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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鹰坠落》 作者:马克·博登

第38章 N.S.D.Q 暗夜潜行,永不止息(1)

  迈克·杜兰特听到了炮火声,那是庞大的救援车队开进这座城市的炮火声。浑身是伤的他正无助地被人用一条狗链锁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这是一间八角形的屋子,没有一扇窗户。房间水泥墙上三分之一的面积都刻着些镂空的十字形装饰,空气、月光和各种声音就从这些缝隙透进来。他嗅到了尘土的味道,还混杂着鲜血、火药和汗水。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扇门,紧紧地关着。

  在愤怒的索马里暴徒将他团团围住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不知道同机的另外三名机组成员,副驾驶雷·弗兰克、机组成员汤米·菲尔德和比尔·克利夫兰的命运如何;他也不知道那两位曾尽力保护他们的三角洲队员现在怎么样了。杜兰特还不知道那两人的名字。

  不等索马里暴徒将他带走,他便已经昏了过去。那一刻,似乎灵魂脱壳,从旁观望着。在这最混乱、最恐怖的时刻,他却是出奇的平静。然而,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有人很快拿破布蒙住了他的头,旋即便被扔到了一辆平板卡车的车斗里。这时,他醒了,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但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卡车拉着他转了很久,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之后,他们到了这里,有人上来解开了绑在他头上的破布,又拿锁链捆住了他的双手,他猜,离座机坠落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了吧。

  杜兰特当时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人从最先抓住他的索马里人手中赎了出来。在那群索马里暴徒攻占坠机点,并杀死机上的其他人后,尤素夫·达希尔·默阿里姆,也就是那个民兵组织的小头目唯独把他留了下来。他本打算将这名俘虏带回村子,献给哈勃吉德氏族的领导人。可刚一离开,他们就被另一伙自立山头,装备更精良的“魔言”势力拦住了,对方的车后甚至架着一支巨大的重机枪。他们说,这名受伤的飞行员是人质,不应该作为战俘去交换遭到逮捕的氏族首领。一定会有人愿意付赎金换他回去的。默阿里姆的队伍在人数和武器方面都处于劣势,因而只好极不情愿地把杜兰特交了出去。这是摩加迪沙的规矩。要是艾迪德想要回飞行员,那就要么开战,要么付钱。

  杜兰特右大腿骨折处在隐隐作痛。在经受一番粗暴的折磨后,腿上断骨的一头刺穿了皮肤,即便隔着裤子,也还能感觉到伤处正往外渗着血。伤口并没有要命的疼。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他还活着,所以那根断骨应该没有刺破动脉。真正令他烦心的是背部。可能一块脊柱骨在坠机时碎了。

  杜兰特想从锁铐里挣脱出一只手来。他浑身是汗,因而没费多大劲就做到了。这第一次给了他成就感。起码可以做些小小的反抗了。他擦去鼻子和眼睛上的尘土,把伤腿稍微伸直了些,这样一来便舒服多了。之后,他的手又伸回到了背后的锁铐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曾一度听到外面有装甲车“轰隆隆”地开了过去。枪声四起,他心想,估计自己不是即将获救,就是死期到了。交火很激烈。有M-19榴弹机炮“砰砰砰”低沉的发射声,还有像是“陶”式导弹的爆裂声。他从没像现在这般经历过如此密集的火力压制,他被这股强大而令人恐惧的力量给震慑了。爆炸越来越近。那些索马里看守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他们年纪都不大,手里的武器大多生了锈,保养不善。能听得出他们在大声争辩着什么。有几个人还曾闯进来恐吓他。其中一个用英语叫嚣着,“游骑兵,你杀了索马里人,也将死在索马里。”

  其余的杜兰特就听不懂了,但是他想,这些人一定会在逐渐逼近的战友采取营救行动前先杀了自己的。

  他带着希望和恐惧倾听着激战的声音。渐渐地,响声越来越远,最后竟消失了。尽管营救可能会给自己的生命带来危险,但他还是感到失望。战友们毕竟曾离他那么近!

