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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 作者:黎汝清

第40章 风雪之夜(1)

  ——地方工作科代理科长尹洪菲的自述

  我终于在牛粪火旁活转过来。第二天行军,旺迪登巴要我紧跟着他,免得我再自作主张,拿生命冒险。

  这天风变小了,空气有些闷。旺迪登巴预言将有一场暴风雪,要我们找个据点暂避。

  据史料记载:祁连山,界甘青两省之间,屏河西走廊之南。西南——东北走向。全长一千多公里,宽二百公里至五百公里不等,平均海拔在四千米以上,主峰天梯山高达六千四百米。河西地区雨量稀少,祁连山的千年积雪,就是河西绿洲充沛的水源。

  万山丛中,居民点极少,即使有,也只是几户人家,总部机关,像作战指挥和无线电台等要害部门早已占满,部队仍然是露营。

  因为这天气候颇带暖意,总部决定多赶一些路程。部队沿峡谷行进,选派几名枪法准的射手,骑上总部多余的马,跟随旺迪登巴进入两边的山林,去猎取野牛野驴和黄羊。据旺迪登巴说,这山里偶尔还有梅花鹿和赤鹿。

  每逢打到猎物,部队则欢呼雀跃,声震山谷。

  野牛每头一千多斤,野羊也有七十多斤,只要猎到数头,便可供不足千人的部队数天之食,盐巴奇缺,食之无味,但不致像在倪家营子南流沟那样,三天两头挨饿。

  最难的是沿途安插伤病员。

  三十军副军长兼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在三道流沟左臂负伤,开始伤势还不太严重,随队而行,伤势急剧恶化,总部只好把他留在山区,再留下一名医护人员和一个排的兵力,就地打游击。实际上也是一种安插,如果我以后能知道他们的经历,那真是弥足珍贵了。

  这天傍晚,夕阳在云隙中露了一下脸,我看到了自然最为壮丽的奇观。它鲜红如血,泼满了西部天空,浸红了灰暗的流云,那青色的崖石,也像一堆堆没有烧透的熔岩。巨大的海浪似的山峦,在落日余辉照耀下,特别庄严神圣,一想到我们将把它踏在脚下,就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我想,世上能有几人领略过这样大自然的壮观景象?即使我走不出祁连山而葬身在它的伟力之下、胸怀之中,也可谓此生不虚了。但是有一个条件,我能把这种神秘之域公之于世,让人们同享以饱眼福之乐,我也就永远活在人们的欢乐之中,这对我对人都是一种福惠——只可惜我不是画家,无法描绘出祁连山伟美的真容,即使画家,哪有万里长幅供他巨笔挥洒呢?

  所有西征者都为这令人震骇的景色倾倒了,只有旺迪登巴皱着眉头,认定某种祸患已从远方悄悄逼来。

  “喂,尹科长,今天晚上你要跟着我……”

  “嗯。”我答应着。那天夜里如果没有“黑箭”,我就完了!

  沉思间,有一片浓云,像一瓶墨汁泼在画面上,徐徐洇漶开去,鲜艳多彩的山谷立即暗淡了,阴气越来越重,万物失去了自己的色彩形状,完全湮没在暮色之中,只有耸立的雪峰高擎着灰色的天穹。

  按照向导的提议,总部在一个只有四户牧民的居民点宿营。由于大军突至,牧民们急忙躲进山间岩洞,没有来得及把粮食带走,这天夜晚,每人吃到了一碗米粥,在米缸里留下几块银元、一封信。旺迪登巴认为留信大可不必,牧民中识字的太少,但他让我把纸条念给他听,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尊敬的乡亲:

  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为联合各民族抗日救国,大军路过你家,食用贵户粮食约六十斤,留银洋二元,以抵粮价。未经允许,希多原谅。

  下面就是部队的番号。

  旺迪登巴又说:“好!好!”

  他是聪明人,知道我们这封信不仅是一种手续,也是一种宣传。我们大军过后,这张纸条就会由粮主拿着传遍牧区,对红军的秋毫无犯就会有口皆碑了。

  旺迪登巴日益跟红军接近,几乎把自己当成这支大军的一员,这使我非常高兴。他的“黑箭”也跟我亲近起来。我应该感谢它,没有它我就无法看到今日黄昏时分的祁连奇观了。

  “黑箭”是一只牧羊狗,全身黑油光亮无一杂色,只有四只脚毛是白色。旺迪登巴告诉我,它的名字原来叫“雪里站”,觉得没有气魄,给它改了。

  旺迪登巴建议我们挤在一个羊圈旁的石壁小屋中。小屋又小又矮,进门要深深弯腰。里面只能躺下我们两人,狗也挤在我们身边。他收集了很多牛羊粪,准备夜间生火。他预言今夜将有特大风雪。

  我不太相信。此时,我看不出暴风雪的征候,只看到远方的天边升腾着灰黄色的浓雾。

  部队唯一的任务就是走路,机关都非常空闲,陪同向导的任务本应由我们科的张干事负责,因为旺迪登巴对我特别友好,他便让我陪同。这位张干事是个棋迷,他时常忙里偷闲,找青年科的乔干事拚杀。在倪家营子时,有一次他一边下棋一边说了句出格的话,让江子文批评了一顿,勒令他写了检讨。

  他对乔干事说:“我这盘棋之所以反败为胜赢了你,就是‘弃子以取势’,就跟咱们西路军一样,是战略棋盘上的那颗被遗弃的子!”

