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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下)》 作者:陈海星

第10章

  谭天万:“那好,你去布置一下这里的工作,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部队如何?”

  司仲:“钦差大臣要检阅?没问题。天万,坐滑竿呢还是走路?”

  谭天万:“当然是走路嘛!”

  司仲:“你在大城市车、船、轿、马的惯了,还走得动吗?”

  谭天万:“革命不是要野蛮其身体吗我也一天没停止过锻炼哩!”

  谭天万走路的功夫确实没有废弃,还是能跟上司仲的速度小半夜就到达了太阳河煤厂。月光下,他指着矿区星星点点的桐油路灯说老三,我怎么觉得这里好熟呀!

  “你怕是想起了大山水煤厂吧?”

  “是呀!十多年没回去了,爷爷的墓不知修起没有哩?”

  “早修起了。”

  谭天万很欣慰:“李志国办事就是可以放心,不知修得怎么样?”

  “仿照李大人的墓修的,除了没修乌龟碑外,其余都一样。”

  谭天万笑着说:“他一个跋贡,哪里比得上两江总督兼震威将军李仲曦,当然是没有资格去修乌龟碑哟!”

  “可李志国觉得爷爷活着官虽比李大人小,但在阴间差别不应太大。”

  “哈哈!”谭天万大笑说,“目他为什么不在善字山上也修一个昂头的乌龟碑呢?”

  “这个我没问。”司仲也笑着说,“他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圣旨吧?怕犯僭越罪!”

  谭天万觉到司中似乎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他想把这短暂的解脱延续得更长些,以减轻他的心理压力,继续这个话题问:“听你描绘得那么生动,像是去看过我爷爷的墓?”

  “看过,看过!你走后,我只要在老家,每年清明都去扫墓,秋韵还去过两回。”

  谭天万心里一惊:本来是要避开提起伤心事的,怎么哪壸不开偏提哪壶呢?赶紧岔开说:“亏得志国还是个共产党员,怕犯什么僭越罪呀?如今我们都是皇帝,还要别人下什么圣旨呢?”

  “哈哈哈!”两人一齐大笑。

  尹老二对蒋在先把他的保安一团安排在捜山的第一线心里很不高兴,但这是命令只得服从,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队伍开进了山里。不管是老军统的保密局或是老中统控的县、乡、保、甲的情报系统,至今仍不知袭荡草、打安坪的七曜山支队驻在哪里。

  绵绵七曜山,跨省涉县的茫茫林海,上哪里去找小胡子?他是什么来历、他的人数、装备如何?……身负剿共重托的尹老二虽然来到了七曜山,可两眼看到的只是高山、密林,心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大海捞针哟,大海捞针哟!”带着队伍走了半天的尹老二,对着苍天心里叫苦。

  “报告团长!这里就是太和。”打前站的侦察参谋尹平跑来报告。

  “乡公所在哪里,怎么没几户人家?”尹老二下马忧愁地问。

  “大山里就是人烟稀少!乡长到吐祥去迎接我们,走岔了路,要天黑才能返回来。”

  “部队怎么安置?”

  “团部设在庙上乡公所,其余只有住帐篷。”

  “妈的!这就是打仗吗?”尹老二对传令兵说,“告诉参谋长,安排宿营!”

  “是!”

  尹老二看着传令兵向来路急跑着,渐渐消失后才对尹平说我们进去吧!”……

  要说打仗,尹老二还真没干过。他的保安一团虽说是专区地方武装的精锐,也只不过是在操场上的功夫比别的团步子要整齐些,口号要喊得响亮些,由于全是青壮,人要显得精神些。要说搞点抓捕行动,倒可以说比打仗要在行一点。要说上过战场,他本人当县警察中队长时,****三六九团在围剿高梁山游击队那阵,曾带人在山下守过卡子,盘查过过路行人,不但没有与游击队交过锋,连游击队的影子也没见过。在军校培训时,教官只讲了攻防战术,谁也没有讲过在没有正面对垒的敌人的仗应该怎么打。此时,他突然想起怪不得,委员长与共产党从井山交手打游击以来,是越打越败!”

