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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天环游地球》 作者:儒勒·凡尔纳

第七部分

 第三十一章 密探完全为斐利亚·福克的利益着想

  斐利亚·福克耽搁了二十小时。这都是路路通无意之间造成的,因此路路通感到非常失望。他这一下子可真把他的主人搞垮了。
  这时,密探走近了福克先生,问道:
  “说真话,先生,您是急着要走吗?”
  “说真话,很急,”斐利亚·福克回答说。
  “我真的要知道一下,”费克斯说,“您是不是一定要在11号晚上九点钟之前,也就是说在开往利物浦的邮船出发之前到达纽约,有必要吗?”
  “非常必要。”
  “假若没有这次印第安人袭击火车的事,您在11号一早就可以到纽约了,不是吗?”
  “是啊,那样我在邮船开出之前十二小时,就已经上船了。”
  “对,现在您耽搁了二十小时,二十减十二余八。您打算不打算把这八小时补上呢?”
  “步行吗?”福克先生问。
  “不用步行,坐雪橇,”费克斯回答说,“坐带帆的雪橇。有一个人曾经要我雇他的雪橇。”
  这个人就是昨天夜里跟费克斯讲话的那个人,当时费克斯没有答应雇他的雪橇。
  斐利亚·福克没有回答;费克斯指给他看那个驾雪橇的美国人,他正在车站前面溜达。福克先生便向那个人走过去了。过了一会儿斐利亚·福克跟这个名叫麦基的美国人一齐走进了克尔尼堡下边不远的一间小茅屋。福克先生看见屋里有一辆相当奇怪的车子。它是一具两根长木头上钉着一个木框做成的雪橇,头部微向上翘,很象那种无轮拖车的两条底板架子。它上面可以坐五六个人。雪橇靠前面三分之一处竖着一根很高的桅杆,上面挂着一张很大的方帆。这条桅杆下面由几条铁索结结实实地绑着,上面有条铁支柱,用来支撑这面巨大的布帆。后面装着一个单橹作为木舵,用来掌握方向。
  原来福克先生看见的正是一条单桅船式的雪橇。在冬季遍地冰雪的平原上,当火车被大雪阻碍不能前进的时候,就可以用这种交通工具,从这一站很快地滑到另一站。这种雪橇可以挂上很大的帆,水上竞赛的快船要是挂上这样大的帆就一定会翻跟斗。从后面吹来的风推动雪橇在草原的冰地上疾驰,它的速度即便说不比特别快车更快,至少也和普通快车的速度相等。
  没有多大功夫,福克先生跟这个陆地小船的船主已经讲妥了价钱。现在风很好,西风刮得正紧,地上的雪已经结冰,只要几个钟头,麦基准能把福克送到奥马哈车站。那里的火车线路很多,四通八达,往来频繁,可以到芝加哥和纽约。这样就可能补上耽搁的时间。现在已无可犹豫,只好这样去碰碰运气。
  福克先生不愿让艾娥达夫人在露天旷野里作这样艰苦的旅行。天这么冷再加上雪橇的飞快奔驰,她怎能受得了。因此他向艾娥达夫人建议,叫路路通陪着她在克尔尼堡等火车。然后由这个诚实的小伙子平平安安地把她护送到欧洲去。艾娥达夫人不愿和福克先生分离。她这样决定使路路通感到很高兴。实际上,路路通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自己的主人,特别是因为费克斯还在跟着福克先生。
  至于说警察厅密探的思想活动,现在真是一言难尽。斐利亚·福克的归来是否使他的信心动摇了呢?还是仍然肯定福克是一个极端狡猾的流氓,企图这样环游了地球一周之后,回到英国就可以完全逍遥法外了呢?也许费克斯现在对斐利亚·福克的看法已经有些转变。但是,他绝不会放松自己的职责,他比任何人都更急着想尽一切办法早一天回到英国。八点钟,雪橇准备停当就要出发了;旅客们——其实可以勉强称之为乘客们——坐上了雪橇,都紧紧地裹在旅行毯里。两只大帆都张起来了,借着风力雪橇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在结冻的雪地上飞驰开了。
  从克尔尼堡到奥马哈的直线距离——美国人称之为蜂飞距离——至多也不过两百英里。如果风向不变,五个小时就可以跑完这段路程。如果途中不发生任何意外,下午一点钟就能到达奥马哈。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旅行啊!旅客们紧紧地挤在一起,连一句话也不能说。因为雪橇跑得越快,人越觉得寒冷,冷得无法张口说话。雪橇轻盈地在雪野上滑行,正象一条滑行在水面上的小船,它比小船更稳,因为小船至少也会有些波动。当寒风吹过大地时,雪橇被那两只象巨翼一样的白帆载着,就象是离开了地面腾空飞行,麦基紧握着舵把,保持着直线前进。雪橇有时要向一边倾斜;只要麦基转动一下尾舵,它就会马上恢复笔直的航线。前角帆也挂起来了——大角帆已经不再遮挡它的风路。大帆上又加上了顶桅,张起了兜风的顶尖帆,这样就更增加了整个雪橇的帆面,也加大了风的推动力。目前,虽然没有办法科学地计算出雪橇的速度,但是可以断定它前进的速度每小时至少也会有四十英里。
  “如果不出什么毛病,”麦基说,“我们准能按时到达!”