  江子文听说之后,要严厉处分他。吴永康部长替他说了几句公道话,他说:

  “弃子取势这是象棋高手运用的战略,就像我们一个军要独立完成一项歼敌任务,但必须有兄弟部队派出一个团挡住增援之敌,于是这个团就配属于我军领导,这个团面临阻击敌人的重担,顶住数倍于我的敌人的压力,必然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全团与阵地共存亡,以保证我们军歼敌一个师的任务……这就是局部和全局的关系。从打阻击的那个团来说,这是一次被动挨打拼消耗的败仗,但从整个战役来说,付出一个团的代价,却取得了歼敌一个师的胜利!从局部看,埋怨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从全局看,这样安排是必要的合理的!……张干事的比喻不确,应该检查,但原意并不错,任何时候都有个牺牲局部保证全局的问题嘛!你看,在王家墩的一个连全都拚光了,还不准后退,不正是为了全局控制一个制高点吗?”

  江子文想想,也有道理,张干事才得以脱险。从此以后,张干事就不说“弃子以取势”而说“弃子改杀法”了!

  空下来,旺迪登巴问我有没有娶亲,我做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军人四海为家没有办法结婚。他做出遗憾而同情的样子,说我虽然是个有学问的人,却没有他幸福。命运似乎有点不公。可见人与人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

  人要完全根绝私念是不可能的,他作为向导,总部对他的生活是特别保证的,他有时分一些给我,我也乐于享用。

  我抚摸着偎在我们中间的“黑箭”,忽然想到一段历史故事:那是《东周列国志》里说的,有周人献给卫灵公一条猛犬,名叫灵敖,身高三尺,色如红炭,能解人意。左右人等有了过错,灵公就呼唤灵敖咬他,敖起立啮其颡,直到咬死才罢休……我问旺迪登巴,他的“黑箭”能不能懂得他的心意。

  他说懂得。

  我说今夜有暴风雪,很可能有许多战士像我那夜一样,冻死冻僵,尤其是岗哨,更容易出事,他能不能派“黑箭”出去救他们脱险。

  他说可以试试。

  将近千人的队伍,听起来好像十分庞大,其实落进祁连山的大冲沟里,就像海里飘荡的几片树叶,由于天寒风烈,大家东一堆西一团地聚在一起取暖,显得特别零落。回想西渡黄河时两万一千八百余人组成的浩荡大军,现在剩了个零头的零头,令人倍感凄凉。

  旺迪登巴带着狗到各营地绕了一圈,回来就升起了牛粪火。

  对火沉思,记起《凉州府志备考》中,有一段记载:

  《辍耕录》:回纥野马川,有木曰琐琐。烧之其火经年不灭,且不作灰。彼处妇女取根制帽,入火不焚,如火鼠布云。

  我问旺迪登巴可有火烧一年不灭的东西,史志所记是否可信。

  旺迪登巴不能回答,却说了一句很精明的话:“世上无奇不有。”

  我又问他,《酉阳杂俎》一书中说:祁连山上有仙树实,行旅得之,止饥渴。也叫四味木,其果如枣。以竹刀剖则甘,以铁刀剖则苦,以木刀剖则酸,以芦刀剖则辛(从化学角度考虑,我倒相信)。《河西旧事》中记载:祁连山有仙树,人行山中,以疗饥渴,辄得之,饱,不得持去,平居时亦不得见。后有按语曰:此果如罗浮山之杨梅、归美山之桔柚也。

  旺迪登巴摇摇头,他没有见过。但史志上已经说明,本地人是见不到的,只有饥渴将死生命危殆的旅行者才能遇到,且不能贪心带走,吃饱为止。这就带有某种传说性质,但我希望能在旅途中尝到一次仙树之果,也许就能长生不老了。

  旺迪登巴告诉我:现在我们是在热水大坂,如果明天翻过去,就会到托来牧场。然后再翻过乌兰大坂就到了疏勒河了。为了省油,没有点灯,我没法看地图。

  他说托来牧场,夏天非常漂亮,现在是看不到了,引为遗憾。

  我说,我对草原景色,并不陌生。在长征路上,在懋功、卓克基、松潘、毛尔盖一带,我饱览过草原牧场的风光……后来,旺迪登巴给我讲盗马贼田世昌的故事,夜已经深了。

  枯坐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更有趣的话题,都倒头睡了。“黑箭”卧在我们中间,像小烘炉似的温热。牛粪火闪着微光,与我那天夜里独蹲树洞真有天壤之别。

  开始我睡得很沉,后来,我被一场噩梦惊醒了,隐隐听到祁连山的喘息声……睁开眼,看到旺迪登巴和“黑箭”都睡得很熟。这场噩梦是由旺迪登巴关于祁连山盗马贼的传说引起的,据他说,那不是传说,因为他亲眼看见过盗马贼的首领田世昌。

  开头,我不太相信这些绿林响马的传说,但他描述得很仔细很实在,好像是真的。

  他说田世昌是甘肃临夏东乡族人,大约有四十来岁,头发乌黑透亮,胡须又浓又长,高鼻梁,眼深眍,很有神,是个打富济贫的好汉。他原来是马贩子,为了几匹好马,受了马步青和马龙飞的陷害,以后他就拉起一支骑兵队伍,专门跟马家军作对。他对牧民很好,从不抢掠牧区,有时抢掠了马家军马苑里的军马,还送给牧民。因为马后臀上烙有军马印记,牧民们没有人敢要。

  在一年以前,田世昌被马家军骑兵追捕,曾藏在旺迪登巴家里。在他新婚之前的一个深夜,有一个骑马人给他送来了一挂壁毯和一身新娘的服装。一年之后田世昌未忘救命之恩,这使旺迪登巴非常感动。为了不被牵连,旺迪登巴没有向外声张,只说自己从外地用两匹骏马换来的。

  这真引起我极大的好奇,我所见的那张质地优良图案华贵的挂毯,决不是一个普通的牧民所应有。他未能向我提供更多的细节,却给我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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