  这时,一支枪管从门口捅了进来,乌黑发亮。杜兰特用余光发现它正在平移,不想自己刚一转过头,一条火舌便喷射而出。枪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房间。自己左肩和左腿被打中了。他查看了一下伤势,那里鲜血直淌,一枚子弹的尾部直愣愣地露在皮肤外。很显然,子弹是先打到了地板上,然后又跳起弹到了他身上,因而其冲力已经不足以穿透他的身体了。另外,一块弹片切入了他的左腿。

  他再次从锁铐里退出手,想将子弹从肩膀里抠出来。这是一种下意识举动,纯属本能反应。可指尖刚一触碰到它,便被烫得“咝咝”响。他立马缩回了手。子弹灼伤了他的指尖。

  他在心里暗想:以后可要记住,得等子弹冷却才能取。

  星期日一早,摩加迪沙激战的消息便传到了华盛顿。战斗刚刚打响几个小时,加里森将军就接到了他的老朋友,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总司令韦恩·唐宁将军的电话。唐宁在晨跑后来到了位于坦帕的麦克迪尔空军基地的办公室,决定给自己在摩加迪沙的老朋友打个电话,了解下那边进展如何。当时摩加迪沙的战斗已经持续了约两个小时。加里森简要介绍了截止到那时为止的战况:任务取得了成功,艾迪德的两名高级幕僚以及数名小头目已被逮捕,但美军有两架直升机被击落,敌方火力很猛,战士们仍身处激战之中。唐宁刚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之后便会意地挂断了电话。那位老友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三千英里以外有人坐在办公室里跟他打听消息了。

  唐宁将情况向上级做了汇报。当天早上,国家安全顾问托尼·雷克便在白宫得知了来龙去脉:艾迪德的两名副官被俘,两架直升机坠落,救援行动已经展开。可当时,雷克首要关心的是莫斯科局势的变化。在大洋彼岸,俄罗斯总统鲍里斯·叶利钦正设法阻止一场来自右翼的政变。克林顿总统在该日清晨的一场记者招待会上丝毫没有提及摩加迪沙。然而就在此时,游骑兵特遣部队已被压制在了第一处坠机地点。克林顿和其他所有美国人一样,仍然对遥远的摩加迪沙正上演的戏剧性意外一无所知。记者招待会后,总统按既定计划飞到了旧金山,开始了为期两天的巡回演说。

  终于,在加里森的呼吁下,一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武装浩浩荡荡地卷土重来了。既然艾迪德想玩,那么美国军队当然要奉陪到底。这支援军由总共大约一百辆车辆组成,绵延足有两英里,其中的28辆马来西亚装甲运兵车,4辆巴基斯坦坦克是主力。必要时,他们将动用其火力为自己开路。在游骑兵基地以北,沿海岸线大约两英里处的新港,中校比尔·戴维受命负责迅速集结起这支部队。

  戴维在接到命令后的第一反应是“你在开玩笑吧?”他的第十山地师的两个步兵连,共计三百名精兵,已经在机场集结了。而绰号“老虎”的C连,更是已经在赶往杜兰特坠机点的路上了。虽说他们在K-4环岛遭到了伏击,有轻微伤亡,可战士们仍是斗志昂扬,摩拳擦掌。那支部队现如今已与A连整编到了一起,统一归上尉德鲁·迈耶罗维兹指挥。戴维心里琢磨着,有装甲部队的参与固然好,可自己怎么指挥那些马来西亚和巴基斯坦兵啊?在与第十山地师的副司令贾尔将军私下商议后,两人敲定,一旦同那支外国军队在新港会合,他们就用自己人取代搭乘在装甲运兵车上的马来西亚步兵。简而言之,其意思就是,非常感谢你们的车辆和驾驶员,至于士兵,就免了吧。戴维自己都感觉到这一要求未免有些过分。

