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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1权力的游戏》 作者:乔治·马丁

冰与火之歌(卷一)权力的游戏(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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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着气惊醒,独处黑暗,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笼罩着他。“我不听,”他一边害怕地颤抖,一边低声说。这时黑影道:“阿多”,接着点亮床边的蜡烛,布兰总算安心地松了口气。

阿多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替他抹去一身冷汗,再灵巧温柔地为他换好衣服。等时间一到,便把他抱去大厅。厅里大火炉旁边已经架起长桌,领主的首座空着,罗 柏坐在那个位子右边,布兰则在他对面。当晚他们吃了烤乳猪、鸽肉派,还有浸在奶油里的芜菁,厨子说饭后甜点是蜂窝。夏天从布兰手里叼走剩菜,灰风和毛毛狗 则在角落里争夺一块骨头。临冬城的狗儿们现在已经不敢靠近饭厅,布兰起初还觉得奇怪,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

尤伦是黑衫弟兄里最年长的一位,所以管家让他坐在罗柏和鲁温师傅之间。这老人身上有股酸味,似乎很久没洗过澡。他用牙齿大力撕咬猪肉,啃裂骨头,吸 吮骨髓,听人提到琼恩·雪诺时则耸耸肩。“他是艾里沙爵士的心头大患。”他咕哝着说,他的两个同伴听了哈哈大笑,布兰却不明所以。但当罗柏问起他们班扬叔 叔时,黑衣弟兄们立时都静了下来。

“他到底怎样了嘛?”布兰问。

尤伦在背心上抹抹指头。“这消息恐怕不太好受,诸位大人,说出来实在对不起这顿丰盛晚餐,但既然问了,我就直说,史塔克他是回不来啦。”

另一个人说:“熊老派他去找威玛·罗伊斯,不过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哩,大人。”

“太久了,”尤伦说,“我看八成是死了。”

“我叔叔没死,”罗柏·史塔克高声道,话中充满愤怒。他从长凳上起身,伸手按住剑柄。“你听见没有?我叔叔没死!”他的声音响彻石室,布兰突然害怕起来。

浑身酸臭的老尤伦抬头看看罗柏,不置可否地说:“大人您爱怎么说都成。”他边说边吮卡在牙缝间的肉。

几位黑衣弟兄里最年轻的那个不自在地在座位上动了动。“长城上没有人比班扬·史塔克更熟悉鬼影森林。他应该能找到路回来。”

“谁知道哩,”尤伦道:“或许能,或许不能。从前许多厉害角色到了森林也是一去不回。”

此刻布兰脑中所想只有老奶妈故事里的异鬼和最后的英雄,在白茫茫的森林里被死人和猎狗一般大的蜘蛛穷追不舍。半晌之间,他十分害怕,接着他突然想起故事的结局。“森林之子,”他脱口而出,“森林之子会帮助他的!”

席恩·葛雷乔伊暗自窃笑,鲁温师傅开口道:“布兰,森林之子早在几千年前便已销声匿迹。如今只剩下树上镂刻的脸。”

“老师傅,在这儿或许是这样没错,”尤伦说,“但出了长城,谁知道呢?在那儿,想分辨活人跟死人都不容易啊。”

当天晚上,等碟盘收拾完毕,罗柏亲自把布兰抱回卧床。灰风领路在前,夏天紧随在后。以他的年龄,哥哥算是相当强壮,何况布兰轻得跟堆破布似的,然而楼梯又陡又暗,当他们终于走上塔顶,罗柏已经气喘吁吁。

他把布兰放上床,为他盖上毯子,然后吹熄蜡烛。罗柏在黑暗中陪他坐了一会儿。布兰想跟他聊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保证,一定会帮你找到合适的马。”最后罗柏低声说。

“爸妈他们会回来吗?”布兰问他。

“当然会。”罗柏的语气充满希望,布兰知道此刻和自己说话的是罗柏哥哥,而非罗柏城主。“母亲很快就会回来了。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骑马出城去迎接她 哟。看到你骑在马上的英姿,她一定又惊又喜,对不对?”即使房间漆黑一团,布兰也能感觉哥哥的微笑。“然后咱俩可以往北骑,去看看长城。咱们先瞒着琼恩, 你我两个哪天说走就走,跟出去冒险一样。”

“出去冒险。”布兰渴望地复诵。他听见哥哥轻声啜泣。屋里太暗,看不到罗柏脸上的泪水,所以他伸出手找到哥哥的手,十根指头紧紧交握。

 

 

第二十五章 奈德

 

 

 

“大人,艾林公爵的死对我们是个沉重的打击。”派席尔国师说,“我自然很乐意告诉您他过世的情形。请坐。您要不要吃些点心?来几颗枣子如何?我这儿还有些上好的柿子。我这把年纪虽然不能喝酒,倒是可以帮您弄杯冰牛奶,加过蜂蜜的。大热天里喝这个正合适。”

