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驶上镇子里凸凹不平的石板街的时候，一轮火红的太阳刚好照在人们的头顶上。秋日的阳光像热水一样从天上泼洒下来，给万物镀上了一层火辣辣的金黄色。正是午饭时间，镇街两边的窑洞门口随处可见人们端着粗陶大碗吃饭的身影。几个小商贩把担子停在一排柳树下的阴影里，发出懒洋洋的吆喝声。突然出现的吉普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像胶水一样在汽车两侧涂了厚厚的一层，又跟着车轮的滚动一路颠簸着从街道上碾轧过去，一直随着它到了镇子的尽头。就在那辆吉普车马上就要开出镇子时，右侧的后车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团黑影像一只黑色的皮球从车里滚了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后变成一个女人。人们惊讶地看到，她刚一直起身子就回手打出一枪，吉普车的一只前轮胎随之瘪掉，汽车一下失去控制一头撞在街边的一棵柳树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车里的人提着盒子枪跳下来时，那个女人已经跑出镇子，一头扎进一片火红色的高粱地里。镇上的人们看到几个人追进了高粱地，随后听到一阵清脆的枪声。

　　姜二妮钻进那片高粱地时，吴鹏正挑着担子走到小杨庄村头。这次吴鹏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身穿粗布短褂，脑袋上缠着一条白羊肚手巾，肩上的担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小杨庄在延安的边界上，是他和二妮约定会合的地点。

　　吴鹏把担子放在村路边的一棵柳树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扬起脖子吆喝了起来。看着村里的几个女人向他走过来时，吴鹏在心里又一次计算了一番时间，正常情况下二妮应该已经到达这里了，莫非是她失手了不成？

　　天气干热干热像烧着一把火，几只知了在柳树的一段枯枝上叫得声嘶力竭，吴鹏招呼了几个来买东西的女人后，见没有人再走过来，就倚坐在柳树下休息。吴鹏是在不知不觉中合上眼睛的，大概只是囫囵地打了一个盹，有一瞬间他感觉知了的叫声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了他意识的边缘。吴鹏猛然间醒过来时，看见面前站着两个人，红缨枪锋利的枪尖正对着他的胸脯。从穿着打扮上吴鹏判断，这两个人可能是村里的民兵。

　　两个民兵虎视眈眈地盯着吴鹏看了好一会儿，喝令他从地上站起来。吴鹏并未紧张慌乱，他知道小杨庄地处边界，这种盘查是常有的事。他从地上站起来，赔着笑脸把一张路条递上去。

　　“小本生意，请多多关照。”吴鹏点头哈腰地说。

　　两个民兵查验了路条，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怀疑的神色渐渐消失，就在他们要挥手放行时，另一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转出来，出现在几个人面前，高喊了一声“等一等”。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干部，穿着灰布军装，一把盒子枪别在武装带上。他绕着吴鹏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摇着头说：“这个货郎看着眼生，为了预防万一，带他到区里去盘问一下。”

　　两个民兵答应一声，喝令吴鹏挑上担子，用红缨枪押着他沿着村路向前走。吴鹏低着脑袋，不时听到路两边老百姓的议论声。这时候他开始着急了，他知道如果到了区上，恐怕很难再轻易脱身，担子下面藏着的那把勃朗宁手枪，就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吴鹏的脑袋上钻出了一层白毛汗，他估量了一下形势，现在的情形是以一敌三，如果自己动手也许能将其三人制服，但是，他还是有些怕打草惊蛇。就在这时候，二妮从崖畔下冲出来，手里的枪对准了三个人。二妮虎着脸用枪口指了指那干部的脑袋，低声发出命令：“想活命的就乖乖给我滚蛋！”那个干部模样的人率先反应过来问：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他的手同时伸向了腰里别着的盒子枪。二妮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去，挥起拳头准确无误地打在他下巴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把他的枪抽出来。与此同时吴鹏也动了手，他像陀螺似的向后旋转过去，身体腾空而起，两只脚几乎同时踢中了两个手持红缨枪的民兵。

　　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时，二妮和吴鹏已经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庄稼地里。干部抬手揉着自己的下巴说：“这个姜二妮下手还真够狠的，险些把我这吃饭的家伙打掉。”

　　两个民兵捂着胸口调侃说：“不愧是军统特务，咱咋让人家撂倒的都没有看清楚，眼前一花就已经趴地上了。”几个人相视一笑，冲着庄稼地虚张声势地喊了一阵，就转身折回了村子里。

　　几天以后，吴鹏走进了军统情报五处处长陶天的办公室。喊了一声报告后，就站在那里看着陶天。陶天不厌其烦地把一根烟礅到桌面上，他礅得全神贯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站着自己的手下。

　　“姜二妮失手了。”吴鹏小心翼翼地说。

　　陶天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然乐此不疲地礅那支烟，吴鹏一直低垂着头站在屋地上，他看见阳光像水一样从他的脚下漫流到陶天身前办公桌的下面。陶天终于把那支烟礅完了，擦燃火柴把烟点上，一团短暂的火光过后，办公室里流动起一股青白色的烟雾。

　　“既然失了手，她是怎么逃出来的？”陶天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眯缝起来，看着流动的烟雾开口说。

　　“她是打伤警卫逃出来的，在一个镇上被共军抓获，她瞅准机会跳车后再次逃脱了。”吴鹏仍然低垂着脑袋说，他感到陶天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脸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冷飕飕沉甸甸的重量。

　　“依你看，她会不会已经投靠了共军？”陶天的目光越发锐利起来，吴鹏感觉皮肉已经被扎破，刀子般的目光深入到了骨头里。

　　“以属下看绝无可能，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我此时已经成了共军的俘虏，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回答您的问题，属下以人格担保，她对党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陶天把鹰一样的目光收回去，淡淡地笑笑说：“既然如此，此事就告一段落吧，现在有一项新任务要派给你和姜二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