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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25章

  似乎这祷告生了效,不久,喊声渐渐消失,枪声也稀疏而且遥远了。汤团长怕自己还在梦中,他闭着眼咬了一下舌尖:浑身一抖,赶紧缩回去,嘴里疼得不住“呼呼”地呵气。他知道这是真的了,便把滚圆的身子向坑边爬了两步,头朝上伸去,侧耳仔细听一听——

  “团长大人!”这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竟至于连坑边的泥土也带落了不少。他抬头看时,原来是王重远已经爬到了上面。打败仗总是他殿后,胆子也磨练得大了些。这时,他更像个凯旋归来的勇士,兴奋地说道:

  “团长大人,枪声全停了!……”

  汤团长又仔细聆听了一会,确信枪声真是全停了之后,才向王重远伸出胳臂:“来,帮一帮……”

  于是,王重远在坑上拖,那副官在底下托,好不容易才把石滚一样肥重的汤团长拖到了上面。

  他一面拍着军服上的上,一面茫然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团长大人。”王重远愁眉苦脸地摇摇头,他大约也是刚爬出来,“刚才好像北洋军要打过来,可现在又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汤团长振作了一下,见那儿位副官还钻在沟里,好像冬眠了。他生气地走过去,用脚踢踢他们的屁股,喝道:

  “胆小鬼,快起来!”

  那几位副官偷眼一看,见团长又神气十足,料定没事了。一个个爬起来,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像掉了漆的泥胎。汤团长郑重地合了一下掌,说道:“你们都要谢老佛爷。刚才是我佛显灵,打退了北洋军。”

  “阿弥陀佛……”副官们合掌顶礼。

  “团长大人,我们现在——”王重远望着汤团长,作了个模糊不清的手势。

  汤团长把马裤往肥腆的肚皮上提一提,望着这突然沉寂下来的战场,也不知该怎样办了。正犹豫间,忽然那位矮胖的副官喊起来:

  “团长大人,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都向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有十多个人,迈着急促的步子走来。看得出都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什么,步子很沉重。

  “这一定是林团长!”那矮胖的副官首先发现了他们,自觉很有功,更显出聪明地说,“他那不是坐的椅轿?山路骑马太颠,况且我们这里的椅轿又是最好的,连吴大帅都说过它平稳、富于诗趣……”

  而王重远却不很有“诗趣”,他已经挨够了骂,怕的又闹出误会来。想起望远镜还没丢掉,便急忙抓起来望去,看了又看,这才拿下来,向汤团长失望地说道:

  “团长大人,那是伤兵……”

  “伤兵?伤兵坐轿子?”那矮胖副官顿觉很失望而又不平了。

  “伤兵么?”汤团长也惊讶地说。他一把抓过吊在王重远胸前的望远镜,看了看又放下,惊疑不定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仗打完了……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又自言自语道:“他们真把北洋军都打垮了?”

  “团长大人,他们从火线上来,一定晓得林团长的!”王重远献策说。

  “不错,”汤团长犹豫地点头,“嗯,会知道的。”他终于下定决心,“快上去问问!”

  抬伤兵的士兵们走得很快,汤团长这一行人摇摇摆摆还没走多远,他们就迎头走上来了。十几个士兵抬着几副临时扎起来的担架,还有几个是老百姓。奇怪,汤团长想,他在湖南打了几十年仗,军队到哪里,老百姓不是跑得精光,就是关门闭户不见人影,而这个团一到这儿,怎么就找到老百姓帮忙了?这一定是用枪杆子抓来的!他想:嗯,一定是!

  然而,又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情形:跟在担架旁边的几个士兵,上前要换下抬着担架的老百姓,那老百姓却推拉着,怎的也不让,士兵们便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拉扯在一起。汤团长惊讶得发怔了:这军纪成何体统啊!……

  正当他们在一堆拉扯不清时,王重远走近去问:

  “弟兄们,你们从哪里来?”

