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艾嘉蒂娅(2)

　　那张脸孔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那人一只手紧抓着窗台，连指节都已泛白，另一只手则迅速做了一个手势。艾嘉蒂娅立即会意，按动了一下开关，玻璃窗最下面的三分之一部分随即滑进墙壁。春天温暖的空气立刻飘进来，干扰了室内的空调。<\/p>

　　“你不能进来。”她装模作样，洋洋得意地说，“窗子都加装了防盗幕，只认得住在这里的人。如果你钻进来，各式各样的警铃都会铃声大作。”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这样踩着窗户下的台子，身手一点也不高明。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摔断那根不值钱的脖子，还会压坏好些珍贵的花朵。”<\/p>

　　“既然这样，”窗边那个人也正在担心这件事——但认为“不值钱”和“珍贵”两个形容词应该交换一下，“你能不能关掉防盗幕，让我爬进去？”<\/p>

　　“你苦苦哀求也没用，”艾嘉蒂娅说，“你也许闯错了地方，因为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这么晚还会让陌生男子钻进她们……钻进她的卧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睑微微下垂，露出一个性感的表情——或者应该说，模仿得过分惟妙惟肖。<\/p>

　　年轻男子脸上的顽皮神色早已消失无踪。他喃喃道：“这里是达瑞尔博士的住宅，对不对？”<\/p>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p>

　　“喔，银河啊——再见——”<\/p>

　　“年轻人，如果你跳下去，我马上按警铃。”“年轻人”是她故意选用的讽刺字眼，用来表现自己的世故与练达。因为看在艾嘉蒂娅精明的眼里，这家伙显然有三十几岁——事实上，实在很老了。<\/p>

　　僵持了一会儿，那人硬邦邦地说：“好吧，姑娘，我问你，你不准我待在这里，又不准我走，到底想要我怎么做？”<\/p>

　　“我想，你可以进来。达瑞尔博士的确住在这里。我来关掉防盗幕……”<\/p>

　　“年轻人”先探头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将右手伸进窗内，再一挺身钻进屋子。他气呼呼地使劲拍打膝盖上的灰尘，又抬起通红的脸孔对着艾嘉蒂娅。<\/p>

　　“万一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你确定你的人格和名誉不会受损吗？”<\/p>

　　“你的人格和名誉才会一败涂地呢，因为只要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就会立刻大喊大叫，说你强行闯进我的房间。”<\/p>

　　“是吗？”他以谦恭无比的态度说道，“防盗幕可是你自己关掉的，你又要如何解释？”<\/p>

　　“哼！那还不简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防盗幕。”<\/p>

　　那人将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你在唬人？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p>

　　“年轻人，我认为这是个非常不礼貌的问题。而且，我也不习惯被人称作‘小丫头’。”<\/p>

　　“我绝不怀疑，你可能是骡的祖母化装的。在你来不及呼朋引类，对我动用私刑之前，我可不可以赶紧溜走？”<\/p>

　　“你最好别走——因为家父正在等你。”<\/p>

　　那人的表情再度变得小心谨慎。他扬起一道眉毛，故意随口问道：“哦？有人跟令尊在一起吗？”<\/p>

　　“没有。”<\/p>

　　“最近有人来拜访他吗？”<\/p>

　　“只有推销员——还有你。”<\/p>

　　“有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p>

　　“只有你。”<\/p>

　　“饶了我吧，好不好？不，别饶我。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令尊正在等我？”<\/p>

　　“喔，那还不简单。上个星期，你知道吗，他收到一个私人信囊，只有他本人才能开启，里面有一张会自行氧化的信笺。他还特别把信囊丢进垃圾分解器。昨天，他主动放波莉一个月的假——你知道吗，波莉是我们的女佣——让她去探望住在端点市的姐姐。今天下午，他又在客房里整理床铺。所以我晓得他正在等什么人，却故意不让我知道。通常，他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p>

　　“真的！我难以相信他有这个必要。我以为他还没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p>

　　“通常都是这样。”说完她就哈哈大笑，开始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这个访客年纪不小了，不过外表十分出色，有着一头棕色的鬈发，还有一对深蓝色的眼珠。也许，等到自己年纪够大的时候，还能再遇到类似的人物。<\/p>

