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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嚣

(原题:饿死在同情的目光中)

李嚣

遭到了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我破产了。关于那笔伤心的投机买卖我不想再提。由于我注册的是一家无限责任公司,所以我全部的财产都得拿去还债。现在我的状况比一文不名还要糟糕。我的个人财产已经变成了一个负的天文数字。除了救济金,我所有的收入都得拿去还帐,还我那几百辈子也不可能还清的欠款。在这个有完善保障体制的社会下,我应该还不至于挨饿。但是很快我就明白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那天早上我从借以栖身的贫民公寓里出来,到街上想找点零工。指望打零工来还我那天文数字的欠帐当然不行。但是我总得找点什么事情干干。

正好街边就有一家快餐厅。既然要工作,就不能空着肚子。所以我就进去了。

我要了一个最便宜的汉堡,这是我不多的救济金所能负担的食品之一。

但是麻烦还是来了。我的信用卡没能打发掉菲薄的帐单。我赌咒发誓那卡上面的钱至少还够买上十只这种汉堡。老板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走到后面去了。十分钟以后他回来,对我说:“你的信用卡上确实有一些钱,但是我不能把这汉堡卖给你。我可以向你解释原因。因为你的专利授权已经被取消了。”

“专利授权”,“被取消”,这几个词儿怎么可能和现在的我搭上关系。自从投机失败以后我就再没从事过任何商业活动,靠社会救济生活。

偶尔去打打零工。专利授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用两只手干活儿。

老板很同情我,所以很耐心的跟我解释:“你买的这个汉堡是经过改良的麦子磨出面粉来做的。改良小麦的专利属于远山公司。所以你每吃一个汉堡都等于是使用了远山公司的专利技术。所以你必须付费。”

“这怎么可能?我知道农民为了增加产量要向拥有基因专利的公司付费。可我又不是农民,我又不种麦子。我买汉堡的钱里已经包含了专利使用费了。”

“不完全是这样。农民为了增加产量付的费用已经包含在汉堡的价格里面了。但是有些基因技术并不完全是为了增加产量什么的,还有一些特别功能。远山公司认为向农民收取专利使用费并不合适,所以他们改变了收费方式。这是他们的权利。”

“那就是说我每吃一个汉堡都要征得远山公司的同意。因为汉堡里使用了他们公司的技术。”

“差不多是这样的。专利使用费自动定期从个人信用卡里划拨。可能是远山公司发现你信用卡里的钱不够支付专利使用费,所以他们就取消了你专利使用的授权。”

是这样,我明白了。购买专利的费用是在社会保险之外的。我挣到的每一分钱都被银行拿去还债了,远山公司当然不可能从我的信用卡上得到一点钱。所以他们就取消了我的专利授权,禁止任何一家快餐店卖给我这种汉堡。

“那有没有不用付费,我是说不用付专利费的汉堡?”

老板低下头去查了一会儿,然后很抱歉的对我说:“没有。不止是汉堡,这里所有的食品都使用了远山公司的成果。看来你只有到别家店去碰碰运气了。”

我丧气极了。想出去找点事情干的念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在大街上走了整整一个早上,没找到一家肯卖给我,或者说能够卖给我一个汉堡的快餐店。所有的食物里都包含了远山公司的研究成果,在没得到远山公司许可的情况下我连一点面包渣都休想得到。

在到处碰壁的过程中我也弄明白了为什么远山公司能一下子拿到那么多专利成果。好多东西事实上远山公司根本没认真研究过。只是把这种作物的基因组拿过来测了一个序,猜测它有什么价值,然后就写在专利申请书上公布出来。也许有些功能人们早就知道,比方说粮食吃了可以解饿,嚼两瓣大蒜能够杀菌。但是远山公司第一个把它的原理写在专利申请上公布出来。于是以后每一个利用这些作物性能的人都不得不引用远山公司的所谓“研究成果”,当然还有更主要的事,就是向远山公司付钱。好象只有经过了远山公司的工作,人们才真正认识到大蒜可以杀菌似的。在这以前不管人类已经吃了多少千吨的大蒜;因为没有分子生物学的解释所以统统没用。

我不懂分子生物学,但我知道人不吃东西会饿。从早上一直游荡到中午,我的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但是我还没找到一家肯卖给我,或者说能够卖给我一点东西填肚子的店——在没有得到远山公司授权的情况下。