  “龚平!快去叫参谋长。”尹老二站在地图前,大声叫着。

  “报告团座,宁洪儿到!”操江西口音应声进来的宁洪,痩高的个子,蜡黄的脸上布满皱纹,一对不停地半旋半转的眼珠,显现出机灵与狡诈。肩上的中校军衔与目张老脸很不相称,谁都觉得他不该是吃这碗饭的年纪了。可他自己却不这么认为,遥想自己与共产党从江西打到陕西,总还是为党国效过力,虽然在沙家店一战被共产党打得丢盔弃甲,从上校副师长捋成少校团副,但报仇的雄」0未泯,一直在寻求机会报仇雪恨,东山再起……可官运不济,八年抗战他没什么建树,一步也未高升。从打内战后,他被调到中央军校任教官,没想到与尹老二成了忘年交,死活缠着尹要他带自己来下川东与游击队决一雌雄,报目一箭之仇。军校很高兴地成全了他的意愿。到了万县,尹力荐他为中校副团长,可上峰只准了个中校团参谋长,以观后效。这让宁感激涕零。

  “参谋长,以后进来再不要喊报告了。”尹老二很尊重自己的教官。“那不行,下司对上司的礼节必有不可!”

  “请坐!”尹老二讨教,“您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按作战计划进行。”宁洪儿说,“搜山前必须把山下的老百姓撵光,先断他们的给养,饿慌了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我们就有目标了!”

  “老百姓离家去哪里住?”

  “团长,我们要的是战场上的胜利。不能心慈手软哪!”宁洪儿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说,“哪个将军不是踩着亿万尸骨爬上去的?”

  “我是说,蒋司令的部队还没动静,我们孤军深人一”

  “团长,蒋司令说得很清楚,他断后。我们不进,五县联防军的第二层包围就不能形成,他就没有后可断。上峰追查下来一况且只有走在前头,头功才是我们的!”

  尹老二没有吱声,心里很厌恶那个“头功”。心想:“要是那么便宜的事,他蒋司令,还有五县联防军为什么不走在前头抢功?要是把这点老本拼光了,我岂不成了光杆司令?……”又一想:“军情紧急,黎专员的重托,又怎能完成?”于是,咬紧牙关下令:“按原计划进剿,明早进山!”

  “好一可是,团长我们的计戈U要修改一下。”宁洪儿走了两步又停下说。

  “为什么?”

  “五县联防军今天还没赶到,我们不能全部进山,把三营留下警卫团部作预备队,防止游击队从山里钻出来端我们的窝子!”

  尹老二想了想说:“就这样吧,你带二营去黄营厂,我带一营去黄四营,待联防军的第二层包围形成后我们一起赶去落水洞合围。”

  “这就万无一失了!”宁洪儿退出时说,“你好好休息休息吧,明早我们提前出发。”

  宁洪儿毕竟快年过半百了,山陡不能骑马,一段急行军就把他给落了下来。

  “参谋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巴?”跑到后面来的二营长牛同心说,

  “反正下午能赶到。”

  “这个鬼地方,马亦无用!”宁洪儿喘着气说,“不休息了,慢慢走巴!”

  “参谋长,这里的地形与井冈山如何?”牛同心司。

  “差不多,共产党只有钻山沟的本事一,”宁洪儿突然警觉起来,

  “二营长,赶紧把部队收拢,各连要能互相应,谨防被游击队分割包围!”

  “就这个十里八乡不见人烟的地方,有那么严重?”

  “你还没领教过共产党用山的本事,不懂得它的厉害!”宁洪儿紧张地说,“井冈山、大娄山、六盘山、叫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太行山一那数不尽的大山、小山,眼下的七曜山,座座都把我们拖住、困住过!”

  “报告营长,前面山上发现一个坪,坪上有十来户人家。”侦察排长气喘吁吁。

  “传令一连包围村子,二连警卫山下,三连随我进村!”牛同心对宁洪儿说,“参谋长你慢慢来。”

  宁洪儿对游击队虽然心有余悸,可又十分欣赏牛同」0的干练。他边走边想:“这里的游击队是最近几年才闹起来的,根本没有受到井冈山、延安的熏染,不可与那些红色根据地的游击队同日而语。虽然袭击过小山乡荡草,那不过是一种土匪式的抢劫,不算什么战斗。打安坪,虽然解决了****两个连、劫了军米,那是由于营长的疏忽造成的。论指挥艺术、装备和战术技术,哪里敢对付我们这个阵势?”

