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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 作者:黎汝清

第86章 尾声(4)

  关于形式的追求,我无法从文学理论角度来谈,毛时安在谈到文学作品形式的重要性时,引证莎士比亚在《仲夏之梦》中说过的话。

  “诗人的笔即与这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定形。

  并且对于空中的乌有,则给以居处与名。”

  毛时安说:“事实上,在内容(素材、经验、思想)与完成了内容(艺术作品)之间的区别,就是形式。”

  丰富的内容与尽可能完美的形式如何理解,这只能由读者和文学评论家去阐明,我想先说一说我去大西北之后的感受。

  我生长在山东渤海大平原的盐碱地上,而后从军,经历过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到警备上海,后调往南京从事文学创作。为写《海岛女民兵》跑遍了浙江、福建沿海的主要岛屿。而后到过越南,到过老山前线,也到过塞外,也到过巴基斯坦,也到过苏联的塔什干和撒玛尔罕沙漠。但没有一处像大西北这样给我留下强烈的深刻的独特的奇异的印象。这是一个神秘之地,魅力之域。

  浩浩大西北,崇山万仞,雪峰触天;平漠万里,寸草不生;古长城连断无际,伸向天边;草原如茵,绿洲如海;沙丘嫩黄,戈壁焦黑;茫茫旷野,沉默如死,寂然无声。无尽的色彩舒徐有致的映入眼帘,婉顺柔从。一旦漠风怒卷,天地撼动,群山怒号,暴烈绝情,似乎要把地球撕成碎片抛向宇宙深处。

  它是严酷的沉重的,是轻佻的跃动的;它是苍老的荒凉的,是年轻的热烈的;它是原始的野性的,是现代的柔情的;它是枯死的单调的,是鲜活的丰富的;它是坦荡的舒畅的,是隐秘的艰涩的;它是极美的也是极丑的,是极善的也是极恶的;它是欢乐的也是凄惨的,是富饶的也是贫穷的;它是冷酷的也是热情的,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它是实在的也是虚幻的,深沉雄浑浩瀚如海的;它浅露纤细如方寸盆景置于案几之上……

  我从来没有看到世间声色、景物、时代、人生,有如此极大之反差。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进口的丰田面包车上,沿着七十年代铺设的柏油路,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寻视着中世纪的战场。

  铁马冰河入梦来,我清楚地看到霍去病、卫青、班超……并马驰骋而来,在无边的漠野上踏起漫漫黄尘,刀光剑影,角弓啸响,箭矢交坠……牧马、胡骑前,滚动着匈奴浑邪王、休屠王的血淋淋的头颅。

  成吉思汗征服西夏血流成河,在这血溅黄沙尸堆戈壁的河西走廊上,连年战乱竟和丝绸之路的繁盛统一起来,就像沙漠与绿洲,崇山峻岭和漠漠平野统一起来一样,和谐而又自在。刀剑的铿锵和悦耳的叮当的驼铃是统一的;战场嘶杀和轻歌曼舞是统一的;战马的蹄印和深深驼窝是重叠的;西路军、马家军的搏战和古代的征杀是应和的;汉长城的烽火狼烟和西路军的篝火是相映的……

  谁也理不清西域数千年的社会动荡,谁也说不出西域有多少王国、民族、部落的融合,谁也难评莫高窟、榆林窟、文殊山艺术的精绝,谁也难以估计在黄沙湮没的古城镇古墓葬中有多少珠宝珍奇。

  大西北,在一览无余之中隐含着无尽的奥意,这里包容着人类的大悲欢、大变迁、大离合、大忧患;这里有勇敢的灵魂,有远古的掠影,有平凡的伟大,有沉默的奋发;这里处处有象外之境、言外之意;这里让你涌动起一种潜在的鲜明的历史意识;这里不乏生活的色彩哲理的发现;这里也燃起生活的虚幻感和宗教观念,引起你超越时空的思考;这里每走一步,你都感到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脚踵踏着史前的尘埃;这里每块砾石都有一种寓意超越的特质,无以名状,却闪着内在的灵光。

  这就是我河西走廊之行的感触。

  另外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不管是西路军还是马家军,他们每个人的命运与归宿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没有一个跟自己的愿望是一致的。