难耐的饥饿让我几乎发疯。但是我还是控制住自己停止毫无希望的四处碰运气。城里我是待不下去了,看来我只能到乡下去试试。也许能顺便打个短工,挣点零花钱什么的。

挤公共汽车又消耗了我不少体力。但这是我破产以后唯一能使用的交通工具。乡下的空气非常清新。对我来讲,吸到这样的空气还有另外一重意义:它让我感觉更饿了。

田野里的庄稼长得真好,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但是沉甸甸的谷穗已经压弯了禾杆。我找到一家农户,请求他们卖给我一些粮食。这点钱我有,大不了我还可以给他们打打短工什么的。但是我得到的只有拒绝。

经过我再三请求之后,他们终于听我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这仍然不能改变什么。男主人对我表示同情,但是他仍然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的种子都是从远山公司买的啊。如果卖给约定以外没有授权的第三方,那我就是违背了合同。按照法律可是要罚得我倾家荡产的啊!”

我理解了他们。但是我的肚子却坚决的不肯理解我。经过一整天的抵抗,我终于投降了,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在没有得到远山公司授权的情况下偷着掰了几穗青玉米。

玉米还没有成熟。不过等它成熟了我多半就啃不动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很久都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还泛着青的玉米很甜,里面的汁水很多。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小河边钓鱼的日子。那时候我们经常拢起一堆篝火,然后把从家里带出来的土豆,老玉米什么的埋进滚热的火灰里。

过一会儿拿出来,刮掉烧成炭的外皮,那清香和热气让人一想到就忍不住流口水。

我就这样开始了流浪的生活。田地的主人并不在乎我这样的小贼。只要别让他们看见,别让他们承担违背合同而被罚款的风险,他们并不在乎我吃掉的这一点半点粮食。但是我不能忍受这样偷偷摸摸的生活。在流浪过程中我弄明白了我两个月的救济金还不够买十个汉堡——如果我不得不单独为每个汉堡支付专利使用费的话。如果我能有个正当工作,这点钱当然不是问题。可是我现在每挣到的一分钱都会被银行拿去还我的欠债。我算是彻底绝望了!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我游荡到了南方一个自然森林公园。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无法忍受流浪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找个地方定居下来。我不想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地方入睡。面前浩瀚的森林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头也不回地向森林深处走去。大概走了两天,估计着自己已经在森林的中心位置了,我停了下来。

第一天我忙着为自己搭了一个简陋的窝棚。我那浑身长着细毛的祖先见到我的第一个作品恐怕会羞愧到死。几百万年以前他们第一次从树上下到地面上来搭的棚子恐怕就比我搭的象样得多。但是我还是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两棵巨树之间用一根手臂那么粗的树枝架起来。然后用麻的纤维串起成串的树叶人字形搭在上面。树叶有规律的顺着一个方向叠起来。

这样下雨的时候雨水可以顺着人字形的顶棚流到两边去。屋顶下面用几根比较粗的树枝排起来,这样地面上流过的雨水也不会把我在半夜泡醒。我很为自己能够顺利的从文明社会中脱离出来变回原始人感到高兴。

吃的大概也不成问题。森林里有的是野果子。感谢那个姓耶的老不死的还创造了这些东西(宽恕我吧,上帝。我只是给饿昏头了)。我还计划着改善自己的生活。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生长着一两种豆科植物。我搜集到了一些种子,还能吃。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要开一片荒地。大概两三亩就可以了。这里的树还不很密。不用下力气砍也能找到一小片一小片的林中空地。弄得好的话,可以一年两熟。到明年秋天我可能就得想办法再建个粮仓了!

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我幸福的生活只维持了几个月。那天我正在地里除草。除了豆子,我还种了一点浆果。就在这时候一架直升飞机从我头顶上飞过。我没理它。但是这不等于它对我也没有一点兴趣。第二天早上就有一个警官坐着直升机过来对我说:“我们接到有人举报说有人在这里非法垦荒。”

我没理他,埋着头一边给我的豆子地除草一边说:“你看我这样子能给林子造成多大的破坏呢?”

他看看我手里用来除草的铁钩和几样用树枝修理成的工具,态度缓和了一些:“我只是接到举报说有人在这里非法垦荒。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锄完了一条垄沟,抬起头来。这人的样子非常友善,所以我就把关于我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缘由向他解释了一遍。

他挺同情我,但是仍然坚持我必须停止在这里的垦荒活动。这是法律的规定,如果对我放任不管的话蜂拥而来的垦荒者迟早会把这里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固执的认为我来到这里并不妨碍任何人。我只是要收获我的劳动成果。我并没有侵犯任何人的利益。

“真的是这样吗?”他冷笑。

“为什么不?我用的可全是野生的种子。是上帝创造出来供所有人使用的。我有这个权利。”

“恐怕不见得。我现在就知道你现在种的这种豆科植物就是远山公司测过序列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利用这种豆子难道我就不可以了吗?这种豆子几万年以前就长在这儿了。他又没把他们都买下来,他也没改变过这豆子什么。怎么我就不能种?”