  麦基很希望能按预定时间到达奥马哈,因为福克先生已经照样许了麦基一大笔奖金。
  雪橇笔直穿过的这一片犹如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的平原。平原象是一个辽阔无边的结冰池塘,在这个地区这一条由西南向西北延伸的铁路,经过大岛和内布拉斯加州的重镇哥仑布斯,再经过休列尔、弗列蒙,最后到达奥马哈。这条铁路始终沿着普拉特河的右岸前进。雪橇从弧线内直行穿过,缩短了这条铁路形成的弧行路线。麦基从弗列蒙抄直路前进,毫不担心普拉特河会阻断他们的去路,因为河水早已结冰。一路尽是平坦的冰雪,可以畅行无阻。所以斐利亚·福克目前只担心两件事:一是怕雪橇出毛病;二是怕风向改变或是风力骤减。
  但是,风力一点也没有减弱,相反地,那条被钢索结结实实绑着的桅杆都被风刮弯了。这些钢索仿佛是乐器上的弦,被一张无形的弓拉着发出飕嗦振荡的响声。在这种如怨如诉的和谐乐声中,在这种极其紧张的气氛中,雪橇在疯狂奔驰。
  “这些钢索发出的音响,是五度音程和八度音程。”福克先生说。
  这是福克先生在这一段旅途上说的唯一的一句话。艾娥达夫人紧紧地裹在皮衣和旅行毯子里,旅伴们尽一切可能不让她受到寒冷的袭击。至于路路通,他的整个脸膛又圆又红,活象傍晚沉浸在薄雾里的太阳;他正喝着那刺骨的寒风,他又恢复了他那种固有的信心,苏生了成功的希望。本来该在早晨到达纽约,现在要晚上才能赶到。但是,即使在晚上到,也还是很有可能赶上开往利物浦的邮船。
  路路通甚至很想跟他的同盟者费克斯握手表示感谢。因为他没忘记正是多亏这位侦探才找到了这一辆带帆雪橇。实际上也只有乘雪橇才能按时赶到奥马哈。但不知是由于一种什么预感,路路通依旧保持沉默,没有跟费克斯握手。
  不过,有一件事是路路通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就是福克先生为了要从西乌人手里救他而表现的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为了救他,福克先生拿他全部财产和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绝不会忘记!路路通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当旅客们各自想着彼此绝不相同的心事的时候,雪橇却在这一望无边的雪野里不停地飞驰。有时,雪橇滑过小兰河的支流和小河,但乘客们却没有发现这些河流,因为田野和河水都已变成了清一色的雪白平原,大地上光荡荡地一无所有。这一片包括联合太平洋铁路和克尔尼堡通往圣若瑟的支线的整个地区,形成一个荒无人烟的大雪岛。这里没有村庄,没有车站,甚至连军堡也没有。旅客们不时地可以瞥见几棵难看的野树,一闪而过,树枝上结满冰雪活象一副副雪白的死人骨架在冷风中摇曳。有时遇见成群的野鸟从雪橇经过的地方突然一齐飞向天空。有时遇见草原上饿得骨瘦如柴的狼群,它们在攫取食物的欲望驱使下,成群结队疯狂地追赶着雪橇狂跑。这时路路通握紧手枪,随时准备向那些最接近雪橇的饿狼射击。万一在这个时候雪橇出了毛病停下来,这些被野狼追逐的旅客们就会有送命的危险。但是,雪橇走得很好,它很快就跑到前头了,不多久,那群狂叫的饿狼已经被甩在后边了。
  中午十二时,麦基从一些地方认出了他们正在穿过结冰的普拉特河。他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已经确信,再走二十英里就会到达奥马哈车站。
  实际上还不到一点钟,这位老练的驾驶员已经放下舵把,赶忙收起白帆卷成一卷。这时雪橇仍在疾速前进,在没有张帆的情况下又走了半英里路,最后它停下来了。麦基指着一片被白雪覆盖着的房顶说:“我们到了。”
  到了,真的到了。到了这个每天都有无数火车开往美国东部的奥马哈了!
