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赵铁军是凌晨时分带领队伍赶到锦屏山南麓的，他命令手下的兄弟各就各位后，自己登上了身后的一座小山岗，举起望远镜向南城的方向看了好一阵。南城还在夜色包裹之中，只露出一片模糊的轮廓，但赵铁军还是辨认出了天地庙高高的塔尖，和城北那座高大的钟鼓楼。对这座城市他非常熟悉，几年前他在这里参加了一场阻击战。当时，他还是国民党八十八师一名侦察排长，刚从一个叫瓦村的地方受伤归队。如今，他已经是国军独立团上校团长，手下有近两千名弟兄，这次他是奉上级命令带领独立团到这里埋伏，准备消灭从南城出来的日军。

　　赵铁军放下望远镜时，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下雨的早晨，他被瓦村一个漂亮的农妇搭救，她给他包扎伤口，又照顾他吃东西，但后来他却失手打死了人家的丈夫，一想到这他就愧疚得要命。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家里，随处都贴着各种各样的剪纸。他真的想知道那个爱好剪纸的女人如今怎么样了。

　　天色渐渐亮了，一缕雾蒙蒙的晨光从东边的地平线下冒出来，渐渐从浅黄变成深红，随后一轮太阳冉冉升起来，照在了南城的上空。身边传来各种鸟叫声，一个宁静的早晨来临了，山谷里升起一片牛奶似的白雾，看到这样的情景，根本不会有人会想到这里很快就会成为血腥的战场。

　　艾琳是清晨走出的戈登堡，出门之前她特意换上那身浅灰色猎装，又收拾了一只包袱挽在手上。黄包车走到天地庙前面时，艾琳下了车，进去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了一阵，再出来时，她换了另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去南城东门。她知道身后有人跟踪，此时此刻越小心谨慎，日本人上当的可能性就会越大。黄包车走近万福茶楼时，艾琳让车夫停下。她悠闲地下车走进茶楼，登上二楼坐进了平时常坐的那个雅间里。吃过了早点后，艾琳出来又坐进了另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去南城西门。黄包车跑上智善桥时，艾琳从河水里看见了太阳的倒影，她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日军应该很快就会出城了。她望见西门高大的城楼时，满载着日本兵的汽车从她身边开了过去。艾琳数了数，一共十辆汽车，大概一百二十人左右，她知道日本人派出了一个中队的兵力。坐在路边的黄包车里，艾琳想，国军现在应该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锦屏山脚下，赵铁军正靠着一棵杨树打盹，行武多年让他养成一个习惯，每当大战来临之前，他都会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他睡得很香，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但侦察员刚喊出报告两个字，他就立马醒了过来。听完侦察员的汇报，赵铁军一拳砸在树干上说：“小鬼子还真他娘的给老子送上门来了。”

　　他粗声大气下达命令：“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开枪，等日本人全都钻进口袋里，再给老子狠狠地打。”

　　赵铁军站在山冈上，向南城的方向望过去，远处腾起了一条黄龙似的烟尘。十分钟后，侦察员又跑来报告，日军一共出动了十辆汽车，一个中队的人马，大约一百二十人左右。赵铁军说，好！一个团打一个中队，小鬼子处于绝对劣势。他再次把望远镜举起来向远处望过去，日本人的车队已经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数出汽车的数量了。

　　就在这时候，身背天线和电台的通讯员跑了过来，报告说上级刚刚下达紧急命令，让他们火速撤离此地，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赵铁军把眼睛瞪得像铜铃铛，一把揪住通讯员的衣领子说：“你小子说什么？给老子再重复一遍。”

　　通讯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重复了一遍上级下达的撤退命令。

　　赵铁军疑惑不解地皱皱眉头说：“这个消息你核对过了吧？会不会是上级说错了？”

　　通讯员摇摇头说：“接到命令后我立刻进行了核实，上级确实下达了让我们撤退的命令。”

　　赵铁军嘴里骂了句他妈的，再次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远处那片烟尘，日本人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了。赵铁军说：“上级的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吃进嘴里的肥肉愣让老子吐出去。”

　　他无奈地摆摆手，命令手下的弟兄们执行命令，火速撤退。

　　赵铁军的队伍前脚刚走，另一支队伍就进入了伏击圈，那是一支共产党的军队。半小时之后，他们大获全胜，一举歼灭了从南城出来的日军。

　　密集的枪声从锦屏山方向传来时，艾琳正穿行在顺河街那些迷宫般的胡同里。亲眼见到日军出城后，她就命令车夫把她拉进了这片贫民区。艾琳在胡同里转了十几分钟，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跟踪的尾巴时，才从胡同里转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艾琳从《南城晚报》上看到消息，国军没有出现在预定地点，当天伏击日本人的是共产党的军队。艾琳的疑问随后就得到了解答，吴鹏在娱乐版上给她留话，告诉她因为上级不信任季本尚，伏击命令临时取消了。吴鹏同时提醒她，上级怀疑她和共产党有联系，可能会调查她。放下报纸后，艾琳长长叹息一声，看来自己到底也没能救得了季本尚。如今他们都成了众矢之的，军统和日本人随时都可能对他们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