“恐怕不是这样。你知道远山公司在测过它的基因组序列以后就申请了专利保护。专利书上写明了,因为远山公司得到了它的基因,所以任何针对这种基因,也就是这种植物的利用事实上都使用了远山公司的研究成果。你没办法证明你不是因为看到了远山公司的研究成果才知道这种植物种子可以食用。因为远山公司的专利申请是向全社会公布的。所以你只要种了这种豆子,就要得到远山公司的授权才行。”

“那我不吃豆子行不行?反正这里有的是野果子。”

他又冷笑。我知道他将要说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狗屎答案。

“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远山公司直接或者间接研究过的。所以几乎所有对这些植物的利用都会牵扯到远山公司,都要得到远山公司的授权才行。”

够恶毒的,我要是有钱去买那个专利我就不会到这儿来受这个洋罪了。

正因为我没钱,所以只要是法律管得到的地方,我就不能吃到任何东西。

那警官也不是成心想让我饿着。他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而已。我猜他只是想用这个来逼迫我跟他离开这块地方。我没有反抗,他就不能用强。我的过错远没有到他可以动粗的地步。我站在这里也是法律所允许的。所以他除了这么跟我耗着并没有别的办法。

我就这样和他耗了整整三天。我可以睡觉,他有人换班。在换班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接替的人别跟我动粗。一方面是同情我,另一方面,要是他跟我动粗的话,我一出森林就可以到法院把他告个半死。

他的接替者同样禁止我吃任何东西。只要我一动这个念头,或者他估计我要动这个念头,他就提醒我并没有得到远山公司的授权。也就是说,如果一样东西被远山公司证明了可以吃,我这个没有得到授权的家伙就得把它当作不能食用的石头。否则就是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利用了远山公司的狗屁研究成果!

那两个警官还挺有同情心,从来没在我面前吃过东西。要不我会更加难受。但是到后来我还是坚持不住了。我感到眼前发黑。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好象缩成了一个小点,四周金星闪耀。我知道他们就要达到目的了。只要我晕倒,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我抬上飞机。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但我没那么容易就屈服。最后我靠着树干坐下,太阳暖暖的晒着我的脸。虽然不能解决胃里的问题,但是这点热量还能让我减少些能量消耗。

到了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把他们扑倒在地一口吃了。那两个警官也被我眼里邪恶的目光吓了一跳。但是胃里没点东西终究不成。急切之中我就地抓了一把草塞进嘴里。

那两个警官这次可真的慌了神,冲到我面前说:“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我仰起头看看他们,恶毒的笑着:“我知道这是远山公司测量过基因序列的草。可草是给牛吃的。他总不会因为人吃这种草而申请专利吧。”

那两个警官明白我还没有疯掉以后眼里再次露出同情的目光:“可你还是侵犯了远山公司的专利权。”

“远山公司在权利要求书里用途一栏提到了这种草可能被用于医药。

其中也包括内服。”

“其实谁也没有认真相信这东西会在医药方面有什么用处。但是习惯上也就这么写了。就象激光器的发明。当初申请专利的时候谁也没想过它能作成医疗器械。但在专利申请书里还是写上了可能有医疗用途的字样。

就因为这一句话,以后所有生产激光医疗器械的公司都要为此交上一笔专利使用费。远山公司只是把这样的做法固定下来了而已。”

他这段话把我给彻底打垮了。连吃草都要得到远山公司的许可!我丧失了最后的希望,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给我注射了一针高浓度的葡萄糖。感谢上帝没让那个发现了葡萄糖分子结构的人也去申请专利。如果他也和远山公司那帮混球一样发现了一个什么蛋白分子结构就颠颠的跑去申请专利的话,那我们现在就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要为我们呼吸,思考所消耗的每一个葡萄糖分子付费了。

但是人不能老靠葡萄糖输液活着。我读过一些医学专著,知道一个人如果肠胃完全坏死,只靠输液最多也活不过几个月。这还是输的蛋白脂肪混合营养液。要是光输葡萄糖,我怕连一个星期也支撑不下来。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所有的粮食在生产过程中都使用了远山公司的技术。要是我没钱去付专利使用费的话,不管我吃什么东西都会违反法律。

