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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 作者:黎汝清

第12章 被撕裂的婴儿(1)

  张琴秋半倚在土炕上,身后垫着一卷破被絮,她脸色灰白,眼窝下陷,蓬乱的黑发遮住半边额头,在摇颤的枯黄色的油灯下,给人一种死神将临之感,把陈昌浩吓了一跳。他轻轻地走近她,张琴秋的眼睛微微张开,想给丈夫一个宽慰的笑,但没有成功,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里滚落下来,重如铅水。

  她又无力地合上了眼睛。她的双手搭在胸前,抖个不停。

  这曾经是一双多么美的手啊,洁白,丰润,现在却沾满污秽,露着青筋。她颧骨微突,两腮凹陷,嘴唇干裂,但长眉秀目依然动人,只是了无生气,像一枝风霜摧折的枯萎的花,像一株雷电劈倒的树。

  护士长杜丽珍守护着她。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陈昌浩用目光询问护士长。

  杜丽珍用手势回答他:病人刚刚苏醒,目前需要安静,没有生命危险,请放心,但不要问是什么原因。

  陈昌浩只好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就把妻子的游丝似的生命吹断。

  张琴秋是元月五日分娩的,那是初次进驻倪家营子后的第七天。

  战火中生孩子,在平时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对于经过万里长征的女红军来说,并不是绝无仅有了。

  战争并不排斥爱怀,就像百丈悬崖的石缝里仅靠一杯泥沙滋养,仅靠几滴夜露的浸润而开出的鲜花,它比在花圃里的繁花更可贵,更值得珍惜,因它备受折磨而散发着异香。

  有多少个红军的孩子,生在雪山草地之上和风狂雨骤的行进途中?没人统计过。她们把这些呱呱坠地不曾吃一口妈妈的奶的婴儿留给当地群众,接着就踏上新的征途。

  在分娩那天,陈昌浩曾向妻子开玩笑说:

  “穆桂英在战马上生孩子,你比她有福分,生在咱们医院里。”

  “那是小说家的虚构,他们不懂得刚生了孩子是不能骑马的,那会大出血而死……”

  “生活中常有奇迹出现!”

  “我是不大相信奇迹的,但我们再难再苦也不会失去信心,”张琴秋叹息道,“这是我们早在莫斯科时就选定的道路……用鲁迅先生的话说:‘用笑脸来迎接悲惨的厄运,用百倍勇气来应付一切不幸’。”

  “可是,没有想到有这样多的曲折和痛苦。”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谈话是沿着这样一条干巴枯燥的河床弯曲着向前缓缓流淌。

  张琴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对经历的痛苦咀嚼了一番,而后说:“那时候,我们的心比天高,血比火热,投死为国,以义灭身。我记得那时的一次学习会上,你引用前人的话说:‘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悲其国之衰。’……当时,我很佩服你这句话。”

  “其实,那是我们知识分子的劣根性,”陈昌浩自嘲道,“口头上理论上讲的多,听起来都是豪言壮语,实际上都是拾古人、名人的牙慧,还不如千百万工农的口号‘怕死不革命,革命不怕死’来得实在响亮。”

  谈话绕了个大弯之后,张琴秋提出了令人揪心的难题:

  “咱们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我就不敢看他,也不敢喂他,人家说只要一喂奶,母子分开就难了……”

  “只能留给当地群众抚养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带着一个婴儿是不堪设想的。”

  “护士长告诉我,何成基家的侄媳妇来看过孩子,她想要,……她刚死了小孩,有奶喂。”

  “何成基?”陈昌浩听说过这个名字,想了一想,“他不是何家屯的大户吗?我们一进驻,他就带着钱财逃跑了。”

  “就是他家。”

  “不,我们的孩子不能让他变成寄生虫……不能成为剥削者。”

  “你怎么变得这样狭隘了?”张琴秋不无遗憾地反驳丈夫说,“地主养的儿子并不见得都是剥削者,在莫斯科大学的同学中,有几个是真正工农出身的?再说,眼前也只有他家敢要,生活条件也好一些。”

  陈昌浩想想也对,如果没有一定的权势,收留红军的孩子能不能保全都成问题,再说,等孩子长大后,革命也就成功了,正像《国际歌》里所唱的——鲜红的太阳已经照遍全球了:

  “也好,给孩子起个名儿吧,将来,我们再把他领回来。”

  “我想好了,就叫秋平吧!”

  “为什么叫秋平呢?”

  “那是有多种含义的,”张琴秋笑笑说,“可是直接取意是来自王维《出塞》的名句:‘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那就把咱们的秋平托付给倪家营子吧!”陈昌浩以强做出的兴高采烈掩饰着心中的苦涩和酸楚。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啊!

  本来,病中的张琴秋重返倪家营子时,她是怀着见见儿子的强烈的愿望的,但她忐忑不安,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却又按耐不住那种兴奋的心情。“啊,秋平,你长大了吧?长胖了会笑了吗?你像谁?你生在战场上,将来也是一个革命战士吧?你爸爸说等你长大了,革命就成功了,我想不可能那么快……妈妈希望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琴秋想入非非了,给儿子设计出千百种前程:军事家?文学家?科学家?还是……她的心灵舒展着,歌唱着,种种幸福的渴望在她的心里萌芽、长叶、开花。

  她是一个优秀的革命者,又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是怀着美好的憧憬——见见儿子的欲望,走进倪家营子的!

