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几乎是在突然之间，艾琳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避免地变老了，两只眼角和鼻子上方出现了细密的皱纹，下颌上的肉也开始松弛了，一个三十多岁女人应该有的特征都渐渐呈现出来。艾琳面对镜子恍然大悟般发现，自己的青春已经像流水一样不知不觉流走了，而且，永远不可能再流回来。

　　艾琳用一点淡粉色的胭脂遮住皱纹，再敷上一层薄薄的香粉，那些皱纹终于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就在这时张嫂来敲门，轻声说，有人捎来口信让她回去一趟，老板有请。张嫂以为请艾琳的是万乐门的老板，自言自语地说：“大中午的又没有客人，回去干什么？”

　　艾琳从二楼窗口探出身子，看见何奎手下的得力干将瘦猴的背影正从院门口离开。她心里有些疑惑，平时军统的人很少会到住处来找她，今天瘦猴怎么破例上门了？何奎让她回去又有什么事呢？

　　艾琳走进守缺园大门时立刻感觉到里面紧张的气氛，门口的停车场上停了一排吉普车，沿路遇到的人一律脚步匆匆神色严峻。她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走过那座曲折的木桥时，艾琳想是不是情报站又要搞什么行动呢？

　　艾琳在何奎的办公室门外喊了声报告，二楼长长的前廊上显得幽静空旷，呈现出一种即将有事发生前的静寂，让人感觉到心里沉甸甸的。从栏杆旁向楼下的园子里看过去，树丛里不时有人匆忙地一闪而过，正午的阳光从楼前一棵高大的杨树间洒落下来，在前廊上留下一片斑驳诡秘的光影。

　　艾琳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应，就抬起手来轻轻推了下门，门无声地开了。艾琳看见何奎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把藤椅里打瞌睡，脑袋耷拉着，有一道晶亮的口水从他的嘴角垂下来，落到椅子的扶手上。艾琳喊了声何站长，何奎睡得很沉，回答她的竟是一串嘹亮的呼噜。艾琳向前走了几步，正想把何奎喊醒时，目光无意中落在桌面的一张纸上，那张纸压在一只乳白色的象牙笔筒下面，抬头赫然写着绝密两个字。艾琳踮起脚尖，目光迅速从纸面上扫过，即刻判断出那上面写着的是一份行动计划，执行人的名字是吴鹏。艾琳飞快地瞄了一眼何奎，看见他依旧睡得很沉，干瘦的脖子上一只核桃状的喉头像一架小推车似的上下滑动。艾琳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会不会又是何奎设下的一个陷阱，专等自己跳进去呢？她心里出现了片刻的犹豫，但随即就拿定主意，她必须冒险赌一下，否则很可能就会失去将情报及时传递出去的机会。艾琳迅速俯下身子，移开笔筒，飞快地扫了一眼下面的字，又立刻把笔筒放了回去。

　　何奎眼睛睁开时艾琳刚好站直了身体，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何奎伸开双臂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然后向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漫不经心地把桌子上的那张纸收进了抽屉里。

　　“最近一段时间常去万乐门的那些军政要员有什么异常没有？”何奎把抽屉关好问。

　　艾琳摇摇头说，暂时没发现异常。她没有想到何奎招自己来就是要问这件事，这件事根本用不着特意派瘦猴去她的住处下通知嘛！她心里的疑惑再次升上来，刚才的那张纸会不会是何奎故意布下的一个圈套呢，目的就是要对她进行试探？

　　何奎捻着嘴唇上鲇鱼须似的胡子说：“艾琳小姐，你的任务很重啊！赵铁军叛党投敌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为这件事，毛局长和陶处长都发了脾气。说心里话，我这个站长真的觉得脸面无光啊！所以拜托你务必时刻保持警惕，严密注意那些军政要员的动向，坚决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艾琳说：“属下明白。”

　　何奎说话时，艾琳表面上在毕恭毕敬倾听，实际上那些话一句也没有进入到耳朵里，艾琳的大脑中始终在不停地转动着刚才看见的几个词：饶城、暗杀、崔首长。艾琳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她想即便这是圈套，她也应该冒险闯一闯。前几天她听二宝说起过，饶城已经解放，崔首长随着部队已经进了饶城，如果这个暗杀计划是真的，那么崔首长就会有生命危险。艾琳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停点着头，暗自却心急如焚，那份计划上没有日期，也就是说暗杀随时都可能发生，她盼着何奎的话快些结束，她好及早把情报送出去。今天何奎的话却格外多，东拉西扯的成了一个饶舌的老婆婆。终于等到何奎说她可以走时，艾琳这才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转身向外面走。

　　何奎习惯性地捻着胡子，得意地看着艾琳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他那张刀条似的瘦脸上随即露出一丝笑容。艾琳的直觉没有错，何奎确实设下了一个圈套，他有意将吴鹏要去暗杀崔首长的消息透露给她，这次，他施展的是一箭双雕的计谋，揪出艾琳这个内奸的同时，他还要利用中共之手来个借刀杀人，除掉吴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他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吴鹏在饶城一旦失手，就立刻抓捕艾琳。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杜二宝化装成一个中年商人出现在万乐门舞厅，他主动邀请艾琳跳舞，艾琳看到他暗吃一惊，但还是强迫自己职业性地笑了笑，把一只戴着镂花手套的手慵懒地递给他。艾琳的心突突地跳着，她预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舞曲悠扬地响起来，二宝迈着有些笨拙的舞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吴鹏被崔首长的警卫员击毙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必须立刻撤出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