　　“可是，”那人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他要等的人？”<\/p>

　　“唉，还会有谁呢？他神秘兮兮地在等一个人，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然后你就愣头愣脑地来了，还想要从窗户钻进来。如果你有一点常识，就该知道从大门走进来。”她突然想到一句精彩的台词，立刻派上用场：“男人全都这么笨！”<\/p>

　　“你倒满有自信的嘛，小丫头，对不对？不，我是说‘小姐’。你知道吗，你可能都猜错了。万一我现在告诉你，我被你搞得一头雾水，而且据我所知，令尊等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又该怎么办？”<\/p>

　　“喔，我可不这么想。我原本不想让你进来，直到看见你把手提箱丢下去，我才改变主意的。”<\/p>

　　“我的什么？”<\/p>

　　“你的手提箱，年轻人。我可不是瞎子，你并非不小心，而是故意丢下去的。因为你先向下面看了一眼，估计一下它会落在哪里。等你确定它会掉进树篱里面，不会被人看见，这才把手提箱丢下去，然后就没有再向下望一眼。既然你故意不走大门，而准备爬窗户，就意味着你不太敢确定是否找对地方，想要先观察一下。当你被我发现之后，你首先想到的是手提箱，而不是你自己的安危，这就意味着，你把里面的东西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由此可知，既然你人在屋内，而你我都知道手提箱还在屋外，你也许根本无计可施。”<\/p>

　　说到这里，她实在需要停下来喘一口气。那人趁机回嘴道：“不过，我想我可以把你勒得半死，然后逃出去，捡起手提箱远走高飞。”<\/p>

　　“不过，年轻人，我的床底下刚好有一根球棒，我两秒钟之内就能抓到手里，而且我是个非常强壮的女生。”<\/p>

　　僵持了好一阵子，最后，“年轻人”终于以做作的礼貌口吻说：“既然我们这么谈得来，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礼斯·安索，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艾嘉……艾卡蒂·达瑞尔，很高兴认识你。”<\/p>

　　“好啦，艾卡蒂，你能不能做个好女孩，把令尊请过来？”<\/p>

　　艾嘉蒂娅气呼呼地抬起头来。“我可不是女孩，我认为你这样说非常没有礼貌——尤其是拜托别人帮忙的时候。”<\/p>

　　裴礼斯·安索叹了一口气。“说得好——请问你能不能做一个好心、善良、可爱的老妇人，把令尊请过来？”<\/p>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会叫他的。年轻人，可是别以为我会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她开始用力踏着地板。<\/p>

　　走廊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卧室的门随即被猛力打开。<\/p>

　　“艾嘉蒂娅——”达瑞尔博士吁了一口气，改口问道，“先生，你是谁？”<\/p>

　　裴礼斯赶紧站起来，看来显然松了一口气。“杜伦·达瑞尔博士？我是裴礼斯·安索。我想，你已经收到那封信了。至少，令爱是这么说的。”<\/p>

　　“我女儿说的？”他皱起眉头，用责备的眼神瞪了艾嘉蒂娅一眼，却看到她正张大眼睛，露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无辜状，遂不得不收回严厉的目光。<\/p>

　　达瑞尔博士终于再度开口：“我的确正在等你。请跟我下楼好吗？”他突然打住，因为看到旁边有东西在闪动，而艾嘉蒂娅也注意到了。<\/p>

　　她赶紧扑向那台听写机，却根本来不及了，因为父亲已经站在机器旁边。他以温柔的口吻说：“艾嘉蒂娅，它一直都开着呢。”<\/p>

　　“爸爸，”她又气又恼地尖叫，“看人家的私人信件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看人家的谈话记录就更不用说了。”<\/p>

　　“啊，”父亲说，“不过这个‘谈话记录’，是你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卧室录下的！艾嘉蒂娅，身为你的父亲，我必须保护你。”<\/p>

　　“喔，天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p>

　　裴礼斯突然哈哈大笑。“喔，达瑞尔博士，就是那么回事。这位小姐准备指控我许多罪名，即使为了洗刷我的冤屈，我也得请你务必读一遍。”<\/p>

　　“喔——”艾嘉蒂娅强忍住泪水。竟然连亲生父亲也不相信自己。那台可恶的听写机——要不是那个笨蛋愣头愣脑摸到窗口，她也不会忘记把机器关掉。现在，父亲一定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细数年轻女子不该做的每一件事。看来，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是她们应当做的，也许上吊是唯一的例外。<\/p>

