学其他首长，多给烽塔一些赞助。
从政治部办公大楼出来，回到政治部机关四号家属楼，一口气爬上七楼，钟国疆心中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被分裂恐怖分子追杀的阴云一时间荡然无存，拿起电话，拨通了周龙昌办公室。周龙昌高兴异常，立即丢下手头的文稿，跑到他家里来了。
两人促膝叙谈，说到参加计算机培训的事，周大加称赞，说钟眼光高远，一招先，吃遍天嘛。
钟笑道：“也没想过将来有啥好处，就想着不当外行，在领导边防网络化建设当中便利指挥就够了。”
周说：“对么。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从怀中掏出一个大信封，诙谐地说：“请香辣红笑纳！别紧张，我可不是乔其楼！”
钟说：“乔也可怜，现在老转可不好当啊，找工作难。你和他不可同日而语。你的东西就是金山银库，我钟国疆也敢照单全收。”
周说：“别说大了，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作家，搞些副业赚不来大钱，温饱而已。干干净净的果子，不生病，你当然敢吃喽，狼吞虎咽都没事。”
钟打开了大信封，抽出其中的一张大白纸来，一看，连忙啧啧称赞：“好字，好宇啊！是你亲笔挥就的？”
周笑道：“我写的，还不敢送你香辣红啊。名人要有名东西来配。这是教育理论家书法家袁其微老人家的墨宝，在阳光大酒店有卖场，四尺整张可是8000元来。”
“啊？”钟不由作惊讶状，“你这家伙，疯啦！给你销书，用得上的书，总共才7000多块钱嘛，咋地送我这么贵重的字呢？”
“两码事喽。”周诚恳地说，“销书是为我挣钱。送字嘛，是我挣来的字，送你作大用处啊。”
“这作何讲啊？你不想当官，想走文学的羊肠小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可你也别把我当作官迷来看。咱文字也不差，不遂行了的时候，就步你后尘也不是不可以呀？”
“嗳嗳，你这就不珍惜现实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好好把握，才算英雄本色。我听说，下一步要树你为优秀书记，当仁不让啊。别老犯哪个自作多情的毛病，还以为自己高风亮节，受万人景仰呢！有名利就让，有困难就上，还是光荣传统。但是，要用改革开放的眼光来审视，才不至于走偏了道。”
“你是理论家，肚子里头墨汁比我多得多，说不过你。我就收下好了。希望以后能收到你的墨宝，那我才高兴。如今真情难得啊。谢谢你能如此真诚地待我。说真的，你的书有人看，真是被战士们翻烂了，听说，还被人偷走了。魏德文跟我说，14个边防连的书架上已经没你的书了。”
“没了就对了。知识需要更新。我再写就是了。放心，我写的决不会是下三烂。”
“这个我早就放心了。你和有些领导有质的区别，不是东拼西凑，也不是胡乱凑合。你是真才实学，货真价实。咱们之间无话不说，机关有个别二级部领导，也是私心杂念，叫人头疼。像某个主任，官不比我大，老摆个派头，老是派不像。七拼八凑的书，干脆说明了吧，就是从报纸上抄下来再发表的一些个文章，硬是整出一本书来，压给部队，这不是变相揩部队官兵的油么？一个电话打给我，要我销上几千册，岂有此理？嗳我有千般计，他有老主意。跑到我家来了。拿来了3000块，说销书就算了，他的书实在毫无可读性，就请再帮个忙，转个志愿兵算了，是总部机关某局长的关系，请务必给个面子。我也不傻呀，也有对付歪门邪道的经验啦。打个电话一问，哪是总部关系嘛，纯粹糊弄我，就是他自己的侄儿。对不起喽，棉花店架弓——免谈！他的脸当时就挂不住，讥刺我说：‘你真廉洁，应该树为廉洁自律的模范。’我也不客气，对他说：‘这个模范真是当之无愧。’”
周说：“机关内部有些人属于小人精之类，不说也罢。我倒是想提醒你，小心为高啊。首长们的良苦用心你该心领神会。香辣红离开烽塔，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了也压不着你。要是压着了压垮了你呀，那天就塌下一大块啦。”
“嗨，你真是够当大官的格了。可惜你这家伙就是无意官场，非要让我这样的半瓶子水去晃荡。我懂的。首长们都如是说。放心吧。有人给我算过了，能活88嘞！一伙小泥鳅岂能奈我何？晚上，用你的车送我到车站，不谢哟。”
当天晚上，钟国疆坐上去石安市的客列，次日上午九点多钟，到了座落在八百里秦川深处的西朔军区石安陆军学院。
这座学院颇有一些来历，源于八年抗日战争时期的延安抗日大学。经历过多次精简整编，现为正师级教学单位。站在学校大门口，乘着朝霞，向远处望去，依稀可见绵延不断的终南山，雾霭缭绕，宛若长蛇，一似万里长城，起伏跌宕，雄伟多姿。
钟国疆以前办案蹲点什么的，来过此校多次，感觉并无多么强烈之处。这一回来了，却倍觉此处清爽安静，空气特别新鲜，心中没有了那种揪巴巴常晃荡的意识，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不虚此行啊！