  路路通和费克斯先跳下雪橇,活动一下冻麻了的四肢。他们又帮助福克先生和年轻的夫人下了雪橇。斐利亚·福克很大方地付给了麦基租费和奖金。路路通象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跟麦基握手告别。然后大家就赶往奥马哈车站。
  奥马哈是内布拉斯加州的重要城市。太平洋铁路就到此地为止。这个城市是密西西比盆地和大西洋交通的枢纽。从奥马哈到芝加哥这一段铁路叫做芝加哥——石岛铁路,这条铁路是一条东行直线,沿途约有五十多个车站。
  这时正有-班直达车要开出去。斐利亚·福克和他的旅伴们勉强来得及上了车。他们一点也没看到奥马哈的市容。但是路路通心里对这件事半点也不懊悔,他认为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参观奥马哈。
  火车以极快的速度在衣阿华州奔驰。它经过了康斯尔布拉夫斯、得梅因和衣阿华。当天夜里,在达文波特越过了密西西比河。火车从石岛进入了伊利诺斯州。第二天,12月10号下午四点火车到达了芝加哥。这个城市已经从大火的废墟中重建起来了,它比过去更加雄伟地耸立在美丽的密执安湖岸上。
  从芝加哥到纽约只有九百英里。而且这里去纽约的火车很多。福克先生下车之后立即跳上了另一列火车。这是一辆属于匹兹堡——韦恩堡——芝加哥铁路公司的轻快机车,它拖着列车离开了车站,全速前进,好象机车也知道这位尊贵的绅士再也不能耽误时间似的。它象闪电似的飞过了印第安纳州、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新泽西州;经过了一些命名古老的新城市,其中有些城市只有马路和电车,还没有建筑起房屋。最后旅客们看到了赫德森河,12月11日,晚上十一点一刻,火车到达了居纳尔轮船公司右边的车站,换句话说,也就是到达了英国和北美皇家邮船公司的码头。
  但是,开往利物浦去的中国号在四十五分钟之前已经出发了!
 
  第三十二章 斐利亚·福克与恶运搏斗
  中国号邮船开走了,似乎把斐利亚·福克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给带跑了。
  实际上,所有直接往来于欧美两洲的轮船,不论是法国横渡大西洋公司的客船,白星线的客船,伊曼公司的轮船,或者汉堡线轮船以及其他客货轮船,现在都不能帮助福克先生按时完成他的旅行计划。
  譬如法国横渡大西洋公司的珀勒尔号,按说这个公司的船都很棒,讲速度不低于任何其他公司的船,讲舒适比所有的船都强,但是这条船要到后天12月14号才开。此外汉堡线的船只开往哈佛不能直达利物浦或伦敦。若加上从哈佛到南安普敦这一段的耽搁,福克先生的最后努力就会徒劳无功。
  至于伊曼公司的船,根本就不必考虑。它的一条巴黎号要第二天才开。并且这个公司的船只主要是运送移民。它的机器马力很小,航行一半靠机器,一半靠船帆,因此速度不快。乘这种船从纽约到英国所花的时间,比福克为了赢得东道目前剩下的时间还要长得多。
  这些情况福克先生都了若指掌,因为他手上有一本《布拉德修旅行手册》,上面印有每日往来大西洋船只的动态。
  路路通急死了,差四十五分钟没赶上开往利物浦的轮船,这简直要他没法活了。这都是他的错,他一个人的错,他本来是应该帮助主人的,但是他却沿途闯祸,带来种种困难!他回想起这一路上所遇到的意外事件,计算了一下光为他一个人所花的钱数,再想到这笔巨额的赌金,再加上那数目惊人的旅费,马上都要化为乌有,福克先生因此就会完全破产。想到这些,路路通就把自己大骂一通。
  但是,福克先生这时一点也没有责备他,在离开横渡大西洋公司码头的时候,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走,我们等明天再说吧。”
  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费克斯和路路通坐上泽西市轮渡过了赫德森河,然后乘一辆马车到百老汇大街的圣尼古拉旅馆。他们在旅馆里开了房间,就这样过了一夜。这一夜对斐利亚·福克显得很短,他睡得很好;但是艾娥达夫人和另外两位旅伴却都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不能安眠,这一夜对他们显得特别漫长。
  第二天是12月12号。从12号上午七点钟到21号下午八点四十五分,一共只剩下九天零十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了。如果斐利亚·福克昨天晚上赶上了那一条居纳尔公司第一流船中国号,他就能赶到利物浦并且如期到达伦敦!