天气的确很热,奈德的丝质外衣贴紧前胸。空气郁窒而潮湿,像条湿羊毛毯般覆盖整个城市。穷人纷纷逃离他们闷热窒息的住所,想在河畔抢个位子歇息,只有那里才有些许微风,结果河边被挤得壅塞不堪。“那就谢谢您了。”奈德说着坐了下来。

派席尔用拇指和食指拣起一个精巧的小银铃,轻轻摇了两下。一名清瘦的女侍急忙赶进来。“我的好孩子,请你帮首相大人和我各弄一杯冰牛奶,多加点蜂蜜。”

女孩去取饮料之后,国师叉起指头,把手放在肚子上。“老百姓说夏天的最后一年是最热的年头。当然啦,这只是民间的说法,可有时候还真让人产生这种错 觉,您说是不?每到这种天气,我就羡慕你们北方人还有夏雪。”老人脖子上挂的那串宝石项链随着他挪动身体而发出轻响。“远的不说,梅卡国王那时的夏天就比 现在还热,持续时间也差不多。有些傻瓜还以为永不结束的’永夏‘已经降临,就连学城里也有这种人,结果呢?到得第七年突然就变了天,紧接着短短的秋天,就 是恐怖而漫长的冬季。但无可否认,那时候还真是够热。旧镇上上下下热气四溢,暑气逼人,到了晚上才稍稍扭转。那时我们常在河滨花园里散步,一边争论各种宗 教观点。首相大人,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些个夜晚的味道——香水、汗味,各种瓜果熟得快裂开,桃子与石榴,颠茄和月花。当时我还年轻,正在打造我的项链,再 热都不以为意,哪像现在,受不了啰。”派席尔眼睑低垂,看上去仿佛就要睡着。“艾德大人,真对不住,您不是来听我絮絮叨叨什么早被遗忘的夏季的,当年连令 尊都没出生呢。就请您多多包涵我这老人家的罗嗦罢。思想这东西,就跟宝剑一样,放久了自然就生锈喽。啊,我们的牛奶来了。”女侍在他们中间放上一个托盘, 派席尔朝她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孩子。”他拿起一杯尝了两口,点点头。“谢谢你,你下去罢。”

女孩离开后,派席尔用他那双苍白而湿润的眼睛打量奈德,“我们说到哪儿了?噢,您问起艾林大人……”

“是的。”奈德很有礼貌地啜着牛奶,冰凉凉的很爽口,只是对他而言太甜了。

“说实话,前首相大人之前就常常心神不宁。”派席尔道,“我和他共事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征兆看不出来?我认为这是来源于他长久以来默默承受的重责大 任。他那对宽阔的肩膀都快被国家大事和别的心事给压垮了。尤其是他儿子身体孱弱,夫人为此忧心忡忡,几乎不敢让他离开视线范围。这样的压力连身强体壮的人 尚且难以负荷,何况琼恩大人他年纪也已不轻。若他为此身心俱疲,实在不足为奇。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却不敢妄下断论。”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国师摊开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悲伤姿势。“有天他来找我要一本书,身子骨和平时一样,硬朗得没话说,但我看得出他心头在挂虑什么。隔天早晨,他便周身 疼痛,连床也起不来了。柯蒙学士认为他只是肠胃受了寒,这些日子天气热,首相大人常在葡萄酒里加冰块,很有可能影响消化。然而琼恩大人的病情却持续恶化, 于是我亲自出马,只是诸神不肯赐予我拯救他的力量。”

“听说您当时把柯蒙师傅给遣开了。”

大学士慢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如缓缓流动的冰河。“是啊,只怕莱莎夫人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或许我做得不对,然而当时我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我把柯 蒙师傅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对他的能力我也绝对有信心,然而他太年轻,年轻人往往无法体会老年人的身体有多虚弱。他让艾林大人喝下清肠剂和胡椒液,本意是 想呕出毒素,怕只怕这反而会害了公爵。”

“艾林大人病危时跟您说过些什么?”

派席尔皱起眉头,“在他最后高烧弥留的阶段,首相大人多次高呼’劳勃‘这个名字,我不确定他是叫他的爱子还是国王陛下。莱莎夫人不准孩子进病房,怕 他被传染。国王陛下倒是来过,在病床边坐了好长时间,跟琼恩大人谈起往日的美好时光,希望能提振他的精神。他对前首相的敬爱非常明显。”

“没有别的吗?没有遗言?”

“我眼看首相大人康复无望,便给他喝了罂粟花奶,好让他不再受苦。他在阖眼之前,向夫人和国王陛下说了句为爱子祈福的话。他说’种性强韧‘.末了,他的吐词已经含糊不清,难辨其意。虽然隔天清晨人才故去,但琼恩大人在那之后已经平静下来,没再开口。”

奈德又喝了口牛奶,努力忍受腻人的甜味。“那,依您之见,琼恩·艾林大人的死有无蹊跷?”

“有无蹊跷?”老师傅的声音轻得像是悄悄话,“不,我认为没有。艾德大人,死亡固然令人悲伤,但从另一方面讲,却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琼恩·艾林大人如今已卸下所有重担,长眠于地底了。”

“夺走他性命的这种病,”艾德说,“您以前见过吗?在其他病人身上?”

