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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70章

  北洋军的平通防御总司令兼蒲平镇守使鲍酆将军,身高七尺,肥腆白皙。他约有四十大几岁;像许多鸦片烟瘾很深和经常熬夜打牌的人那样,他的眼泡和身体都显得臃肿。但由于多年行伍的磨练和经常的良好保养,他仍然魁梧、强壮,不失早年的威风。跟那些后起的直系将领们一样,他多年来便一直是吴玉帅的忠诚部下。鲍酆将军自幼虽未饱读诗书,却跟随大帅学会了斯文之风;因此虽则多年的戎马生涯,仍不失早年的飘洒闲逸。特别是当他光着头,穿起一身雪白的纺绸长衫,摇上一把白纸折扇,踱起方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像个戏台上的小生。

  鲍酆将军又颇自信。这也是吴大帅足以自豪的门风之一。据说,大帅和他的将领们,是只知道打胜仗的。训练官兵时,只教前进,不教退却。退却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枭首示众。无论多大将官,败退就等于灭亡。不过,这些年来,鲍酆将军靠着大帅的栽培和祖宗的荫庇,虽则久历沙场,饱经风险;却一直战功卓著,所向披靡。他的沉着足以使人相信:即使炮弹落在脚下,他也能不改色、不眨眼的。

  鲍酆将军是吴玉帅器重的将领之一。被派到举足轻重的湖南前线来独当一面,便是铁证。鲍酆将军没有辜负大帅的信任。从他在蒲圻接到大帅的急电,出师湖南的那一天起,他就全力以赴地担起扭转湖南战局的重任了。他先把带过来的北洋军驻扎到平江湘阴一线,依山据险,沿着汩罗江修筑了坚固阵地;又命令湘军和赣军继续向南推进。这是一着绝妙的布局:进可以轻取长沙,控制全省;退则又能依平湘之险,以逸待劳;把湘赣军作钓饵,引出广东军来,一举消灭,直下南方。他忙碌多日之后,这才把一切报告大帅。不久便接到回电,那虽是短短四个字,却寓意深长,电文说是:知吾心也!

  往后这些日月,鲍酆将军便完全陶醉在得意中了。前方每天都传来捷报,攻击最勇猛的是谢文炳和唐福山的赣军。他们见叶开鑫又进了长沙,十分眼红,拼命抢在前面,长驱直入,想在湘南和粤北弄点油水。这时的鲍酆将军正坐镇平江,按大帅的秘计行事。他每天看着前线的报捷电;虽是快意,却更加隐忧,他怕的是喂肉养虎,壮大了异己。不料这时,正在赣军指日可下广东的时候,突地杀出个先遣团来。前线的战局顿时来了个倒栽葱,谢文炳和唐福山连八抬大轿也跑丢了,好容易留条老命回了江西。鲍酆将军每天看了这些告急电,虽是为这帮饭桶生气,更多的却是感到快意;暗想大帅果然神机莫测,一显身手的时机到底来了。他是胸有成竹的,看了他自己布下的阵地后,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今天,鲍酆将军起来的很晚——而且也不只是今天。他有打麻将的嗜好,而且那瘾头竟和抽大烟不相上下。平江的乡绅们摸清他的脾气后,都把这一惊人发现当作了拍马屁的法宝;接二连三地为他举行盛典,每一次当然使他满载而归。在鲍酆将军来说,自然是相信他的牌风好——这是要打胜仗的预兆;然而对于那帮乡绅们,每一次虽是陪着笑脸,心里却又像刀子剜。他吃过燕窝粥之后,便开始诵读关岳全书——这也是吴玉帅的“门风”之一。想继承他的大将们,都凛遵着“万古忠义”的训教,对关岳的书也都奉为圣典。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部便是《反三国》。那是在几年前,一位“舔碗底”的文人异想天开,花了三百六十九个白天和晚上,“写”出了一部反三国演义。那演义中,关云长不仅没有失荆州,走麦城;倒以一柄青龙偃月刀,出祁山,定中原,再下江东,完成了大汉一统的霸业。于是阿斗太子在“关皇叔”的庇护下登稳了宝座,天下太平。吴玉帅一见,惊为奇才,亲自拿去圈点了一番,加了“蓬莱吴子玉”的序,用制钱大的字印了出来,廉价出售;这位文人从此也被请进大帅府吃平安饭去了。看过一会,已是正午时分了,鲍酆将军又喝过一杯清炖白木耳,这才要到他的司令部去,处理军机大事;他要到那里吃早饭的。他穿着白纺绸长衫,黑缎面鞋,溜光的圆头——北洋系统里,光头是最时髦的样式;那风头就好比多少年后,人人都留“西装头”一般。他鼻子底下有两撇细细的八字胡,直挺挺的,像从鼻管里插出来的两根葱。走路时一摇一摆,他自己觉得很像小生,然而别人看着却觉得更像老旦的。