  福克先生吩咐路路通在饭店等候,并且叫他通知艾娥达夫人准备随时动身,然后他就独自离开了旅馆。
  他到了赫德森河岸,他在那些停靠在码头上或停在河心的船群中,仔细地寻找即将离港的轮船。有好些个船都挂了准备出发的信号旗,只等着上午潮涨时出海,因为在这个巨大而设备完善的纽约港口,每天总有百十条船开往世界各地,但是它们大部分都是帆船,不合乎斐利亚·福克目前的需要。
  看来这位绅士的最后打算似乎要失败了。可是就在这时,他发现离他至多有十分之一海里的地方有一艘带有机轮装备的商船,停在炮台的前边。这条船样子很俐落,烟筒里正冒着大团的黑烟,说明它就要出海了。
  斐利亚·福克叫来了一条舢板,坐了上去。由船夫划动双桨,很快就划到了亨利埃塔号的船梯跟前了。这是一条铁壳船,船面上的结构都是木头的。
  亨利埃塔号的船长正在船上。斐利亚·福克走上甲板就叫人找船长,船长马上走过来了。
  这人有五十岁,是个久经海上风波的老水手,说话挺冲,看样子是个不大好交往的人。他圆睁着两只大眼睛,面如青铜,头发棕红,身材魁梧,一点也不象人们在社会上经常接触到的人。
  “船长在吗?”福克先生问。
  “我就是。”
  “我是斐利亚·福克,英国伦敦人。”
  “我叫安鸠·斯皮蒂,出生在英国加的夫。”
  “您的船就要开吗?……”
  “过一个钟头就走。”
  “您的船要到?……”
  “要到波尔多。”
  “您船上装的什么货?”
  “船底装的是压舱石,没有货,放空船回去。”
  “您船上有旅客吗?”
  “没有,我从来也不带旅客,旅客是一种累赘又麻烦人的货物。”
  “您的船走得好吗?”
  “每小时跑十一到十二海里。亨利埃塔号谁不知道?”
  “您愿意送我到利物浦吗?我们一共四个旅客。”
  “去利物浦?!你为什么不说要我送你到中国啊?”
  “我只说到利物浦。”
  “不去!”
  “不去?”
  “不去。我现在要开往波尔多,我去的是波尔多。”
  “不论多少钱您都不去吗?”
  “多少钱也不去。”
  船长说话的口气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但是,亨利埃塔号的船主……”斐利亚·福克说。
  “船主,就是我,”船长回答说,“这条船是我的。”
  “我租您的船到利物浦。”
  “我不租。”
  “我买您的船。”
  “我不卖。”
  斐利亚·福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但是情况是很不妙。在纽约可全不象在香港,亨利埃塔号船主也完全不象唐卡德尔号船主。当遇见困难时这位绅士的英镑总是都能替他排除障碍,化险为夷,可是这一回英镑也不灵了。
  但是,必须想法渡过大西洋,既然目前即使是肯冒险乘汽球也没有把握能飞过大海,那就得想办法坐船过去。
  不过,看样子斐利亚·福克已经胸有成竹。他对船长说:
  “那好吧,就请您带我们去波尔多好不好?”