可是我那点救济金压根就支付不起哪怕是最便宜的饭食——如果包括专利使用费的话。我想我还不如人家养的猫狗。它们从来也不用因为专利使用费饿肚子。

我在医院里又躺了三天。这期间关于我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小城。人们络绎不绝的来看我,对我表示同情。但是他们谁也不能帮我什么。按照法律我所得到的每一分钱,除了救济金,都得拿去还债。在欠款没有还清以前我不能有钱去付什么专利使用费——法律还没有把专利使用权费用规定成生活必须品。但是没有专利使用的授权,我吃下任何一口食物都要违反法律。因为现在早已经没有任何一种食物不涉及远山公司的专利。如果还有的话,那只能到外星上去找了。还得比远山公司跑得快才行——他们已经开始对外星植物的研究了。

整个小镇都行动起来了。好心的人们认为让我这样一个人饿死在他们眼前是一种耻辱。但对于我来说能够早点离开这个世界,或者说摆脱远山公司无形的纠缠倒不见得是件坏事。虽然如此,但我必须理解这些可爱人儿的热情。我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虽然每天只能靠营养液过活。但我还得打起精神,哪怕只是为了安慰一下这些好心的人们。

搜寻的结果并不出我的意料。这附近没有什么植物没经过远山公司全部或者部分测序过。找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听说完全依靠蛋白质输液的人最多能活半年。我可不想等那么久。

拨掉输液管没几天我就完全的卧床不起了。胃里早没了开始时火烧火燎的感觉,只是觉得空落落的难受。每天就这么半睡半醒的,等着死神来把我带走,我受够了!

到了第五天,事情突然就有了转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专程跑过来看我,并且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原来他也是远山公司的股东之一。所以他能够在远山公司的董事会上发言。我不知道他究竟费了多少口舌才说动那些赚钱赚疯了的人来关心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老先生告诉我说他已经得到远山公司董事会的许诺,在下次例会上会通过一个文件给予我免交有关食品专利使用费的特别许可。这项授权是不可转让的,因此银行不能把它拿去抵债。也就是说我以后可以靠自己的救济金活下去了。

这真是个令人兴奋到发狂的好消息。曾经那么美好的生活,一下子又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了,我又有了希望!我可以去店里买汉堡,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填饱我的肚子。我可以正常的活下去了。

更进一步,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我还有可能东山再起,还清我那从来没指望还清的债。我简直高兴极了。

不过那位可敬的老先生谆谆告诫我说我还得耐心的等上几天。因为一些手段还有待于远山公司经营部门的最后确认。在这之前我还不能合法的吃任何东西。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痛苦折磨,难道我还会在意这漫漫长路上最后一百米吗?我很自信的告诉老先生不必为我担心,同时也感谢他为了拯救我的生命如此奔波。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在这一天,所有曾经为我奔忙的人们都来看望我。他们给我带来了好消息,经过远山公司董事会和经理们的讨论,他们终于最后同意给予我这个特别许可。虽然他们一再声明下不为例——商业公司总是要为他自身的利益考虑。需要办理的手续已经完成。虽然并不需要,他们还是制作了一张漂亮的正式授权证书。这一天就是证书送达的日子。我从此不必依靠这令人厌恶的输液管维生了。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有的人都为此欢欣鼓舞。一切的问题都已经顺利解决,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在场的所有人都激动万分,象完成了一项重大的责任。证书送来了,这意味着整个庆祝活动的开始。几个年轻的女人甚至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背靠着两床褥子半坐在床上。在我面前已经摆好了美味佳肴。虽然无比的渴望,又受到食物香气的诱惑,我还是保持了起码的礼貌,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表示感谢,并祝他们健康长寿。尤其是那两个把我从森林里带出来的警官,我请他们原谅我那天的无理。他们也很高兴的接受了我的道歉并表示完全理解。

现在我就要领受这珍贵的圣餐了。在场的每个人都紧盯着我。我满怀感激。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一餐饭能赶得上这样的隆重。能遇到这样好心的人们我真是三生有幸。愿上帝永远保佑这些好心的人们!!!