  其中一个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大约知道他们是起义湘军的,便和气地说:“从前线,从高地前线来。”

  汤团长从一边凑过来,也顾不得团长的“官格”了,急忙插话问:“前面怎样?仗还在打吗?”

  “还在打,可越打越远了。”那士兵的脸被炮火硝烟染得黑黑的,自豪地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们林团长在前面吗?”王重远紧接着问。

  “在!”提到团长,他的精神兴奋焕发,两眼闪出明亮的光,他像谈到自己最亲密最尊敬的人那样说:“他一直在前线,你看,”他指着旁边那个用绳索编成的担架说,“打得最激烈的时候,他就那么迈着大步往前走,腰也不弯;他还亲自帮我们把重伤号扶到床上的……”

  这时,那几个争着换担架的人终于换过来了,一个矮小的士兵向说话的人道:

  “班长,走了!……”

  “好。”说话的班长答应着,望着汤团长他们,抱歉地笑道:“哦,对不起,我们……”他举起手来敬了个礼,退了几步,急忙转身跟上担架走了。

  “这是个什么队伍啊?……”汤团长望着走去的士兵们的背影,困惑而忿然地说,“官不像官,兵不像兵!可他们打仗倒真又这样能行……这究竟是些什么怪物呢?阿弥陀佛!”

  在高地的前沿上。激战之后,遍地是倒得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遗弃着北洋军的旗帜和枪支,在拼杀中撕碎的军服的残片,被刺刀戳穿了的洋鼓滚翻在地上,炮火的硝烟和战壕上燃烧的浓烟弥漫在一起。烟尘中,刚从后面开上来的预备队的士兵们正在清扫战场。

  远处,还傅来断续的枪声和隐约的喊杀声,投入反击的部队正在追击敌人。

  这一场猛烈的反击,完全出乎了北洋军的意料。冲上高地和冲到了高地前面的敌军,都完全被第二营的反冲锋和第一营反击队伍包围消灭在阵地下边。第二营带着被激发起来的强烈的仇恨和忿怒,以猛虎下山之势,一直向敌军汇集的碌田墟扑去;从后面赶上来的新兵们也加入了冲杀的行列,他们带着新的力量和勇气,使队伍里陡地又添了一支生力军。北洋军抵挡不住,慌乱起来,接着后面的士兵全都动摇了。俗话说:兵败如山倒;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在碌田墟集中的敌人便如鸟兽般的向后溃逃了。

  齐渊站在刚刚激战过的高地上,望着远远向北伸展开去的战斗,心里有一种无法说出的轻松欣慰的情感。在那紧张艰苦的操练中,在那艰险崎岖的急行军中,人们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多少日夜的奔波劳累,多少弟兄的汗水心血,终于在今天的胜利的喜悦中得到了补偿。尽管在出发前,他对弟兄们的力量和决心都是完全信任的;可是在没有与敌人接触之前,这种信任总叫人觉得不踏实啊。今天,对他们全团的第一次战斗考验,终于胜利地通过了。从今天的战斗里,他看到了党的工作在弟兄们身上所发生出来的实际力量;在决定性的时刻,那些作为全团骨干的共产党员们,表现出了多么高贵的勇敢和不怕牺牲的精神。正是他们,把全团铸结成一个铁的整体;他们用自己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影响和带动了自己身边的弟兄们。

  这第一次战斗的考验,也使齐渊看到了,艰苦的训练生活对于战胜敌人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回想起在广东练兵的那些日子,对弟兄的要求是多么严格啊!根据党的决定,为了在极短的时间里练出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他们经常是不分白天黑夜,不顾日晒雨淋,长官和士兵一起,在操场上操练、射击,摔、打、滚、爬。为了把全体官兵磨练成能忍受任何艰苦,能战胜任何困难,他们在冬天不发被褥,不垫铺草,一人只是一条薄薄的军毯;他们偏在狂风暴雨中急行军,偏到荒山野地里去露营……多少割裂的伤口平复了又裂,多少蜕去的皮肤蜕了又生。仅仅几个月,每一个士兵都变得又黑又瘦;然而,他们的身体也都结实得像铁罗汉一般的了。齐渊感到,艰苦的训练,不只是练出士兵的本领,也是练出士兵的意志和精神。只有意志坚定、精神顽强的人,才能不怕一切、信心百倍。才敢于战性任何最可怕的敌人。