  “不带人,你就是给我两百美元我也不带!”
  “我给您两千美元(合一万金法郎)。”
  “每人给我两千?”
  “每人给您两千。”
  “你们一共四个人?”
  “四个人。”
  船长斯皮蒂开始搔起头来了。他好象要把头皮搔烂似的。顺路带客,净赚八千美元。这很值得放弃他刚才说的那种厌恶一切旅客的成见。再说两千美元运一个旅客,这已经不能算是旅客了,这是一种很贵重的货物。
  “我九点钟开船,”船长斯皮蒂简单地说,“您和您的旅伴来得及吗?……”
  “九点钟我们一定到齐!”福克先生同样简单地回答说。
  现在是八点半钟。福克先生离开了亨利埃塔号,乘车回到圣尼古拉旅馆,立即带着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上船。连那个寸步不离的密探费克斯,福克先生也请他白坐这趟船。这一切安排,福克先生都是以非常沉静的心情完成的。他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没有改变过这种安详沉着的作风。
  当亨利埃塔号出海时,四位旅客都已上船。等路路通知道了最后这一段航程的旅费时。他不禁发出老长老长的一声“哦——”他这一声拖长的“哦……”滑过所有的半音阶,由高而低直到完全变成哑音为止。
  至于密探费克斯,他心里说,反正英国国家银行绝不可能毫无损失地了结这件案子。实际上,到了英国,这位福克先生也不过才挥霍了有限的一些钱,他那个钞票袋子里的钱也只少了七千多英镑(合十七万五千金法郎)。
 
  第三十三章 斐利亚·福克战胜了困难
  一小时之后,亨利埃塔号经过赫德森河口的灯船,绕过沙钩角,驶入了大海。这一整天,轮船都是沿着长岛和火岛上的警标保持着一定距离,迅速向东方奔驰。
  第二天是12月13号,中午,只见一个人走上舰桥测定方位。人们猜想那准是船长斯皮蒂。可是一点也没有猜对。那是斐利亚·福克。
  至于船长斯皮蒂呢,他已经被十分稳妥地关在船长室里了,门外还上了锁。他在里头大喊大叫,几乎都气得发疯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斐利亚·福克要到利物浦,船长就是不肯去,于是斐利亚·福克就答应去波尔多。上船之后,福克在这三十个小时当中,很成功地发动了他的英镑攻势。船上的船员从水手到司炉,都难免有点营私舞弊,何况他们本来跟船长就不大对劲,现在自然都站到福克一边了。这就说明了为什么斐利亚·福克会站在船长斯皮蒂的位子上发号施令,为什么斯皮蒂会被关在船长室里,以及为什么亨利埃塔号会开往利物浦。不过从福克先生在船上的操作来看,显然可以看出他过去一定当过海员。
  这事的结局如何,留待后面再说。这时,艾娥达夫人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心里少不了要替福克先生担忧;费克斯呢,他早就给搞得莫名其妙了,至于路路通,他倒觉得这件事办得太漂亮了。
  船长斯皮蒂说过,亨利埃塔号的时速是十一至十二海里,实际上也确实保持了这样的平均速度。
  如果——天晓得!现在还有这么多的“如果”!——如果气候不太坏,如果不起东风,如果船不出毛病,机器不发生障碍,亨利埃塔号从12月12号到21号这九天以内准能走完从纽约到利物浦的这三千海里的路程。不过,说老实话,一旦到了英国,要是把福克强夺亨利埃塔号这案件和英国银行失窃的案件加到一块儿,那准会叫这位绅士狼狈不堪。
  最初几天,亨利埃塔号航行得非常顺利。海上风浪不大,一直是刮着西南风,亨利埃塔号张起群帆,有了前后樯两张大帆推动,它走得简直跟一艘横渡大西洋的客船一模一样。