我怀着接近于朝圣的心情切开一块蛋糕,用勺子舀起送到嘴边。那将是我今生品尝过最美味的食物。但一个律师模样的人突然冲了进来,把一切安排全部打乱。他叫道:“停一停,事情还没有结束。”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在内。但是无论如何,已经送到了嘴边的食物决不能放弃。这是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权利,我不能让这些帮助我的好心人们失望。但是那该死的律师按住了我的手说:“你现在还不能吃,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说着话他打开了一份文件并且向大家解释:“根据专利保护法的要求,你不能把食物吃下去,否则就是违法。除非你得到了德耳塔-凡士古公司的授权。而这项授权由于你没能按时交纳费用已经被取消。”

周围人的眼光已经明显表现出了愤怒——远山公司已经提供了特别授权,从哪儿又跑出来个德耳塔-凡士古公司。

那个律师显然早有准备,他说:“根据这份文件的记载,这位先生三年前曾经对他的胃黏膜进行了改造。中间使用了德耳塔-凡士古公司的专利技术。而这项专利的授权并非永久的。”

我终于明白了。三年前,也就是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时候我对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在乎,也花了不少钱。其中一项就是对我的胃黏膜细胞进行了改造,使之分泌出一种特殊的蛋白酶。这种蛋白酶在进行正常消化的同时还会保护我的胃不会产生任何溃疡。而这种蛋白酶的结构好象就是什么德耳塔公司的专利。

改造要花很多钱,我破产了以后根本没钱去交什么专利费,更没钱去把我的胃黏膜再改回来。于是德耳塔公司的专利就一直留在我的胃里面,给我消化食物。现在这些该死的混球终于找上门来了!

那个律师无奈地冲我叹了口气说:“这是法律的规定,我们没办法改变。远山公司已经给了你专利授权。你可以把东西送进嘴里。但是你只能咀嚼,不能咽下去。否则的话你就侵犯了德耳塔公司的专利。因为你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就使用了德耳塔公司的研究成果来消化你吃下去的食物。现在,由你自己决定吧。”

后记:我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整整六大页七千多字。促使我写这篇东西的诱因是今天中午《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报道“种中国豆,侵美国‘权’”。而整个故事在我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一个轮廓。就是从食堂回来往寝室走的路上开始构思,到晚上9点半我去实验室,居然已经完成了六千多字。11点从实验室回来又花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全部完成。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连我自己都感到万分惊讶。

故事中接近于荒唐的情节似乎离现实很远。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现行有关生物技术的专利授权规定不进行大的调整的话,故事中的情形就迟早会降临到我们头上。关于生物技术专利权的问题生物公司实际上在玩弄着双重标准。在没有得到专利授权的时候他为自己百般辩解说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资金投入到现代生物学研究当中去,从而更好的促进社会的发展。

但是一旦专利到手,他们马上就换成了另外一副嘴脸。把所有直接间接与他们工作有关的东西都联系到专利上来,声色俱历的指责别人是在盗窃他们的专利,并要求受到最严格的保护,对所谓的侵权者进行最严厉的惩罚。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们有意忽略了一点,就是社会对专利的保护是有先决条件的。即对专利以及知识产权的保护不能对整个社会的正常发展带来妨害,更不能违背人类共同的理想。在满足了这个先决条件的情况下,社会才允许专利持有者对他人的行为进行限制(专利使用上的限制),并借此取得收益。但是生物技术公司的一些行为,即使不能明确认定违反了这一先决条件,也已经在发展趋势上出现了背离人类共同理想的迹象。最关键的一点是生物技术公司所用以申请专利的是一些业已存在的东西,比如说基因的构成,以及基因表达的生物效果。这些东西是在生物公司进行研究以前就已经存在了的,是大自然亿万年进化的结果。并不属于任何人,而生物公司只是把它们在分子生物学水平上发现并揭示出来而已,这和发明有着严格的区别。

如果仅仅是区别,并不能成为生物公司受到指责的原因。关键是这些基因以及相关的知识是有限而且不可再生的,在人类的生活当中具有着不可代替的特性。也就是说是天然垄断的。如果单纯的对这种研究成果进行完全的保护而不加以限制的话,最后很可能导致对人类自身的奴役。如果有人为你身体里某种蛋白或者遗传基因而申请了专利,那你在某种意义上就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你必须为自己的生命活动而付出代价。但是真正值得担心的并不是代价本身,而是这种天然垄断性限制了人的选择权利。

你可以选择自己汽车的发动机,如果你不喜欢某个公司的某种专利的话,你可以找到其它的替代品。你所要做的只是从自己的利益进行权衡,并没有任何一种强制性的力量要求你选择某种专利或者不选择某种专利成果。