  “报告参谋长:前面院子空无一人!”刚赶到村口的宁洪儿就听到了一连长的报告,没等他回过神来,一连长就带人冲进了院子。

  “快撤出来!”宁洪儿下意识地朝院子里大声喊道。

  “啪!啪!啪啪!”后面响起了枪声。

  “哪里打枪?哪里打枪?”一连长退出院子问。

  牛同;0转过围墙吼道:“一连长,你跑进来干什么?你的部队呢?”

  一连长立正回答:“外面人毛都没有,我进来看看。”

  “牛营长,下令烧掉这些房子!”宁洪儿眼里喷火,说,“敌人躲在后山林子里,诱我深人,烧掉这些房子断他们的生路!”

  “这一”牛同心迟疑。

  “烧!”宁洪儿跳到草檐下,打燃打火机将房子点燃,一时间,整个村子一片火海。

  最先被烧的这个院子,是东方斌的家。自从东方斌帮司仲经营药材以后,不但自己一家人都有了裤子穿,他还把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招到了当归园去干活,使大家都有了包谷羹羹喝,每个人都有了衣裤穿。他们听东方斌说外面的共产党在带领穷人“打土豪、分田地”,将来穷人还有更好的日子过,小青年们等不了了就一个劲地缠着他要他帮着去找共产党,东方斌就介绍他们加人了游击队,成了麻大队长的队员。

  “牛营长,朝后面的枪声包围过去!”宁洪儿火烧火燎地说,“不是说看不到,摸不着吗?今天游击队出现了就要死死地咬住它,吃掉它!”

  “三连长,追!”牛同;带头冲向村后。

  宁洪儿命二连向右搜索,自己带着一连向左搜索,企图三面包围游击队。

  牛同心追下了山垭口,一看垭口下那块平地沿山沟向南,伸得老远老远,心想:“如果沿沟下去,必遭伏击。”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没见一、二来,下就地。

  “啪!啪啪!”——牛同心刚点燃香烟被枪声给惊掉了!他站起来静静一听,啥也没有。对三连长说:“注意警戒!一、二连下不了绝壁,等会儿就会过来的。”说完,又点上一支烟。

  牛同抽了半截纟目,一、二连就赶过来了,宁洪儿说牛营长,我们进了他们的迷魂阵,赶紧做饭,吃完立即开拔直奔黄营厂,天黑前必须赶到,到那里去看了动静,再与团长联络,不要在半路与他们纠缠贻误战机!”“是!”

  东方斌那个村子升起的浓烟,让退进深山高处的二大队的队员们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家都哭着对麻奔义说大队长,杀回去巴!我们与他们拼了!”

  “同志们!敌人烧了你们的房子,我同你们一样心痛。”麻奔义站在队前讲话,“可是我们的任务是诱敌深人,要把****调进深山老林,把它拖住、拖垮,让他两眼一抹黑,我们再见机咬它一口,能吃掉时就吞下肚,吞不下的吐了又跑。现在,才把第一层的保安团引到门门上,后面的联防军一见打起来了,他就不进来了。第三层的****更是不会动了,我们的任务不但完不成,反而会被敌人吃掉。这个赔本的买卖你们说做不做?”

  “不做!”大家措干眼泪,齐声回答。

  “大队长,是不是小胡子司令说的要把七曜山的林子变成八阵图的计策?”

  “是!”

  “好!我们听你的。”

  “解散后,开饭,待令。”麻奔义讲完后回到大队部,召集三个中队长布置完下一步的任务后,就带着通讯员侦察敌情去了。

  ……“报告参谋长!对面山上发现敌人。”刚吃完午饭的保安军,惊奇地发现了游击队。

  “望远镜一,”宁洪儿接过参谋手上的望远镜一看,“妈的!竟敢在老子的面前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牛营长你带一连从左、我带二连从右、三连正面一齐上,三面偷袭全歼!”

  牛同」0放下望远镜犹豫了一下说:“各连注意:立即执行参谋长的命令!”

  保安军往山上爬了好大一阵,一连遇上了峭壁。一连长报告说:“营长,前方无路了怎么办?”

  “绕道上!”牛同心看着千仞绝壁无可奈何地说,“妈的!真会利用地形!”

  宁洪儿的右方是缓坡,爬了一阵子被树丛遮住了视线,他靠着一个大石头拿起望远镜三面搜索一“啪”的一枪朝他打来,他应声倒地。二连长跟上来扶起他,发现他的左耳郭缺了一块流着血,望远镜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忙叫:“卫生兵!赶快过来给参谋长包扎!”