  路路通高兴死了。他主人的这条妙计简直使他太高兴了。至于后果如何,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船员们从来也没见过一个象路路通这样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他对水手们无限殷勤,他那翻跟斗的绝技更使他们吃惊。他一个劲儿跟他们说好话,请他们喝好酒。为了不辜负路路通的好意,水手们干起活来都象绅士一样非常认真。司炉们烧起火来象英雄一样不顾疲劳。路路通的这种乐观情绪使大家都受到感染。他这时已经把过去那些烦恼和危险都忘了。他一心只想到那个就要到达的目的地。有时他也会急不可耐,仿佛亨利埃塔号的锅炉就在他心里燃烧似的。这个好小伙子有时候也常在费克斯身旁走动,他看着费克斯,好象他有一肚子话想跟对方谈!但是他没有开腔,因为在这两个老朋友之间现在已经毫无交情可言了。
  而费克斯呢,说真的他现在简直是给弄得莫名其妙了!亨利埃塔号被强夺了,船上的船员被收买了,这个福克在船上干起活来完全象是个老水手。这一连串的怪事弄得他如堕五里雾中。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但是,不论如何,这位绅士既然过去能盗窃五万五千英镑,今天他当然也能抢夺一条船。因此费克斯很自然地会认为福克掌握了这条亨利埃塔号也绝不会去利物浦,而只会去一个什么地方,到了那里,这个贼摇身一变就成了海盗,永远逍遥法外!应当承认,他这样猜测确实是很合情理的,侦探现在感到万分悔恨,悔不该上了福克的贼船。至于船长斯皮蒂,他还在他的船长室里发他的脾气;路路通负责照料船长的饮食,尽管这小伙子性格倔强,但是他对于这件差事还是做得小心翼翼的。再看看福克先生吧,他好象想也没想过在这条船上还有一个船长。
  12月13号,轮船从新地岛附近经过,这一段很难航行。特别是冬季,这里经常是浓雾弥漫,风势凶猛。从昨天夜里开始,晴雨表上的水银柱就迅速下降,预示着气候即将发生变化。到了13号夜晚,天气果然变得更冷了,西北风也转为东南风了。
  这真是“急行船偏遇打头风”。福克先生为了使船不离开原来的航线,只好卷起船帆,加大马力前进。由于海上气候的变化,无论如何,航行的速度总是减低了。滚滚的巨浪不停地冲击着船头,船身随着风浪前后颠簸,大大影响了前进的速度。海风越刮越凶,就要变成一阵飓风,眼看亨利埃塔号就会被海浪打得站不住了。可是,如果必须开船逃避飓风,那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幸都会无法预测。
  路路通的脸色随着天气的阴暗也变得非常忧郁了。两天以来,这个诚实的小伙子一直是在提心吊胆。但是,斐利亚·福克真不愧是一位勇敢的海员,他善于跟大海搏斗,他一直指挥着船前进,甚至连速度也不肯降低。每当大浪卷来,亨利埃塔号无力冲上浪峰时,就从巨浪下穿行,整个甲板都受到了海水的冲洗,但是船却照样过去了。有时,巨浪象大山一样将船尾高高抬起,这时,螺旋推进器就露出了水面,立刻发生剧烈的空转,但是船却照样一直不停地前进。
  其实,大风并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凶猛。这次刮的并不是那种时速高达九十英里的飓风。它只是一种强风。但是很糟糕的是风向不变,一直是从东南往西北刮,船帆一点也使不上。从眼前和今后的情况看来,都说明船上的机器极需要船帆的帮助!
  12月16号,这是福克先生离开伦敦的第七十五天。总的说来亨利埃塔号还没有发生令人忧虑的耽搁。一半的航程已经差不多走完了,那些最难航行的地方也已经过去了。现在如果是夏天,那就可以说成功在望了,但现在是冬天,那还得听凭这个坏季节摆布。路路通一句话不说,但他心里却觉得很有希望。他认为即使没有顺风,还可以依靠机器。可是,就在这一天,船上的机务员到甲板上来找福克先生,他很激动地跟福克先生谈了半天。路路通不知道为什么,很可能是由于一种预感,使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心。他真恨不得把两只耳朵的听力都集中到一个耳朵上,好听听他们谈些什么。他到底还是听见了几句,其中有这么一句,那是他主人说的:
  “你刚才说的这些,你都拿得准吗?”
  “当然拿得准了,先生,”机务员回答说,“您别忘了,我们从开船到现在所有的锅炉都是烧满火。如果说我们的煤烧小火足够从纽约开到波尔多,那么我们就没有足够的煤烧大火从纽约开到利物浦!”
