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空城(2)

　　进入小小的淋浴间之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手铳皮套的防湿盖拉出来，上下左右紧紧扣住。基于长时间的练习，他仍有把握五秒钟内抽出手铳。<\/p>

　　由于里面没有可挂东西的把手或挂勾，甚至看不到莲蓬头，他只好将手铳放在淋浴间入口附近。<\/p>

　　此时，另一个指示灯亮了，上面写着：“访客请将双臂向前伸直，站在淋浴间中央，双脚踩在指定位置。”<\/p>

　　等到他踏进中央凹陷处，指示灯随即熄灭。与此同时，一股又一股强劲的泡沫，分别从天花板、地板以及四周墙壁喷到他身上，他甚至觉得脚底下都有水柱向上喷。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在热力和压力双重冲击下，他的皮肤逐渐变红，而在温热的雾气中，他的肺脏必须使尽全力吸取空气。接下来的一分钟，低压的冷水取代了原先高温高压的泡沫，而最后一分钟，则有温暖的空气将他吹得干爽舒适。<\/p>

　　他拾起了手铳皮带，发觉整条皮带同样干燥而温暖。他将皮带系好，踏出淋浴间，正巧看见机·丹尼尔从隔壁间走了出来。理当如此！机·丹尼尔虽然不是大城居民，身上仍然累积了大城的灰尘。<\/p>

　　贝莱几乎自然而然移开了目光，然后才想起大城的习俗并不适用于机·丹尼尔，于是他又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来一下子。他的嘴角随即扯出一丝笑容，原来机·丹尼尔和人类的相似之处并不止于脸孔和双手，而是浑身上下全部达到足以乱真的程度。<\/p>

　　贝莱循着一路走来的方向继续前进，果然发现自己的衣物等在前面。它们不但叠得很整齐，而且散发出一股温暖洁净的气味。<\/p>

　　又一个指示灯亮起：“访客请重新着装，再将一只手放在指定的凹槽。”<\/p>

　　贝莱依言照做。当他将右手放在一尘不染的乳白色凹槽之后，立刻感到中指指尖传来一下明显的刺痛。他连忙举起手，发现一小滴血正渗出来，好在不多久便止住了。<\/p>

　　他将那滴血甩掉，用力捏了捏手指，但是并未再挤出任何血丝。<\/p>

　　显然，他们是在分析他的血液，这着实令他感到忐忑不安。他可以肯定，局里那些医生替自己所做的年度健康检查并没有那么详尽，或者应该说，他们不具备这些外太空怪胎那么渊博的知识。可是，贝莱并不确定他想不想深究自己的健康状况。<\/p>

　　他觉得仿佛等了很长的时间，指示灯才重新亮起，好在上面只是写着：“访客请前进。”<\/p>

　　贝莱大大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当他正准备通过一道拱门，两条金属棒突然横挡在他面前，半空中还冒出几个字：“访客注意，不得继续前进。”<\/p>

　　“搞什么鬼……”贝莱脱口而出，他实在气坏了，忘了自己仍在卫生间。<\/p>

　　机·丹尼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猜电子鼻侦测到了某种能量源，你是不是带着手铳，以利亚？”<\/p>

　　贝莱猛然转身，满脸涨得通红。他至少试了两次，才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警官随时随地不远离手铳，上下班皆然。”<\/p>

　　这可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在卫生间里面开口说话。上次这样做时他才十岁，那回是他和波瑞斯舅舅一起去卫生间，而他只是因为踢到脚趾，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等到回家后，波瑞斯舅舅痛打他一顿，并且狠狠告诫他，务必牢记公共场所的礼节。<\/p>

　　机·丹尼尔说：“访客一律不得携带武器，这是我们的惯例，以利亚。即使是你们的局长，他每次来访也会将手铳留在这里。”<\/p>

　　倘若换成其他情况，贝莱几乎都会转身一走了之，不但离开太空城，而且再也不和这个机器人打交道。然而，这时他实在太想执行自己所拟定的方案，实在太想扎扎实实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p>