“我做七国的国师已近四十年,”派席尔回答,“服侍过我们的好国王劳勃,在他之前的伊里斯·坦格利安,伊里斯的父亲杰赫里斯二世,甚至还在杰赫里斯 的父亲’幸运的‘伊耿五世手下做过几个月。首相大人,我见过的疾病不胜枚举,让我告诉您罢:每种疾病虽不一样,却都有共通之处。琼恩大人的死并不比其他人 来得离奇。”

“他的夫人可不这么认为。”

国师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他的遗孀是尊夫人的妹妹。如果您不嫌我这老人家说话莽撞,容我这么说,即便最坚强、最自制的人,往往也容易被悲伤所影响,何况莱莎夫人本不是那样的人。她自上次流产之后,便疑神疑鬼,处处以为有人要与她为敌,想必首相大人的死让她心都碎了。”

“所以你确信琼恩·艾林死于突发性疾病?”

“是的。”派席尔沉重地回答,“若非疾病,我的好大人,还会是什么呢?”

“毒药。”奈德静静地提示。

派席尔的惺忪睡眼猛地睁大,这位老师傅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动身子。“这想法真叫人不寒而栗。我们并非身在自由贸易城邦,只有在那里,这种事才是家常便 饭。虽说伊萨穆尔国师提醒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谋杀的种子,即便如此,下毒还是太令人不齿。”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若有所思。“大人,您所提出的这种可能 性,我认为不存在。随便雇一个乡野学士都能看出常见的中毒症状,艾林大人却没有任何类似迹象。更何况人人都爱戴首相大人,怎么会有禽兽胆敢毒害如此高贵的 好人呢?”

“我倒听说毒药是女人的武器。”

派席尔沉吟着捻胡须。“是有这种说法。包括女人、懦夫……还有太监。”他清清喉咙,朝草席吐口浓痰。在他们头顶上方,有只乌鸦在巢里大声怪叫。“您可知道,瓦里斯伯爵原本是里斯的奴隶?大人,千万不能信任蜘蛛啊。”

这话奈德不用他提醒,瓦里斯有种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本事。“我会记住的,师傅。谢谢您的协助,只怕我已经占用您太多时间了。”他站起身。

派席尔国师缓缓推开椅子,送奈德到门边。“希望我这一点绵薄之力能让您安心。如果还有别的地方帮得上忙,您尽管开口。”

“还有一件事,”奈德对他说,“我对琼恩生病前天跟您借的那本书很好奇,不知可否拿来一阅?”

“恐怕您会觉得很无趣,”派席尔道,“那是梅利恩国师所写的一本大部头,里面讲的全是各大家族的历代谱系。”

“没关系,我只想看看。”

老人打开门。“如您所愿,我好像就放在这哪儿,总之书一找到,我即刻差人送到您房间去。”

“您真是太周到了。”奈德告诉他。接着,他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请您见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刚才说艾林大人临终时国王在他床边,呃,不知当时王后在不在场?”

“唉,不在哪。”派席尔说,“当时她正带着公主王子,陪着她父亲,前往凯岩城。先前泰温大人带上大队人马前来都城参加乔佛里王子的命名日比武大会, 无疑是想看他儿子詹姆赢得冠军,可惜没能如愿。通知王后陛下艾林大人死讯的事,便落到了我身上。我这辈子从没有怀着如此沉重的心情送出一只鸟儿。”

“黑色的翅膀,带来黑色的消息。”奈德喃喃道。这是小时候老奶妈教他的一句谚语。

“民间是这么说的,”派席尔总师同意,“但我们知道也不尽然。鲁温学士的鸟儿捎来贵公子布兰的好消息时,可不是让城里每个人都欢欣雀跃么?”

“大学士,您说得对。”

“诸神慈悲,”派席尔点点头。“艾德大人,有什么事请尽管来找我,我随时听候差遣。”

是啊,奈德在门关上时想着,但是听候谁的差遣呢?

回房途中,他见到女儿艾莉亚单脚站在首相塔的螺旋梯上,两手不断挥舞保持平衡。粗糙的石地面磨破了她的脚丫。奈德停下来看她。“艾莉亚,你这是在做什么?”

“西利欧说水舞者可以用一只脚趾站好几个小时。”她两手在空中拚命挥舞,以保持平衡。

奈德忍俊不禁。“哪只脚趾头?”他揶揄道。

“随便哪一只都可以。”艾莉亚为这个问题而恼怒。她从右脚跳到左脚,颤巍巍地来回晃动,最后才重新找到平衡。

“你非站在这里不可?”他问,“又高又陡,跌下去可不好玩。”

“西利欧说水舞者绝不会跌倒。”她放下脚,两腿站立。“爸爸,布兰现在会来跟我们一起住了吗?”

“恐怕要等一段时间,小宝贝。”他对她说,“他得先恢复体力才成。”

艾莉亚咬咬嘴唇。“布兰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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