  “好吧,我考虑一下。”福克先生回答说。
  现在路路通明白了,他感到万分忧虑,因为煤要烧光了!
  “嘿!要是我的主人能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心里说,“那他可就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路路通碰见了费克斯,他忍不住把这情况告诉他了。
  “那末,”费克斯咬着牙回答说,“您真以为我们要上利物浦去吗?”
  “当然了!”
  “傻瓜!”侦探说罢,耸耸肩膀,走开了。
  路路通当时就要认真地质问费克斯“傻瓜”是什么意思,他确实不知道费克斯这句话是指什么说的,但是,他心里想,这个倒霉蛋费克斯现在一定是很懊丧,他愚笨地盯着一个自己假想的小愉在地球上兜了一圈,临了还得自己认错,这一定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现在斐利亚·福克打算怎么办呢?这真是很难猜测的。不过,看样子这位冷静的绅士是想出一个办法了,因为,就在这天晚上,他把司机找来,对他说:
  “烧大火,开足马力前进,等煤烧完了再说。”
  过了一会,亨利埃塔号的烟筒又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轮船又继续以最高的速度前进了。但是,正如机务员说过的那样,两天之后,12月18号,他通知福克先生说,煤已经不够今天烧的了。
  “别压小炉火,”福克先生回答说,“相反地,现在要继续烧大火,煤烧光以前不能让机器停下来。”
  这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斐利亚·福克测量了水深和计算了船的方位之后,就把路路通叫来,叫他去把船长斯皮蒂请来。这个小伙子现在就好象是奉命去打开一个老虎笼子似的。他走进了后舱,心里说:
  “不用说,这家伙准会大发雷霆!”
  果然不错,过了几分钟,只见一个人,连叫带骂,活象一颗炸弹似的跳到后舱甲板上来了。这颗炸弹就是船长斯皮蒂。显然它是马上就要爆炸了。
  “我们到了哪儿了?”他气急败坏地嚷着说。这是他的第一句话。说真话,这个老实人要是万一现在带着这股气劲中风晕过去了,那他准不会再活过来了。
  “我们到了哪儿了?”他重复着问,脸都气紫了。
  “距离利物浦七百七十海里(合三百法里)。”福克先生非常沉着地回答说。
  “海盗!”安鸠·斯皮蒂喊着说。
  “先生,我把您请来……”
  “你是海盗!”
  “我把您请来,”斐利亚·福克说,“是要请您答应把船卖给我。”
  “不卖,见你的鬼去吧,我不卖!”
  “因为我要烧掉它。”
  “什么?要烧我的船!?”
  “是的,至少把船面上的装备烧掉,因为现在没有煤了。”
  “啊!烧掉我的船?”船长斯皮蒂叫着说,他简直气得话也说不上来了。“我这条船足足要值五万美元(合二十五万法郎)!”
  “喏,这是六万美元(合三十万法郎)!”斐利亚·福克回答说,同时递给船长一叠钞票。
  福克先生这一手在安鸩·斯皮蒂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妙无比的效果。没有一个美国人看见这六万美元会毫不动心。转眼之间,船长已经忘掉了他的愤怒,忘掉了那好几天的禁闭,也忘掉了对福克先生的怨恨。他的船已经用了二十年了,这样的买卖简直太好了!……这个炸弹是再也不会爆炸了,因为福克先生把雷管给拔了。
  “那您可把铁船壳给我留下来啊。”船长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
  “铁船壳和机器都留给您,先生。咱们算讲好了?”
  “讲好了。”
  安鸠·斯皮蒂抓起那一叠钞票数了一下,装进了口袋。
  路路通看了这个场面脸都给吓白了。费克斯只差一点没晕过去。福克到现在差不多已花了两万英镑。可是这个福克他还把铁船壳和机器白送给船长,那就是说差不多白送了他一条船的全部价钱!说实话,他是不在乎的,因为他从银行偷来的钱总数达五万五千英镑!