　　他想，虽然刚才的健康检查比起早年已经温和得多，但自己的体会还是十分深刻，能够百分之百理解导致当年“关卡暴动”的那种怒火。<\/p>

　　贝莱愤愤不平地解开手铳皮带，机·丹尼尔接了过去，将它放入一个壁槽内，一条薄薄的金属片立刻滑下来，封住了整个壁槽。<\/p>

　　“可否请你将拇指按在这里，”机·丹尼尔说，“从现在起，就只有你的拇指能开启了。”<\/p>

　　贝莱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赤身裸体，而且，相较于刚才在淋浴间，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就这样，他走过刚才被金属棒阻挡的地方，最后终于走出卫生间。<\/p>

　　他再度置身于一条通道，可是其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氛。比方说，前方的光线显得相当陌生，同时，他感觉到一股气流拂过脸庞，自然而然联想起刚有警车开过。<\/p>

　　机·丹尼尔想必看出他满脸不自在，连忙解释：“你现在等于已经来到露天空间，以利亚，一切都是天然的。”<\/p>

　　贝莱觉得有点恶心。太空族仅仅由于某人来自大城，就对他采取这么严密的防范，而他们自己却呼吸着露天的肮脏空气，这究竟是何道理？他用力缩紧鼻孔，仿佛如此便能较有效地过滤吸入的空气。<\/p>

　　机·丹尼尔说：“我相信你终究会发现，天然空气并不会危害人类的健康。”<\/p>

　　“好吧。”贝莱有气无力地说。<\/p>

　　恼人的气流仍不断冲击他的脸庞，虽然很轻柔，但也很古怪，令他心神不宁。<\/p>

　　更糟的是，通道远方竟然呈现一片蓝色，而当他们抵达通道口，随即有强烈的白色光芒倾泄而下。贝莱并非没见过阳光，某次出任务时，他曾进入一间天然日光浴馆，不过由于四周有防护玻璃阻隔，太阳的影像被折射成一个不起眼的光晕。反之，此地则是全然的露天环境。<\/p>

　　他自然而然抬头望了望太阳，又连忙低下头来，但还是免不了眼冒金星，而且泪水直流。<\/p>

　　一名太空族向他们走来，贝莱顿时感到坐立不安。<\/p>

　　然而，机·丹尼尔却向那人迎了上去，并且和他握了握手。那太空族随即转身面对贝莱，对他说：“警官，请跟我走好吗？我是汉·法斯陀夫博士。”<\/p>

　　进了穹顶屋之后，情况便好些了。贝莱不知不觉眼珠转个不停，室内空间的宽敞以及规划之随性令他惊叹不已，但另一方面，他很庆幸能够回到有空调的环境。<\/p>

　　法斯陀夫坐下来，交叠起一双长腿，然后说：“我猜你目前还无法接受自然风。”<\/p>

　　他表现得似乎很友善。贝莱趁机打量他，只见他的额头有些细小的皱纹，眼下和下巴的皮肤已经有些松垮；他的头发虽然稀疏，但没有灰白的迹象。此外，他有一对颇大的招风耳，使他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滑稽，让贝莱产生了几分亲切感。<\/p>

　　今天早上，贝莱又将恩德比在太空城拍摄的照片看了一遍。那时，机·丹尼尔刚刚安排好太空城之旅，贝莱满脑子想的都是即将和太空族面对面了。虽然他曾数度和远在几英里外的他们通话，但在感觉上，透过载波和当面接触可是天差地远。<\/p>

　　总体来说，那些照片里的太空族和胶卷书中的人物差不多：身材高大、满头红发、神情严肃、面貌俊美。或者说，他们都很像机·丹尼尔·奥利瓦。<\/p>

　　且说当时，机·丹尼尔将那些太空族的名字一一告诉贝莱，贝莱突然指着一个人，惊讶地说：“这不会是你吧？”机·丹尼尔回答：“不是我，以利亚，那是我的设计者萨顿博士。”<\/p>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一丝个人情感。<\/p>

　　“你的制造者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贝莱语带讽刺地问，但并未得到任何回应，而且老实说，他也未曾指望能问出什么结果，因为据他了解，《圣经》在外围世界的流传程度趋近于零。<\/p>