  他坐着金顶辉煌的八抬绿呢大轿,几十名骑了高头大马的卫士簇拥着,到了他的司令部。在一些将校军官们的恭迎下,又一摇一摆地踱进小客厅,阅览各处的电报和探子报来的军情——这当然都是象征性的,大部分事情都由参谋长代拆代行了。即便这些他也无心去看,因为他是那样自信,觉得一切都在股掌之上了。他一看见那些东西就打呵欠,这是烟瘾发作了。于是他便照例往特设的凉榻上一躺,那里早预备了烟灯和烟泡。霎时,一派潇洒的鲍酆将军,又变作吞云吐雾的神仙了。

  然而今天,他没能很快就舒舒服服躺下。大帅的一封急电,使他不得不赶紧依令而行。那电报,是大帅得了个梦,然后卜了一卦就拍来的。原来这时的奉直两系谈判,经过许多人的暗底撮合和调停,已经大功告成了;在互通了一阵电报之后,两大实力派的领袖——吴玉帅和张雨帅,终于在北京会见,共同商定了一统中国的大业。这以后,吴佩孚就驻到了长辛店,北面对付冯玉祥的国民军,南面就是广东的革命军。他是很有番雄心的;很想在这两面重振直系的声威,好叫“张胡子”知道他吴佩孚是能够控制中国局面的!北方有他亲自调派,而南方就只有靠锦囊妙计了。大帅是很信周易神课的,每逢行军作战,遇有疑难之事,总是沐浴熏香,一片虔诚,打了卦后,一个人关起门来推半天,然后就依计而行。当然,部下也很难知道哪些是神灵相助,哪些是大帅自己的主意。这回的急电,就是因大帅在长辛店夜得一梦,梦见一个西瓜滚进了大帅的花车厢里,而且越来越大,大帅叫了一声,就醒了。第二天上午大帅从车站附近的别墅到花车上去办公,把这一梦讲给秘书长孔文周听;他一听,不觉击掌叫好,说这是大吉之兆;正是直系重将兴旺的象征。夫西瓜者,地球也,地球滚进车厢,正是大帅将拥有天下;而西瓜又自南而来,说明了这吉兆应在南方。吴佩孚心中大喜,便立刻更衣焚香,开始卜卦了。

  这一卦,便决定了这急电的内容。电文说道,明天正是黄道吉日,丧星犯南;要他迅速控制平江外围的阵地,以攻为守;趁广东军在浏阳迟迟未动,作好一切准备,等大帅二次令下,立即挥戈向南!

  鲍酆将军看过电报,容光焕发,觉得正是英雄用武的时候了。他从大帅那充满自信的电报中,似乎已看到眼前的胜利,而大帅授予的勋章也在眼前闪着毫光了。他学着大帅的姿态,以非凡自信的魄力,向参谋长发令:把最精锐的三个团调到南面,防御阵地要扩展到三十里外。他又知道那一边是“****”最深的地区,又特别传令:如有阻挡和捣乱破坏者,全部赶出外围,烧掉房屋。他命令队伍要在今夜作好准备,先头部队在明天清早出发。

  这一切当机立断,确也显出了鲍酆将军的雄才大略。参谋长受令退出后,他这才轻松地吁了一口气,从太师椅上坐起来,看了烟榻一眼——他实在疲倦了。两个马弁赶紧过去燃着了烟灯,打开了装“土”的金漆盒盖;另一个则为他宽去了长衫,露出里头圆领对襟的白绸小褂和宽腿的白绸裤。他顺手从上面衣袋里,摸出金壳怀表来,看看已过下午两点钟了;他把怀表放进衣袋,整好了露出来的金晃晃的表链,这才打个呵欠,摇摇摆摆地向烟榻走去。