  第二营出现的一些新兵们的胆怯后退,也引起过齐渊的深思。在那危急的一瞬间,如果他们还继续向后逃跑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来,对他们执行战场的纪律的。然而,他从那些新兵们的行动里看出来了,他们的逃跑行为,只是由于在一种没有经历过的激烈和残酷的战斗中,突然出现的惊慌和恐怖所引起的。如果在那时,有一种力量能够恢复他们的勇敢和镇定,能够让崇高的荣誉和责任感代替怯懦和恐惧,那么,结果就会完全是两样的了。

  齐渊能够理解这些新兵的心;他自己也是从这样的道路上走过来的啊!或许,自己那时所表现出来的过敏、脆弱和迷惘,比这些从乡村里投进队伍来的淳朴的年轻人们还要严重得多吧?他还精晰地记得头一回参加战斗时的情景,那是怎样的恐怖和慌乱啊,那就像在脚下爆炸的、地震般的炮弹,那就像从耳边飞过的骤雨般的枪声,那骇人的殷红的鲜血,那中弹临死前的可怕的惨叫和挣扎……一切都似乎包围着他,向他逼近,向他狞笑,他在恐怖中沁出了满身大汗,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似乎连一刻也生存不下去了。然而,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使他咬牙经受了这一切?使他从慌乱中恢复理智,渐渐生出了在当时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无畏和勇气?这就是他那渴望为革命、为民众寻求希望和出路的决心,这就是他那立志忍受一切痛苦、把自己变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革命者的决心。正是这些,才使他在那一瞬间面对着卑怯和勇敢作出选择;才使他的两腿没有退后,也没有停下;才使他忘记了死的恐怖,忘记了一切感情的侵扰;只有一个思想:杀死敌人,争取胜利;只有一个意志:前进、前进、只能前进!

  生活里,许多事情都在说明这个真理:意志退后一寸,软弱前进一尺。这种尺寸的距离,也正是人们在生活和事业上有高有低的分野。齐渊相信自己团里的每一个弟兄,如果能够让他们懂得这一点,他们是一定可以战胜惊慌和恐惧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明白了自己作战的目标和意义啊!记得在团队出发之前,党的南方军委曾分析他们出征的条件和形势,除了谈到两湖工农运动的蓬勃发展之外,还特别强调用革命的目标和党的主义激发弟兄们的士气和精神。军委当时指出:要时刻记住,我们的出发不只是代表广东革命军,而且是代表中国共产党;必须依靠党的力量,依靠工农民众,依靠全体共产党员的模范行为,才能够得到胜利。齐渊在这次战斗以前,专门开了共产党员的会议,使每一个党员都能在战斗中发挥鼓舞弟兄们的精神的作用。从今天战斗的情况看来,他们这个会议是有很大的意义的。

  这时,康洪生带着一个勤务兵从高地下面走上来。他的驳壳枪插在武装带上,上身的汗湿还没有干,脸上也有汗水和尘土,他的大沿军帽上被弹片毁了一块。虽然经过了激烈的战斗,但他的脸色依然是那样深沉、稳重,走路也正如他的为人一样,步步踏实有力。他走上来,向齐渊敬礼报告道:

  “报告营长,第三连全部结束战斗,已经在碌田北面集合,等待命令。”

  齐渊走上去同他握手,亲切地看着他,一面喜悦地说道:“弟兄们辛苦了!”