但是生物技术不同。每个遗传基因都是大自然经过亿万年的进化产生的,从人短暂的一生来看,根本是不可再生的。因此只要某个公司以某个遗传基因为基础获得了专利授权,就意味着该公司在有关这一基因的所有用途上的完全垄断。你不可能不使用胃蛋白酶以及胰蛋白酶来消化食物,甚至你的呼吸,你的思考都必须要一系列的酶来调控。而合成这些酶的基因专利被某个公司掌握着。正如我在文中提到的那样,专利文件是向全社会公开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在利用这些酶的时候完全没有受到该公司专利的启发,即使在该专利公布以前你就已经在无意识中使用着这些遗传基因也不改变这一结果。这也就等于是说你的生活将无可选择的依赖于某个掌握了你遗传基因专利的公司。你并不能就使用或者不使用某种基因专利作出选择,因为只要你还活着,这些基因就注定要起作用。这样从法律上,你活者的权利将依赖于某个确定的生物技术公司。因为基因的不可替代性,你不可能从其它任何地方得到使用基因的权利——如果这些基因被授予了专利的话。

例如有人申请了胃蛋白酶基因的专利,那你每吃一点东西都不得不使用他的所谓专利,因为你需要胃蛋白酶来消化食物,没别的替代品。就象文中提到的那个人一样,一旦不能够得到某个公司的授权,就只能看着食物活活饿死。在这一点上人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任何一个生物公司,只要掌握了某种形式的类似专利,都存在的对其他人进行奴役的可能。因为这时每个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某个小小的专利里面,而专利的绳子另一头就握在生物公司手里。

基因以及其它一些生物资源,对我们来说就象土地和空气一样宝贵,一样不可或缺。这样的资源是不容私人占有的。否则就将导致某部分人对另外一些人的奴役。对于这种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人类社会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绝大部分现代国家都明文规定了象土地,矿藏等带有天然垄断性质的资源归国家所有,个人或者组织只有在得到国家授权的情况下才可以大规模的开发利用。没有哪个现代国家许可这样的情况出现:某个组织或者个人占有了全国所有的土地而其他人只要想在这国家有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得不通过某种方式向这个组织或者个人付费。生物资源同样应该如此。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可能早就使用了而且一直在使用着其中的某种功能,比如说大蒜的杀菌作用。但是一旦生物公司把它圈为自己的领地,那就意味着该公司对大蒜的永久性垄断。只要该公司最先对大蒜进行了透彻的研究,从死板的法律规定来看,只要任何通过大蒜遗传基因制造大蒜提取物的行为,包括种植大蒜,都要与该公司的专利发生联系。而由于大蒜基因的唯一性,不可能找到一种方法既能生产出所需要的大蒜而又能够绕开专利保护的罗网。这样的专利,从一出现就是垄断的。与土地相类比,发现一块新大陆和发现一个以前并不为人所知但一直被人们无意识利用着的基因具有同样的性质。而授予基因专利的做法就如同授权某个探险家将他发现的每一片土地据为己有,不管这片土地以前是不是有人居住,使用。

如果这样类推下去,那么阿姆斯特朗在登上月球的时候就该宣布:这里将永远属于他阿姆斯特朗或者NASA.如果仅仅是一两种作物,那还不算最坏的结果。最糟糕的是对人类基因组的专利占有。设想一下,如果你身体里的一个遗传基因被某个生物公司申请了专利。本来你不知道这个基因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是现在这个基因被申请了专利。以后你每次去医院都可能不得不为此支付费用。因为从法律上并不能区分你是凭自己的感觉还是因为受到了该生物公司专利技术的启发而想到医院去做某种检查。与普通的专利不同,对人遗传基因的专利保护客观上造成了一种奴役的可能。因为一个遗传基因是大自然上亿年的进化形成的,因此每个人在生活过程中都要使用这些基因,基本上不存在绕开的可能性。对于一般的专利技术,如果拥有者要价太高,权衡之后我们还可以选择不使用这项专利,无非就是麻烦一点,成本高一点而已。

但是遗传基因是每个人每时每刻都要使用的。

我并不反对生物技术申请专利本身。但是聪明的人们必须看到这其中潜藏的危险。在立法上,必须对生物技术进行特殊对待。法律在严格保护技术专利的同时必须以同样的严厉来限制专利权的使用范围。生物公司有时候会以生物研究需要大量的投入做借口,但是必须明确这一点:两百年以前的贩奴船主为了把黑人运到美洲同样花费了不菲的代价,但无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能成为奴役人的理由。从这一点来看,对生物技术专利的保护时间和范围予以特别而且严格的限制是完全而且绝对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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