  等安鸠·斯皮蒂把钞票装进衣袋之后,福克先生说:
  “先生,您别为这事感到奇怪,您要知道我如果在12月21号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不能回到伦敦,那我就会损失两万英镑。因为我在纽约没赶上船,而您又不肯送我到利物浦……”
  “我这笔生意也作得挺满意,”安鸠·斯皮蒂大声说,“这五万块美钞,我至少能赚四万。”
  接着他又加重语气地说:
  “告诉您啊,我现在觉得……哦,我忘了,您贵姓,船长?”
  “福克。”
  “对了,福克船长,我觉得您真有点‘洋乞’的作风。”
  斯皮蒂就这样对福克说了几句自以为是恭维的话之后,就走开了。但是斐利亚·福克这时又问他一句:
  “现在这条船就算归我了?”
  “当然了,当然了,一言为定,从上到下,所有‘木柴’,都归您!”
  “好吧,请您叫人先把船舱里所有的家具门窗劈碎,烧锅炉。”
  于是船员们就根据机器马力的需要烧起这些干柴来了。就在当天,尾楼、工作室、客舱、船员宿舍、下甲板统统给烧光了。
  第二天是12月19号,又烧完了桅杆、桅架和所有备用的木料。帆架也都放倒了,被斧头劈碎。船员们干起活来一个个都积极得无以复加。路路通用刀劈,使斧砍,拿锯拉,一个人干了十个人的活儿。这简直是一场疯狂的破坏。
  第三天,12月20号,舷木、档板,以及其他在吃水部位以上木头装备和一大部分甲板,统统烧光了。亨利埃塔号现在成了光秃秃的趸船了。就在这一天,爱尔兰海岸和法斯乃特的灯塔已经遥遥在望了。但是一直到晚上十点钟,亨利埃塔号才经过昆斯敦。现在距离斐利亚·福克预定到达伦敦的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了。目前正是需要亨利埃塔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利物浦的时候。但是,锅炉里蒸气不足,无法满足这位大胆绅士的愿望。
  “先生,”船长斯皮蒂终于也为福克操起心来了,这时他对福克先生说:“我真替您着急啊,一切情况都对您不利!我们现在才到昆斯敦外海。”
  “哦!”福克先生说,“前面的灯光就是昆斯敦吗?”
  “是啊。”
  “我们能进港吗?”
  “至少得等三个钟头,只有满潮的时候才能开进去。”
  “那就等吧!”斐利亚·福克安静地回答说。这时有一种非常的灵感促使他去再一次战胜当前的困难!但是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平常的表情。
  昆斯敦是爱尔兰海岸的一个港口。从美国越过大西洋到欧洲来的船,经过此地时就卸下邮件,这些邮件从此地随时都可以搭快车运往都柏林,再从都柏林装快船运到利物浦,这样就比海运公司最快的船还要快十二小时。从美洲来的邮件就是这样节省了十二小时。斐利亚·福克今天也想照样干一下。本来坐亨利埃塔号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利物浦,现在他明天中午就能赶到,因此就来得及在明天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以前到达伦敦。
  半夜一点钟亨利埃塔号乘着满潮开进了昆斯敦的港口。船长斯皮蒂热情地跟斐利亚·福克握手告别。福克先生让船长留在他那条光秃秃的铁船壳上。实际上这条秃船依旧足值三万美元。
  四位旅客立即离船登陆了。这时费克斯真很想逮捕福克,可是他没有动手!为什么呢?他脑子里在进行着什么样的思想斗争呢?难道他现在跟福克先生站在一边了吗?他现在知道是自己弄错了吗?不管怎样,费克斯反正是不放弃福克先生。他跟着他,跟着艾娥达夫人,跟着忙得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的那个路路通。费克斯跟着他们在一点半钟上了昆斯敦的火车。天刚亮的时候就到了都柏林,马上又搭上了轮渡汽船。这里的渡船往来象钢梭一样快,这些船上面满是机械设备,它们若无其事地在浪头上飞驰,以轻盈平稳的姿态跨过爱尔兰海峡。
  12月21号,十一点四十分,斐利亚·福克终于到达了利物浦的码头。此去只需要六个小时就能到达伦敦。
  但是,正在这个时候,费克斯走过来了,他一手抓住福克的肩膀,一手拿出了拘票:
  “您确实是斐利亚·福克先生吗?”他问斐利亚·福克。
  “是的,先生。”
  “我以女皇政府的名义通知您:您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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