  在第一营的几个连长中间,他是最喜爱这个勤恳沉默、善于思想的康洪生的。他那一双深沉的、像海水一般含蓄莫测的眼睛,和他那宽阔的前额,带给人的印象是朴实、智慧而深沉。他和齐渊虽然在性格上并不十分合得来,出身和经历也都完全两样;然而他们那种互相倾心的了解,那种真诚无间的友情,却已远远超越了普通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这时,齐渊又问道:

  “你同右翼的一二连都联络过了吗?”

  “联络过了。”康洪生回答道,“我们都同时在碌田墟那边会合的。后来,樊营长命令我们退出战斗去休息,把追击的任务完全交给二营担负;我们就遵照命令停下来了。现在,二连长正在碌田北面的湾子即村庄。里照应大队,一连长指挥着一部分队伍到四处搜索逃散的敌人去了。”

  “你们作的很好。”齐渊点点头说。他知道,在这三个主力连长中间,其余两个人是十分尊重康洪生的意见的。本来团部在战斗前的部署是,在反击胜利后要由他们一营担任追击的;而追击显然是扩大战果的有利时机。康洪生他们能够这样独立地处理情况,毫无委屈地服从二营长的命令,这是使他感到十分满意的。他停了一下,又说道:“还应当给每一个弟兄讲清楚,我们要争的是最艰苦最沉重的担子,不是俘虏和缴获的数目。”

  “我们已经商量过,由各连分头向弟兄们讲了。”康洪生说。接着,又感到欣喜地说道:“二营的弟兄们追的真猛。万连长带着六连在最前头,那股冲劲简直像插了翅膀一样,北洋军想逃脱可真难呢。”

  齐渊也感到欣喜地微笑道:“他今天是憋足一口气了;你想他的性子,能受得了吗?”停了一下,他又思索地说道:“我倒担心他一追起来会什么也不顾,离开大队太远了。樊营长命令他们追到哪里就停下的?”

  康洪生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我没有听到。樊营长也憋了一肚子火,恐怕顾不得这些了。……我也总有些担心,来的时候同二连长商议好了,让队伍随时作好出发准备,如果接到二营要求支援的报告,就立刻出发。”

  齐渊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望着他道:“作得对。”他想了一想,向旁边一个副官问道:“这里还有马吗?”

  副官回答道:“你那匹马让欧副官骑到团部去了,这里只有两匹刚缴过来的……”

  齐渊果断地命令道:“你立刻骑马到团部去,把二营追击的情况报告团长。再请示一下:我们想把队伍再往前靠一靠。如果团长同意的话,你再赶到碌田北面的小村里报告我。”

  “是!”副官敬了个礼,立刻向一边跑去了。

  齐渊看副官走了,便向康洪生道:“我们走吧。”他们一同向高地下面走去。一面走,齐渊一面问道:

  “新兵们今天有害怕的吗?”

  “有。”康洪生爽直地回答道,又转为高兴地:“可是先前打过仗的弟兄们都有准备,给他们壮着胆。有些弟兄还编了几句顺口溜:别看敌人样子凶,就怕咱们往前冲;刺刀尖上出好汉,直捣武昌立战功。大家念得挺顺嘴,新兵们也跟着念,胆子也壮起来了。”

  “哦,编得不错。”齐渊喜悦地说,他望着康洪生问:“这是谁编的?”

  “这……”康洪生明明是个不习惯撒谎的人,犹豫了一下,支吾着说道,“不知道,反正……那么一念,大家就都念起来了……”

  齐渊在心里笑着,没有说话。他知道这肯定是康洪生自己想出来的了。康洪生的性子就是这样,让他做那些不声不响的事情,他会做得那样精细,那样圆满;可要叫他做什么出头露面的事,他简直就会慌得连方寸都乱了的。他似乎是天生出当无名英雄的人。每逢这样时候,齐渊也不再去揭他的“底”。反正康洪生也知道,营长的眼力是敏锐的。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后来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今天的战斗。他们都在思考着:如果二营的情况真像他们估计的那样,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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