  她们仍住在原来住过的李家屯庄,这里一切她都是熟悉的。这是村苏维埃委员李明松的家,李明松是一个思想开明的中年农民,红军政策的热烈拥护者。当她进入门廊时,马灯熄灭了,杜丽珍到供给处去添油,她请张琴秋打着手电(这是非到不得已时才用的)先早一点进屋坐下来喘口气。她已经累得站立不住了。

  屋里很黑,她不舍得浪费电池,倚着门框等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再走进去。这时她听到一种声音,是一种抓搔声,她想这是老鼠,可是又不像,她用手电向屋里扫了一下,不由地尖叫了一声。她看到李明松那高大的身躯躺在地上,血从他的左胸流了出来,好像已经干了。刀子从那里扎进去,竟然还有刀把露在外面。

  她不想进去,倚在门框上等杜丽珍回来,一种立刻跑开的愿望抓住了她的心。她克制住自己,整个倪家营子都被部队住满了。她向哪里去呢?又有哪个地方没有血迹没有死人呢?

  张琴秋不是神经衰弱的人,她也是一员能征惯战的女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具尸体,给她带来那么严重的恐惧。

  杜丽珍终于来了,她们喊来几个战士,把李明松抬了出去。这时,战士们才发现屋里还有两具尸体——李明松的老婆和儿子。

  杜丽珍从尸体血污的胸口上揭下了一块牛皮纸,上面写着:“跟着共产党共产共妻去吧!”

  屋里有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桌上还有一些未吸完的烟蒂,说明凶手们在这里开过会,或者是凶手们对苏维埃委员全家进行过审讯,而后把他们杀了。

  经过简单的清扫,张琴秋斜躺在土炕上,她累极了,很想睡,深深感到自己的虚弱,但她无法摆脱浓烈逼人的血腥味。

  这时,墙壁上一张隐在暗影里的陈年旧画,《年年有余》里的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引起她急于要见见孩子的欲望。何成基家的屯庄离这里不超过一百米,她要杜丽珍提着马灯,把儿子抱来给她看上一眼!她知道这并不是理智的表现,但她无力抵拒胖娃娃微笑的诱惑;他在画上向她眉目传情,她听到那小巧的嘴里吐出了“妈妈”的叫声,她闻到了婴儿的乳香……这一切是温馨的柔和的也是撼人心魄的,因为她是母亲。

  张琴秋等待着。

  一个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的女人走进来,张琴秋没有认出她是谁,但她猛然从炕上站起来,忽然见到那个女人仆地跪倒:

  “你那孩子叫他们给撕了,像撕一只鸡……”

  那女人抱头大哭。

  张琴秋竟然没有弄清出了什么事情,当她记起这女人就是何成基家的侄媳妇时,她犹如一株被雷霆摧折震裂的巨树,无力地晃了一晃倾跌下去。

  杜丽珍跑进来,把那半疯的女人推出去,扶起张琴秋。她看见江子文进来,便催他去叫总政委。

  那个疯女人继续用她的木棒,在废墟里去寻找她喂了将近五十天奶的婴儿。

  四天前,那惨绝骇极的瞬间,李淑贞永难忘却。

  红军突围而出的第二天早晨,何成基和逃亡的地主们,回到了倪家营子,他们首先是捕捉没有来得及逃离的村苏维埃委员们,把他们惨杀在村屯里。

  何成基审讯杀害了李明松,带着满身血迹回到家里,听到侄媳妇屋里有婴儿的啼哭声,他推门进去,凶相毕露站在李淑贞面前:

  “这是哪儿来的!”

  何成基指着侄媳怀中的婴儿,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才想起那把腰刀留在李明松的胸腔里了。

  李淑贞愣愣地看着叔公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僵立在炕前,把婴儿死死地抱住。

  在李淑贞眼里,这位叔公本是一位忠厚长者,祥和的圆脸挂着温和的笑容,她不明白怎么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暴烈绝情,来势凶险。

  “说……哪儿来的!”

  “……”

  李淑贞全身打颤,张口结舌,喃喃而语,连她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是不是共产婆留下的孽种!”

  “……”李淑贞只是骇然地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

  她那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声音洪亮,出奇地扯心抖肺。

  何成基已经忘了平时推崇的伦常,忘了叔公侄媳妇之间的界限,一手抵住李淑贞的乳房,一手从她怀里揪出了婴儿,既快且猛,婴儿停止了哭声,在这个杀人凶犯的手里挣扎。

  “孩子有什么罪?”

  平时逆来顺受的侄媳猛醒过来,全身透射出冷厉森然之气,像一只母鸡为了幼雏而怒视着凌空扑下的鹰鹫。

  何成基忽然眯眯笑了,这笑,比汹汹杀气更使李淑贞悚然而栗,他把婴儿拎在手里,像拎着一只鸡。

  “给我!”侄媳妇竟然逼前一步,其架势悲极凄绝,就要拚死争夺。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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