  有关西路军的史料和作品已经很多了,怎么能脱开千篇一律地在小说电影中看过千百遍的那种冲冲杀杀?怎么能超越红军好,马家军坏,马家军残暴,红军遭难受辱的尽人皆知的一般的简单的是非判断?怎么改变几个贯穿人物像几根线扭成一股绳那样的结构,来包容几万人(敌我双方)的各自不同的命运呢?怎么能把事件的总体,把历史、社会、人生、道德、文化、物象、色彩的总体,总括在一部作品之中?我努力拓展审美视野,努力向生活的深层穿越,努力向人物的心灵窥探。

  艺术不像物品,是不能重复的,每个作家的每部作品都面临着另辟溪径的艰辛,也冒着失败的风险。

  这部作品的样式并不是锐意求新的结果,而是内容决定了形式。至于成败得失,孩子已经生下来,是美是丑只能由广大读者和评论家去评头论足了。

  说到这里我想感叹几句,我在执笔过程中,老是这样想:

  凡是跟红西路军有关的人——西路军自身二万一千八百人也好,六万多马家军官兵也好,当地各民族居民也好,不管是健在的或是离开了人世的也好。他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有伟大的,渺小的;正确的,错误的;高尚的,卑劣的;清醒的,盲目的;幸运的,倒霉的;正义的,邪恶的;凶残的,人道的;也好也坏不好不坏的。他们带着各自的满足和遗憾,带着得意和委屈,带着怨恨和自责,带着欣慰与痛苦,从历史深处走来,向历史深处走去,留下沉重的思索和无穷的哲理。

  成功也罢,失败也罢,凡是历史的经验教训对后人都有同等的价值。

  有的贪天之功,有的代人受过,唯有历史诚实公正。正像古人所言:“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怒不过夺,喜不过予。”有好说好,有坏说坏。不要锦上添花,也不要落井下石。没有的不要硬加,已有的不要抹去。不要迎合一时所需失去永久的诚实,也不要翻烧饼式地今天捧煞明天打煞。对事业,要拚搏,对于人,要祥和,要实事求是,不要在历史耻辱柱上留下骂名。

  对于形式,我认为可以不拘形式。一般衣服的钮扣都在胸前,也不妨把钮扣放在背后;一般绘画,侧面人只能看到半边脸,有时也可把那半边扳过来给人看。

  对称和不对称,自然景观的缺陷和人工雕琢的完整,极美和极丑,大概是辩证的,审美情趣是多种多样的。有人案头不摆天女散花,却摆一个鞋儿破帽儿破的丑济公。

  七

  问:

  正如你上面所说,小说既写了马家军残暴的一面,也写了马家军的士兵多数是良家子弟,也有的反对杀俘,还救援濒临死亡的女红军;既写了马家军打红军的一面,又写了马家军也打国民党冯玉祥、孙殿英,也打日本侵略者,甚至是抗日战场上的英雄。这是不是从利于民族团结来考虑的?

  答:

  有这种因素,但不完全是如此,现实生活要实事求是,历史就更应如此,只讲一面理的历史是片面的历史。正像我们写抗战史不能回避国民党淞沪抗战和台儿庄血战一样,应该尊重历史,应该有起码的诚实。

  我们共产党人是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是有国际主义精神的,胸怀应该是广阔的,坦诚的,不应有农民式的狭隘心理。不敢正视历史真实,是虚弱的表现,写出历史的复杂性,才能给人以智慧以哲理性的启迪,这是符合两点论的,是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

  任何过分的溢美和丑化都是对历史的亵渎,都是对后人的欺瞒,都不可能经得住历史的考验,都会引起后人的摈斥和憎厌。写真史写信史是历史的生命。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是文学的生命。说的是假的,人家也没有当成真的,反而把真的也当成假的,连古人都懂得“假作真时真亦假”。效果是相反的,只有真的才能使人心服。

  八

  问:

  你对史料运用采取了极为谨慎的态度,在大量的史料中你有哪些取舍?