　　而现在，贝莱望着这位非常不像一般太空族的汉·法斯陀夫，身为地球人的他觉得感激不尽。<\/p>

　　“你想不想吃点东西？”法斯陀夫指着面前的桌子问。<\/p>

　　这时他与机·丹尼尔坐在同一边，和他们的地球访客隔桌相对。桌上只有一个大碗，里面盛满五颜六色的球体，贝莱原本以为那是装饰品，这时不禁有点讶异。<\/p>

　　机·丹尼尔解释道：“这些水果全部来自奥罗拉上的天然植物，我建议你试试这种，它叫做苹果，出了名的好吃。”<\/p>

　　法斯陀夫笑了笑。“当然，这并非机·丹尼尔的个人经验，但他说得相当正确。”<\/p>

　　贝莱拿起一颗红里透绿的苹果，它摸起来凉凉的，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将苹果凑到嘴旁，鼓起勇气咬了一口，不料果肉竟然出奇地酸，令他的牙齿很不好受。<\/p>

　　他小心翼翼地咀嚼着陌生的果肉。当然，在配额范围内，大城居民都能享用天然食物，他自己就经常吃到天然肉类和面包。不过，那些食物总是经过某种处理，例如烹煮或碾磨、混合或化合。至于所谓的水果，正确地说其实都是果酱或果干。而他手中这颗苹果，却一定是直接来自另一颗行星的土壤。<\/p>

　　他心想：希望他们至少清洗过。<\/p>

　　想到这里，他再度质疑太空族对于清洁的定义和标准。<\/p>

　　法斯陀夫开始说：“让我更具体地自我介绍一下，针对萨顿博士的谋杀案，我负责太空城这端的调查工作，正如同恩德比局长负责大城那一端。如果我能对你提供任何帮助，请你尽管开口。我们和你们一样，极其希望不声不响地解决这次的危机，并且防止类似事件再度发生。”<\/p>

　　“谢谢你，法斯陀夫博士。”贝莱说，“我很认同你这种态度。”<\/p>

　　客套话到此为止吧，他这么想。然后，他朝苹果核心部分咬了一口，立刻有几个硬硬的小颗粒弹进他嘴里。他下意识地用力一吐，黑黑的小颗粒便一一坠落地面，要不是法斯陀夫闪避得快，其中一颗就会打中他的小腿。<\/p>

　　贝莱满脸通红，赶紧弯下身去。<\/p>

　　法斯陀夫和气地说：“真的没关系，贝莱先生，请你别管了。”<\/p>

　　贝莱重新挺直腰，小心谨慎地将吃剩的苹果放在一旁。他有个尴尬的预感，一旦自己离开这里，那些小颗粒就会被一个个吸起来，此外整碗水果都会被烧掉，或是丢弃到太空城外很远的地方，而他们待过的这个房间则会彻底喷洒杀毒药水。<\/p>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顾不得礼貌，赶紧转移话题：“希望能允许我邀请恩德比局长，以三维化身的方式参加我们的会议。”<\/p>

　　法斯陀夫扬了扬眉。“既然你开口，当然没问题。丹尼尔，请你进行连接好吗？”<\/p>

　　贝莱惴惴不安地僵坐在那里，紧盯着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个巨大的平行六面体，亮晶晶的表面正逐渐转趋透明，朱里斯·恩德比局长和半张办公桌就在其中出现。直到这一刻，贝莱才感到如释重负。他忽然觉得这个熟悉的形象太可爱了，而且好希望能和他一起安然地待在那间办公室——或是待在大城任何角落都好，即使是最讨人嫌的泽西酵母区也无所谓。<\/p>

　　既然目击证人出现了，贝莱认为没必要再拖延，于是说：“我确信自己已经揭开了萨顿博士死亡之谜。”<\/p>

　　从眼角的余光，他看见恩德比猛然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抓向飞掉的眼镜（这回成功了）。但是站起来之后，局长头部超出了三维接收器的范围，于是不得不重新坐下，只见他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法斯陀夫博士虽然也很震惊，但他的反应温和得多，只是将头偏向一侧。唯一不为所动的，只有机·丹尼尔一个人。<\/p>

　　“你的意思是，”法斯陀夫说，“你知道凶手是谁？”<\/p>

　　“不，”贝莱说，“我的意思是并没有发生谋杀案。”<\/p>

　　“什么！”恩德比尖叫一声。<\/p>

　　“慢着，恩德比局长。”法斯陀夫一面说，一面举起手来，然后，他紧盯着贝莱的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萨顿博士还活着？”<\/p>

　　“是的，博士，而且我相信，我知道他在哪里。”<\/p>

　　“在哪里？”<\/p>

　　“就在这里。”贝莱坚定地指着机·丹尼尔·奥利瓦。<\/p>ＷＷＷ.xiＡosＨuoＴＸＴ.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