  北洋军要出动的消息,当夜就传到安平桥来了。这消息颇引起了当地人们的恐慌。很自然地,穷人们那颗满怀着希望和得救的心,都向着了农民协会。

  一切来得是这样的突然,重担落在万先廷身上了。这里只有他是军人,大大小小总是革命军的指挥官。尽管赵柄清是老一辈,是这里党组织和农协的领导人,但是对于打仗的事,他也要听万先廷的了。

  这对于万先廷来说,也实在是艰难的。在团里的时候,上有团长营长,下有排长老兵;他坚决地执行命令,不怕“失体面”地请教下属;虽也遇着些困难,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然而都不知不觉地过来了。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一切都要靠他来决定。他深深记住齐渊在他当排长时说的第一句话:革命军打仗,就是成千上万民众穿衣吃饭的事。这就是一个革命军指挥官的崇高的责任。

  深夜,在赵柄清家的堂屋里,坐满了人;灯光,人影,烟雾腾腾。万先廷、赵柄清和几个人坐在方桌旁边,低声地商量。周围的人们嗡嗡议论着,虽是不大的会议,也分着主战与主“和”两派。主“和”的大抵是怕吃北洋军的亏,主张隐蔽起来,等革命军开过来再说。

  这时,大凤、母亲和小莺都坐在厨屋灶旁的黑影里。她们默默地坐着、听着,等着为前边的人添茶水;她们也焦急地关怀着农协和全村人的命运。小莺已经倒在母亲的怀里睡去了。母亲和大凤的双眼,都不约而同地经过那通往堂屋的门,注视着方桌旁边的万先廷和赵柄清。大凤的心情更有些异样,她几乎是怀着骄傲的欣赏的心情,望着万先廷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动作,都引起她的长久的回忆和联想。

  是的,只有这时,她才觉得先廷哥这几个月来的变化是多么大啊!她记起农民协会刚成立时,为着对付赵五公从城里请来团防兵的事件,在青龙寺的大殿里商量办法,那时他那急躁的、冒失的劲头比黑牯也强不了多少啊。那天,容大叔稳稳地坐在方桌旁边,微笑地看着他,听他讲。后来,等大家都说完了,容大叔才说出自己的意见。听完那些意见,先廷哥挺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今天,先廷哥也像容大叔一样地坐在方桌旁边,听着旁人的话;他虽没有容大叔那样的沉着、老练,可是谁又看得出来,这就是一年以前那个急躁冒失的当长工的小伙子呢?然而,他又是先廷哥;当看到他时不时为着什么问题着急,伸起手来搔一搔自己的生出了短发的光头时,大凤不觉从心底发出喜悦的骄傲的微笑:先廷哥还是多么像先廷哥;跑了那样多的大码头,当了革命军的官,他那颗朴实的心还是一些未变啊!

  经过了一顿饭工夫的争论、说服、商议,那些主“和”的人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万先廷从北伐战场的形势,讲到平江战役的重要,说明这回北洋军的出来,不只是搜索骚扰一番,这里头定有更要紧的诡计。他又从革命军的行动,说到这里农民自卫军的力量,足以把北洋军挡在安平桥的北边;这样等革命军赶到时,就可以减少进攻平江外围的损失。这番话说得人们很悦服。赵柄清也止不住暗暗地高兴:这孩子长进得真快啊!

  当天深夜,农协就把一切都安置好了。一面派人骑着快马到浏阳给革命军报信。赵柄清和万先廷又带着附近各村的人,在各山口要隘设置了滚木擂石,挖了隐蔽壕沟。最好的猎手都集中起来,由万先廷带领,叫作奋勇队;除了猎枪,还有不少上回拣的从这里过路的败兵们的洋枪。山上有树林子的掩蔽,真变成一座天然的防御阵地了。还有好些位木匠和铁匠师傅齐心合力,做了好几门一两人合抱粗的大松树炮,架到山顶上;那效力虽不很大,可是声音格外响,一点着引子,又喷火又冒烟,真是山崩地裂,胆小些的人吓也会吓得昏过去。又有很多鞭炮工人,挑出最大的鞭炮,用箩筐抬了好些到山上来,预备当机关枪用。

  这一切都预备妥贴了。赵柄清、万先廷、大凤又同着农民协会的委员们仔细巡视检查了一番,挺满意。万先廷又按着在队伍上打仗的办法,把那些自卫军编了队,由各乡的农协委员们分头指挥。又派大凤到时带着妇女解放会的姑娘们,在各村子里安定人心,送茶送水,抢救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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