  “他们会讲英语吗?”他问道。

  贾尔回答说,大部分军官能讲一些,而且联络官会帮忙保障计划的顺利运作。

  戴维昏头昏脑地走出联合作战中心。这位来自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的四十岁的职业军官(西点军校1975届毕业生)刚刚接受了一项毕生难遇的任务。在摩加迪沙的这两个月,他一直负责指挥一个营,并随时准备增援联合国部队。而对于加里森的游骑兵特遣部队,他却不曾抱有过一丝一毫的好感。因为游骑兵时常会突然闯来,还打着执行秘密任务的旗号。那些人独立于驻扎在此地的正规军编制序列之外。普通战士们对这些特种部队精英既羡慕,又嫉妒。他们自己的训练经费与特种部队相差甚远,也从未被赋予过任何与他们类似的高级任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骑兵大摇大摆开进摩加迪沙,抢走自己的风头。这对于同样拥有着卓越战斗历史,同时又一身傲气的第十山地师官兵们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好了,那群胆大妄为的家伙终于捅了娄子,于是大家自然认定那只是群有勇无谋的莽夫——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跑到艾迪德那片臭名昭著的“黑海”去干什么?后备部队呢?现在看来,只有靠以前常被冷眼相待的戴维及其士兵赶去给那些三角洲和游骑兵笨蛋擦屁股了。

  他得先将自己的部队,还有那支此刻被戏称为“炊事排”的志愿兵部队,以及最初的突击部队剩余人员整编到一起,之后再向北奔赴新港,同那些马来西亚和巴基斯坦军队会合,然后尽快协商出一份计划,使自己的属下混编到整支车队的各个位置。待各就各位之后,他才能率这支部队攻入城市,在夜幕的掩映下奋力向两处坠机点挺进。

  不等指挥官制定完计划,救援车队里的游骑兵们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尚有战友被困在城中。那些刚从战场下来的人很清楚这场战斗已经变得多么可怕。未受伤的战士们帮着把伤员们一个个从“悍马”和军卡上抬了下来,送往战地医院。在那里,以马什为首的医生和护士团队正在全力抢救每个人的生命。游骑兵队伍中,已知阵亡的有皮拉、卡瓦科和乔伊斯;重伤的有布莱克伯恩、鲁伊斯、阿达尔贝托·罗德里格兹和三角洲突击队员“灰熊”·马丁。此外,还有数十人受了轻伤。这是一幅恐怖的场景。就连那些没有挂彩的士兵也都是血迹斑斑,看上去像受了伤一样。

  几名护士向埃文斯曼走了过来。这位中士负责指挥第四小分队,他刚刚带领手下搭乘那支曾迷失方向的护送车队从城里突围而出。埃文斯曼并未负伤,但他小分队里的大部分队员都中了弹。在返程途中,他所乘坐的“悍马”里挤满了伤员,弄得自己的军装上也沾满了鲜血。此时的他正站在车旁忙着抬伤员,这时,护士上来扶住了他,二话没说就开始剪他的裤子。

  “放开我!”他说道,“我没事!”

  护士根本没有理会他。这样逞强的人她们见多了。

  “嘿!我很好。去帮他们!”他指着那些正等着医治的人大喊道。

  埃文斯曼的情绪已经失控。这一天,他遭遇了太多突如其来的意外,一眼望去,尽是些沾满鲜血、残缺不全的肢体——那都是他的人!这一切让他惊恐沮丧。他很难再保持镇静了。这股怒火于是被发泄到了护士和医务兵的身上。正当此时,一个稍年长的人把他拉到了一旁。

  “中士,你的名字?”

  “马特·埃文斯曼。”

  “好,马特,听着。你得冷静下来。”

  “明白。”

  “我们会照顾好这些孩子的。他们没事。你只需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埃文斯曼吼道。很明显,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想你们能照顾好他们!”

