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天后的下午，艾琳从《南城晚报》上读到了季本尚出任会长的消息。当时，她正和南丽坐在万福茶楼二楼固定的位置上。一缕金黄色的斜阳从窗外透进来，落在她们面前一张乌木茶几上，包间里流动着铁观音淡淡的清香。艾琳吃下一块点心，把报纸展开时，就看见了头版头条上的那张巨幅照片，上边的季本尚面无表情，站在中日商会的楼前。她想起季本尚曾经说过拒绝加入商会的事，心里就有些不解。她再次扫一眼那张照片，随即发现了季本尚紧皱的眉头。她凭直觉判断，季本尚并非真心想当会长。她把报纸翻过去，看背面的广告，找到了吴鹏用密语写成的指令：时刻注意季本尚的动向。

　　艾琳是三天后的午夜见到季本尚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下面冒上来时，艾琳正和一位客人在舞池里旋转。尽管舞厅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但艾琳还是迅速从季本尚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忧伤的神情，她似乎突然就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内心的苦楚。她非常想安慰季本尚几句，但一曲终了，坐在他对面的高脚椅上时，艾琳却不敢轻易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只是淡淡地问：

　　“好久不见了，季先生最近生意很忙吧？”

　　季本尚愣了一阵，似乎没有听到艾琳的话，好一会儿才望着侧上方一只旋转的球形灯应道：“哪里会有那么忙，冬天来了，黑水河已经结冰，马上就要封船了。”

　　季本尚的声音空洞缥缈，似乎发自另一个人的喉咙。艾琳再次感受到了他内心的苦楚，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这个男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幻想，她早就已经发现，与季本尚之间的感情越近，他们的肉体反而离得越远。季本尚总是刻意避免与她发生亲密接触。他说过，希望把这些留在他们结婚之后。但一次次的，她的肉体却轻易给了其他男人，这让她无比痛苦，而最大的苦恰恰是这些都无法说出口。

　　“恭喜季先生荣任会长，现在公务一定很繁忙吧？”尽管艾琳知道这是在揭季本尚的伤疤，但为了完成任务，她也只得把话题向这上面引导。她看见季本尚身体抖了一下，仿佛被自己的话击中了一般，手里拿着的红酒也泼洒出来，溅到眼前的茶桌上。红色的酒液像一摊血，绽开成一朵花的形状。艾琳的心里剧烈地疼了一下，就仿佛被针扎到一般。

　　“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又有什么可忙的呢？”好一会儿，季本尚神情沮丧地答了一句。

　　艾琳好半天不说话，她的心在流血，季本尚也久久无言，他们突然像被装进了一个封闭的盒子里，与周围喧闹的一切隔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感受那份令人压抑的沉默。是南丽的到来打破了那只盒子。南丽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从艾琳的身后转出来，把手里的酒杯冲季本尚伸过去说：“季先生，好久不见了，我敬你一杯酒。”

　　季本尚也似乎突然醒过来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和南丽碰了一下杯后，仰头把酒喝了下去。而艾琳正要把酒杯举起来的时候，小泽吾却不合时宜地走过来，伸出一只手邀请她跳舞。艾琳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随着小泽吾走进舞池。

　　艾琳木然地随着小泽吾起舞。在舞池的人缝间，艾琳看见季本尚连着又喝下两杯酒后，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弹了弹白色西服的下摆，穿过吧台旁边的过道，向楼下走去。

　　艾琳是从季本尚嘴里得知傅守成将要举行婚礼的消息的。

　　那天午后季本尚来到戈登堡，此时艾琳正和南丽倚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轮换着给对方染指甲。南丽的双手和她人一样，长得小巧玲珑，圆形的指甲染上粉红色的指甲油后，就像是一颗颗鲜艳的种子。艾琳的双手长得修长，指甲呈椭圆形，她涂了无色的指甲油，双手伸出来就像一根根新葱。张嫂过来通报时，她们正把手伸到一起比较，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们刚把身体坐端正，季本尚就进了门。艾琳站起身迎上去，笑着向季本尚打招呼，突然意识自己还没有梳洗，借口去泡茶，踅进了洗手间里。站在镜子前面时，艾琳看到自己的衣衫有些不整，头发也略显零乱，想起这些都已经被季本尚看到，脸就不由得一红，暗自埋怨了自己一句。

　　片刻，艾琳端着一杯龙井茶走进客厅，南丽正陪着季本尚闲聊，看见她手里的茶杯，南丽故意伸出手说：

　　“艾琳姐，你怎么知道我渴了，特意给我泡了茶？”艾琳笑着把茶递给季本尚说：

　　“这是给季先生的，你的茶在厨房里，等着你自己去泡呢！”

　　南丽夸张地叹口气，借故走开了。

　　季本尚好一会儿不说话，艾琳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就一直耐心地等着。屋子里很静，那座英式落地钟行走的声音清晰可闻。季本尚的茶喝下一半时，终于开了口。他冷不防说了一句，我三天后要去参加傅守成的婚礼，然后就再一次沉默起来。艾琳感觉季本尚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河蚌，把自己启开一道缝隙后，立刻又合拢起来。她知道傅守成是南城伪市长傅德满的小儿子，人称傅家三公子。让她对自己分外痛恨的是，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最先想到的不是季本尚内心的痛苦，而是凭借着一个特工的本能判断出，这是刺杀傅德满的一个好机会。虽然傅德满平时深居简出，但自己儿子的婚礼却没有理由不到场。

　　“季先生需不需要找个女伴出席呢？”艾琳半真半假地问。

　　她觉得只有自己出席婚宴，才可能找到动手行刺的时机。

　　“你打算陪我一起去吗？”季本尚疑惑地看看艾琳问。

　　“是啊，我想去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富家公子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艾琳淡淡地笑笑答。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表演拙劣而虚假，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

　　“既然你想去，那就一起去吧，说实话，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呢！”季本尚想了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