　　“艾嘉蒂娅，”父亲以温和的语气说，“我认为一个年轻女子——”<\/p>

　　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p>

　　“——对一位比自己年长的人，不该这么没有礼貌。”<\/p>

　　“可是，谁叫他到我的窗户旁边探头探脑？一个年轻女子总该有隐私权吧——你看，现在我得从头念一遍这篇可恶的作文。”<\/p>

　　“他爬到你的窗边究竟对不对，不是你应该质疑的问题。你根本就不该让他进来，应该立刻通知我——更何况你也认为我在等他。”<\/p>

　　她没好气地说：“你不见他也好——这个傻东西。如果他继续飞檐走壁，迟早会把整件事都抖出来。”<\/p>

　　“艾嘉蒂娅，自己不晓得的事，不要随便发表意见。”<\/p>

　　“我当然晓得。是关于第二基地，对不对？”<\/p>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连艾嘉蒂娅也觉得腹部在微微抽搐。<\/p>

　　然后，达瑞尔博士轻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p>

　　“不是从哪里听来的，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p>

　　“安索先生，”达瑞尔博士说，“我必须为这一切向你道歉。”<\/p>

　　“喔，没什么。”安索公式化地应道，“她若是把自己卖给黑暗势力，也绝不是你的错。但在我们下楼之前，你不介意我再问她一个问题吧。艾嘉蒂娅小姐——”<\/p>

　　“你想问什么？”<\/p>

　　“你为什么认为不走大门而爬窗户是件傻事呢？”<\/p>

　　“傻瓜，这等于你在大肆宣扬试图隐瞒什么。倘若我有个秘密，我绝不会把嘴巴贴上胶布，让大家都知道我心中藏着秘密。我会像平常一样谈天说地，只要别提那个秘密就行。你没有读过塞佛·哈定的格言吗？他是我们的首任市长，你知道吧。”<\/p>

　　“我知道。”<\/p>

　　“好，他曾经说过：唯有大言不惭的谎言才能成功。他还说过：凡事都不必是真的，但是都必须让人信以为真。嗯，当你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已经违背了这两个原则。”<\/p>

　　“换成你的话，会怎么做呢？”<\/p>

　　“如果我有一件最高机密，要来找我爸爸商量，我会在公开场合和他结识，再用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找他。等到大家都认识你，认为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你就可以和他商量任何机密，绝不会让任何人起疑。”<\/p>

　　安索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这个女孩，然后再看看达瑞尔博士。“我们走吧。我得到花园去找我的手提箱。等一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艾嘉蒂娅，你的床底下根本没有球棒吧，对不对？”<\/p>

　　“没有！当然没有。”<\/p>

　　“哈，我就知道。”<\/p>

　　达瑞尔博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艾嘉蒂娅，”他叮咛道，“当你重写那篇作文时，不要把奶奶渲染得太过神秘。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提那件事。”<\/p>

　　他和裴礼斯一起默默走下楼梯。走到一半，那位访客压低声音问道：“博士，希望你别介意，请问她多大了？”<\/p>

　　“十四岁，前天刚过生日。”<\/p>

　　“十四岁？银河啊——告诉我，她有没有说将来准备嫁人？”<\/p>

　　“没有，她没提过。至少没有对我提过。”<\/p>

　　“嗯，她若真要嫁人，把他枪毙算了。我是说，她准备嫁的那个人。”他以严肃的目光，凝视着这位前辈的眼睛，“我没有开玩笑。她到了二十岁，跟她生活在一起会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当然，我绝无意冒犯你。”<\/p>

　　“你没有冒犯我。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p>

　　而在楼上，这两个人仔细分析的对象则是一肚子的怨气与厌烦。她对着那台听写机，用模糊而懒散的语调念道：“谢、顿——计、划——的、展、望——”听写机则发挥无比精确的功能，将那句话转换成优雅秀丽的字体：<\/p>

　　数学：……多变数与多维几何的综合分析运算，构成了谢顿昵称为“我研究人类的小小工具”之基础……<\/p>

　　——《银河百科全书》<\/p>wＷw．xiＡoshＵotxt.neｔ^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