  “他们目前最需要看见一个镇静顽强的头儿。别表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会令他们同样紧张不安。”

  埃文斯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很傻。

  “好。”他回答道。

  他无助地又伫立了几分钟,然后转身慢慢朝飞机库走去。一时还很难摆脱战斗状态,仍感到心有余悸。还要去辨认死者,这简直令人心寒。卡萨·乔伊斯是他的人。他最后一次见到对方还是在他抬着布莱克伯恩的担架奔向护送车队时。从那以后,两人就再也没了联系。此刻,埃文斯曼望着他的脸,苍白,扭曲,没有了一丝生命的迹象。深陷激战的人根本无暇对恐怖做出反应,对古怪产生畏惧。而现在,埃文斯曼开始渐渐领会这一切了。

  中校麦克奈特喊他去巩固机场周围的安全防线,这让他多少获得了些许解脱。有人担心艾迪德会在此时趁乱对基地发动突袭。于是,埃文斯曼收起哀思,转身投入了工作。小分队里仍有六名队员可以战斗。

  为了能参战,专业军士塞兹摩尔先前自己动手拆掉了肘部的石膏。现在伤口开了线,正在流血,但他仍执意推开了护士。他不想再置身事外了。此时他满脑子都是战友们正被重重包围,等待支援的画面。同很多游骑兵同伴一样,他也是满腔怒火,一心只想复仇。他记起了取代他登上直升机的斯特宾斯,他为自己连累了这名连里的文员受困而自责。他必须得去战斗。怎么还不出发?塞兹摩尔围着一辆待命的“悍马”踱来踱去。一名三角洲队员走上前来问道:“有没有人认识‘字母表’?”

  塞兹摩尔答道他认识。之后便随那人一起穿过大门,走过医院帐篷,在消防站后停了下来。眼前,莱姆斯中士用沙袋堆砌的小型掩体后正盖着一张白床单。塞兹摩尔掀开了它。是科瓦莱斯基的尸体,一枚火箭弹还嵌在他残缺不全的躯干里。

  “是科瓦莱斯基吗?”三角洲队员问。

  塞兹摩尔点了点头,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是点了点头。他被吓傻了。三角洲队员再次核实。

  “是科瓦莱斯基吗?”

  “是的,是他。”

  兰奇·史蒂夫·安德森正竭力劝说自己重返战场。他上次回去就已经很不情愿了。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令他百感交集,其中愤怒占据了绝大部分。这天之前,安德森同其他伙伴们一样全情投入,但现在,看看那些死伤的战友,他觉得自己真傻,被利用了。他们被抛到了一个不得不靠杀人以自保的世界中,生命危在旦夕……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华盛顿的政客们怎么能将他们置于如此之境地,无缘无故肆意加以利用?这可是些年轻、单纯、忠诚且胸怀抱负的有为青年啊!

  他听到二等兵凯文·马修斯讲述着亲身经历。皮拉中弹身亡那一刻,他就在那支“悍马”车队中。那是第一支突围而出的救援车队。马修斯接着说,几小时前他还在街道上射杀了一个人。他描述着五发、十发、十五发子弹射入对方身体时,那人不同的颤抖姿势。在安德森听来,马修斯好像是在吹牛。不过,他听得越多,就越看得出这个年轻的二等兵实际上有多么心神不安,他一直不停地讲只因他需要倾诉。马修斯颤抖着。他需要战友帮他重拾信心,需要得到肯定。

  “不然你还能怎么办呢?”安德森安慰他道。

  前一晚,安德森刚刚和远在伊利诺斯州的父母通过话,告诉他们一切都很顺利,没什么事,也不大可能出什么事。可现在,风云突变。

  想找一个能戴着夜视镜驾驶五吨卡车的司机可不是件容易事。夜视镜会遮挡住佩戴者两侧的视野,并且大大缩短可视距离。要戴着它驾驶车辆需要相当长的适应期。只有连里的军械维护员,专业军士皮特·斯奎格里亚曾经有过戴夜视镜驾驶摩托车的经验,于是,中尉找他驾驶卡车。

  “长官,你命令我去,那我就去。但事先声明,我之前可从没开过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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