钟没有想到，培训班的条件虽然不算差，却比政委培训班要艰苦不少，就说房间吧，两人一间，行动起来真有些不便当。饭菜什么的，也有些紧张，军区作训部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解释说，这是有意识培养艰苦奋斗的精神和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战斗精神。末了，专门加上一句叫钟国疆啼笑皆非的话：这还是向烽塔分区学来的经验哩！要想不戴破草帽，必须时刻勤俭节约。
使钟国疆颇为高兴的是，这期营以上干部计算机培训班有军区政治部几个小兄弟，熟人熟事，可以随时向他们请教，以利于自己跟上教学进度。他听周龙昌等老朋友说过，捣鼓电脑这玩意儿，可不像下象棋打扑克，几句带规律的话一指点，就能上场对付一阵。光背字根就得费上好大的脑筋。所以，必须有不耻下问的心理准备。
当天下午，学习就开始了。军区首长讲了话，作训部领导明确了学习任务和进度，一个月必须完成全部计算机操作课程，不完成的话，任何人都不准结业。钟国疆看看花名册，上面没几个同他一样奔向五十岁的人，他是年龄最大的，心中未免有些紧张。
紧张归紧张，既然来了就得跟上大部队走哇。开弓哪有回头箭呢？不管年龄多大，必须跟上教学进度，必须结业，别无选择。钟国疆请教教员和学友们，想出一个课堂听与课余学再加开小灶“三条腿走路”的办法，来达到笨鸟先飞之目的。课堂听自然好说，课余学也没多大问题，都由他自行控制就成。要开小灶就不那么便当了。得有人当先生，教他呀。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一样紧张，一样急迫，谁能高抬贵手，帮他成才呢？思考再三，他决意求助于政治部机关的财务会计钟泽田。两人早就成为朋友，私交颇好。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嘛。
趁课间休息的当儿，钟国疆给钟泽田说了。钟泽田向来敬重钟国疆的人品，二话没说，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要钟国疆一有空就陪他下象棋，还要在周末及节假日打上一时半会的双抠。理由是娱乐也是一种能力，可以调节情绪，陶冶情操。培训班学习紧张，计算机本来就很机械，应当把业余生活搞丰富。要不然，这学习真是枯燥透了。
钟国疆觉得，背字根是最为枯燥的，烦死了人，可烦也得学，不学考不及格那就丢人现眼，叫大家瞧不起。亮堂堂的大校，响当当的政委，再加美滋滋的帅哥，可得八面威风，就好比一栋大厦，绝不能有丝毫漏雨。
这么想定了，钟国疆就陷人了苦苦追求之中。白天耐心听教员讲解，双眼一眨不眨。晚上，点灯熬油，常常通霄达旦。幸亏同室是一位朱团长，爱打呼噜，被他抓着了小辫子，两人签了君子协定，互谅互让，互助友爱，方才心安理得。如果不是这样，甭管钟国疆年纪多大，职务多高，也别想老亮着手电，天天安心背字根，敲键盘。
开始几天，钟国疆简直就是手忙脚乱，怎么都跟不上趟，尤其是有基础的同学们，他就更加望尘莫及。仅仅是打字练习，他也被甩得老远，钟泽田一小时键三千多字，而他一小时只键人三百多个字，还错误百出。教员们虽然对他客气，以鼓劲为主，但接二连三地鼓励，使得大家对他刮目相看，那眼光中总未免有些讥笑之光，钟国疆平生最讨厌被人嘲笑或戏弄了，所以，心中觉得非常难过，想着在边关指挥若定，威风凛凛，多么神气，干嘛要到这我来活受罪？火气就直朝外冒。可尽管如此，又有何益？有火只能对自己发。有罪也绝不能让别人受哇。讥笑就讥笑喽，谁叫咱技不如人呢？一旦追上了他们，一旦笨鸟先飞了，谁还敢噜儿八索，都给我闭嘴吧。这么一想，肚子里的委屈自然一扫而光，给自己笔记本上写上一句座右铭：一心只读电脑书，莫管窗外何风光。少说话，多做作业，咬紧牙关，往前走。实在搞不顺当的，就请钟泽田为他当老师，当天的难处当天就搞明白了，决不留到明天。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连十几天，钟国疆活像一只陀螺，自己抽打着不停地转啦，转啦，转得朝霞升起，夕阳西下，月挂树梢，星光灿烂，终于摆脱了手足无措的初始状态，像跳舞一样能跟着大家一起满场子转悠了。当然，那本《计算机及汉字输入基础教程》已被啃得千疮百孔了。
第二个周末来临了。钟国疆兑承诺，到学校娱乐室与钟泽田几个人对弈，轮流坐桩，谁输了谁下台，最后算积分谁多谁请客。钟国疆的棋艺中等偏上。而钟泽田一点也不示弱。两人互不相让，一决高下，三盘过后，钟泽田败下阵去了。钟国疆要走，大家哪里肯从，说是他们都为香辣红政委出过力，教他学电脑，使他跟上了大部队，还陪他欢度周末，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给钟泽田的承诺其实是给大家的嘛。钟国疆无奈，只得同他们对弈，结果他的积分最高，大家便嚷嚷，叫他掏票子请客，还要到石安城中去，挑个像样的馆子。还是钟泽田调和，改在了学校自办的小饭庄，喝了一些啤酒，为培训班的棋王钟国疆庆祝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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