  宁洪儿被山风吹醒,摸了一下右耳一“参谋长,是左耳挂了彩。”卫生兵提醒。

  “是吗?”宁洪儿苦笑着说,“我咋感到右边疼?”

  “左边麻木了,反射一”

  “一边去,少啰唆!”二连长扒开卫生兵问,“参谋长,你看一”

  “看什么?”宁洪儿很不高兴地说,“赶快往上冲呀!”

  “是!”二连长一挥手,全连又向上蜗行。

  三连长听到枪声,命令大家卧倒,趴了一阵未见动静才扬起头来朝上看,发现右侧二连已经赶到前面去了,才大声喊道:“兄弟们,快上呀,二连上前了!”说完自己一跃而起冲在前头,大家心领神会撵上二连,一齐赶到±平上,却不见人毛。

  “参谋长,怎么办?”三连长四下一望没见营长,便问,“还追吗?”宁洪儿没有回答,自语牛营长怎么还没到呢?”

  “到了!”牛同;0从他背后的树丛中爬上来,说,“我们是绕着爬上来的。”他看了一眼手表说,“整整用了两个小时,不能追了!”

  “为什么?”宁洪儿很不高兴。

  牛同心:“还追?我们今天就已经不能到达目的地了!”

  “目的是什么?不是剿匪吗?好不容易发现了,不消灭他?”

  “啪!啪!啪啪——”前方山下又响起了枪声。

  宁洪儿来劲了,大声叫着:“给我追!”

  ……前方的枪声,是东方森和祁文合交替打响的。他俩负责把宁洪儿引向黄营厂,就是这样打打、跑跑的,已经远离二大队四五十里了。

  麻奔义带着二大队返回五十多里地时,站在垭口上一看:四十多里的山下沟里,联防军已在****三六六团的驱赶下朝这边赶来了。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对面山上的三六六团距联防军也还有四五十里,要等他们爬上这迹口得天黑才行。决定给他们来点刺激,朝天“W啪啪”几枪后,下令:“撤除垭口,下行五十里宿营!”麻奔义对一中队长说:“我们终于把三六六团引进来了,明天再引他下垭口,与联防军接上,东方文森和祁文合返回把保安军思在那头,让他们三方走在一条长沟里,形成一个长蛇阵,那时我们再把它截成几段,引他们进迷魂阵,没有黄承彦看他们怎么出去!”

  三六六团团长李家齐听到枪声,带着人马思过联防军赶上来,一看响过枪声的垭口方向还有几十里上坡,就对他的参谋长说:“命令部队,天黑前占领对面垭口宿营,咬住游击队,看他们往哪里钻!”

  “是!”参谋长立即去向各营下达了团长的命令。

  李家齐站在被宁洪儿的部队烧掉的民房废墟上,看着无影无踪远去的保安军方向,问转回来的参谋长:“你说这些地方军能打什么仗?我看他们是来凑热闹的!”

  “哈!团座说对了,他们只能催粮、抓丁,凭着几杆破枪吓吓老百姓。

  你看他们一出师就烧民房,叫啥能耐?”

  “他们当然不懂共匪游击队的战略意图是要拖住我们正规军!”李家齐说,“你知道吗?****已占领了全东北,马上就要人关。徐州、济南那边双方都集结了大量兵力,将是一场不亚于辽沈的恶战。听蒋司令透露我们随时都有调往前线的可能,他叫我们要注意保存实力,不要掉进深沟被这些土八路给拖垮了不划算。”

  “那我们为什么要赶上来?”

  “你就不怕游击队掐头去尾?”

  “哈!还是团座老谋深算。”

  “啪!”口目边又响起了枪声。

  “前面接上火了?”李家齐司。

  参谋长侧耳听了一阵子,回答说:“不像是大部队,一营刚接近垭口。”

  “告诉一营就地宿营,不要上垭口。”

  “是!”参谋长用步话机向一营传达完团长的命令后,对二、三营说,

  “你们也就地扎营,把营地摆开点,首尾相顾就行了。遇到情况,要立即报告,不要擅自行动!”

  宁洪儿带着保安军追到垭口,天突然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牛同心问:“参谋长,还追吗?”

  “这个鬼天气怎么说黑就黑了呢”宁洪儿说,“扎营吧!”

  山风呼啸如虎叫,保安军个个冷得发抖,只得披着薄被互相依偎取暖,宁洪儿坐在帐篷里直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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