  答:

  我把所见到的史料,集中起来,反复比较,采用我认为最合理的更为接近真实的说法,有些对小说无大裨益的一些素材我舍弃了,比如:

  一、甘肃省、张掖地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编印的《红西路军史料》第五辑104-105页有这样一段文字:

  “过黄河以来,一直提‘有我无马,有马无我’的口号,经过一段战斗尤其古浪受损以后,出现过几次违犯优待俘虏政策的事,在战场上抓来几个俘虏后在送解到上级单位途中,枪杀、刀砍俘虏兵,使之拚命地逃跑。这同时有重伤、轻伤、未伤的人跑回去,敌人便以此在他的部队和地区作活教材,使之为他们拚命和不敢支持我们,从十二月初以后,就很少抓到俘虏了……

  史料写出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如果把杀俘付诸形象就不好处理。

  二、《红西路军史料》第四辑93页有这样的记述:

  由于上几着“棋”失算,我军西进的企图未能实现,就走进了死胡同,完全失掉战争的主动权,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敌人占领了高台,打了“龙头”,扼住我西去的咽喉,气焰更加嚣张,立即回马大举进攻临泽。在此生死关头,二十二日下午,我十四师师长兼四十三团团长郭锡山借口去看阵地,不一会儿,他的警卫员跑回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我问:“出了什么事?”“郭锡山跑了!”“跑到哪里去了?”“敌人那边。”“你干吗不打死他?”在战争年代,警卫员是负有随即处决叛徒的责任的。警卫员边哭边说:“我们走到前面战壕,距敌人很近,他说‘把你的盒子枪给我,打个远目标’。我给了他枪,他顶上子弹对准我‘你跟不跟我走?’我问‘到哪里去?’他指着敌人的阵地‘那边’。我不去,他就一个人跑了。我让放哨的战士开枪,他们开了几枪,没有打着……”他懊丧极了。

  郭锡山完全知道我守城部队的虚实,他的叛变又给我们增添了新的困难。但是,叛徒的可耻行为,激起了我们更加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昼夜不息的炮轰后,敌人开始攻城,我伤亡日渐增多,火力、兵力越来越困乏,工厂里的女战士也都投入了守城战斗。

  二十三日凌晨,红九军来一二百人。他们是掩护西路军总部的夜行军时,中敌人伏击失掉联系的。他们听到这里枪声激烈,就赶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局势十分不妙哇!

  我们团在政委万汉江领导下,与兄弟部队密切配合,又激战了两天,敌人始终不能得逞。二十四日黄昏,总部通信员越过重围送来命令:放弃临泽,突围向倪家营子靠拢。

  以上情节,形象地去写,还是很有意味的,但我还是舍弃了。

  三、还有许多出版的史料中写了马家军强奸女俘的情景。比如:

  “这些下贱的畜生,刚才搜她们的东西,撕她们的衣服,折腾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山下有人喊:‘红军同志们下来,我们的队伍来了!’我们藏在山上的女的,不知道真假,都出来了,被抓住了。路上,好多女的被强奸死了……”

  像这些情景,小说原想写一章于薇等女俘被强奸的经过,后来还是舍弃了。

  我在第二届全国人民大会第一次会议期间(1959年4月),与于连庚、尹家成三人,持许世友同志的亲笔介绍信,在京进行过二十七天的访问,先后访问过徐向前、王树声、周纯全、倪志亮、张琴秋以及其他四方面军的首长。但那时多是谈的鄂豫皖根据地的情况,红西路军的情况谈得很少。

  本书写作之时,徐向前元帅还健在,作者只能根据他本人的回忆录中所记载予以介绍,未能进行艺术形象的塑造,与之对立的陈昌浩同志由于缺乏相应的矛盾冲突的观照,而孤掌难鸣,相对削弱,这是个遗憾。

  九

  我写完最后一笔,轻舒了一口气,伟美的大西北的旷野又映现在我面前,我怀着由衷的诚敬瞩望着它,心胸像受了洗涤,一切疲倦了无踪影。大西北的粗犷的漠野,唤起我无尽的柔情。

  这次我们大西北之行,得到了兰州军区首长的大力支持,得到了兰州军区创作室的朱光亚等许多同志的热诚帮助,得到了甘肃省武威、张掖、高台、酒泉、安西和青海省的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的热情帮助。在此向他们深深地致礼。

  由于掌握史料所限,且众说不一,在比较、鉴别、引用时,疏误之处必将难免,尚祈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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