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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5:迈向基地》 作者:阿西莫夫

第4章 伊图·丹莫刺尔(4)

  “你有,你有,我不和你争论这点。”久瑞南倾身凑近谢顿,仿佛希望将声音直接灌进他的耳朵,而不是借着声波载送过去,“你说你是个爱国者。我必须取代丹莫刺尔,以免帝国遭到毁灭。然而,取代过程本身就可能大大削弱帝国的元气。我不希望有这种结果,而你可以指导我如何顺利地、巧妙地达成这个目标,不至于造成伤害或破坏——看在帝国的份上。”

  谢顿说:“我办不到,你指控我拥有我所没有的知识。我很愿意效劳,可是我办不到。”

  久瑞南突然站起来。“好吧,你知道了我的心意,以及我想向你要什么。好好想一想,此外,我还要请你为帝国想一想。你或许觉得应该忠于你的朋友,丹莫刺尔,这个全银河人类的掠夺者。小心点,你所做的有可能动摇帝国的根本。我以银河中万兆人类的名义求你帮助我,请想想帝国吧。”

  他的声音压低了,变成令人毛骨悚然且强而有力的低语,谢顿感到自己几乎在发抖。“我随时都会想到帝国。”他说。

  久瑞南说:“那么,我现在要求的就是这些。谢谢你应允会见我。”

  当研究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久瑞南与他的同伴大步离去时,谢顿默默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他皱起眉头。有件事困扰着他,而他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事。

  07

  纳马提的黑眼珠紧盯着久瑞南。此时,他们坐在斯璀璘区的办公室中。这里不算是个精致的总部,而是一间刻意遮掩的场所。他们在斯璀璘势力还弱,但他们一定会逐渐壮大。

  这个运动的成长相当惊人。三年前,它从一无所有开始,如今触须已延伸至川陀各个角落。当然,各处的势力仍有大小之别。外围世界则大多尚未触及——丹莫刺尔花了很大力气让那些世界满意,但那正是他的错误。发生在川陀上的叛乱才真正危险;其他地方的叛乱不难控制,而在这里,丹莫刺尔却可能因此垮台,奇怪的是他自己竟然不了解。但久瑞南始终坚信一个理论,即丹莫刺尔的声誉被过分夸大了,只要有人敢反对他,便能证明他只是个空壳子,而大帝一旦发觉自身安全难保,就会立刻铲除这个首相。

  至少,目前为止,久瑞南的预测都一一应验。除了一些小事,例如最近在斯璀璘大学被谢顿这家伙破坏的那场集会,他从未走错路。

  或许正因为如此,久瑞南坚持要见他一面。即使脚趾头的一粒小肉刺,也必须处理掉。久瑞南很喜欢这种绝不犯错的感觉,而纳马提不得不承认,对未来一连串成功的展望乃是继续成功的最佳保证。为了避免失败的羞辱,人们倾向于加入显然占上风的一方,即使那样做有违自己的心意。

  但是,这次与这个谢顿的会晤算是成功吗?或是原先那粒肉刺旁又长出了第二粒?纳马提不喜欢被一路拉去,只是为了向对方低声下气地道歉,他看不出那样做有什么好处。

  现在久瑞南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显然陷入了沉思。他轻咬着拇指的指尖,仿佛试图从中吸取某种心灵养分。

  “九九。”纳马提轻声唤道。群众在公开场合拼命呐喊的这个昵称,只有极少数人能真正用来称呼久瑞南,而纳马提便是其中之一。久瑞南用这些方法赚取群众对他的爱戴,但在私下的场合,除了那些一开始就跟着他的战友,他要求每个人都对他必恭必敬。

  “九九。”他再度唤道。

  久瑞南抬起头来。“啊,坎·丁,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暴躁。

  “九九,我们要怎样对付谢顿这家伙?”

  “对付?现在什么都别做,他可能会加入我们。”

  “为什么要等?我们可以对他施压;我们可以拉动大学里几根线,让他日子不好过。”

  “不,不。目前为止,丹莫刺尔一直放任我们发展,那傻子过度自信。不过,我们绝对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逼他在我们准备好之前采取行动。如果我们以鲁莽的手段对付谢顿,就有可能导致那种结果。我觉得丹莫刺尔对谢顿极为重视。”

  “因为你们两人谈到的那个心理史学?”

  “正是。”

  “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没听说过。”

  “很少有人听说过。那是一种分析人类社会的数学方法,最终的目标是预测未来。”

  纳马提皱起眉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移开了久瑞南一点。这是久瑞南的玩笑吗?是为了要让他发笑吗?纳马提向来不清楚别人何时或为何指望他发笑,他自己从来没有那种冲动。

  他说:“预测未来?如何预测?”

  “啊!假使我知道,我还需要谢顿做什么?”

  “坦白讲我不相信,九九。一个人怎能预知未来?那是算命。”

  “我知道。但在这个谢顿打散了你的小小集会后,我彻底调查过他。八年前他来到川陀,在一个数学家会议上,发表了一篇有关心理史学的论文,然后整个东西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任何人提到,甚至包括谢顿自己。”

  “那么,听起来好像一文不值。”

  “喔,不,正好相反。假使它慢慢消失,假使它受到冷嘲热讽,那我会说它一文不值。但突然间被完全切断,却代表整个东西被放进了冰窖的最深处。这就是丹莫刺尔也许根本没有阻止我们的原因。说不定指引他的并不是愚蠢的过度自信,而是心理史学,它一定正在作些预测,丹莫刺尔则计划于适当时机善加利用。果真如此,我们就有可能失败,除非我们自己也能利用心理史学。”

  “谢顿声称它不存在。”

  “假使你是他,你不会这么做吗?”

  “我还是要说,我们应该对他施压。”

  “没有用的,坎·丁,你可听过‘文恩的斧头’这个故事?”

  “没有。”

  “假使你是尼沙亚人,就一定会听过,那是我家乡一个很有名的民间故事。简单地说,文恩是个伐木工,他有一把神奇的斧头,只要轻轻一挥,就能砍倒任何树木。这把斧头珍贵无比,他却从来不必花工夫收藏或保管,而它也始终没被偷走。因为除了文恩自己,没有人能举起或挥动这把斧头。

  “嗯,目前这个时候,除了谢顿自己,没有人处理得了心理史学。假使由于我们强迫他,令他不得不站到我们这边,我们就永远无法确定他的忠诚。他很可能会力陈某种看来似乎对我们有利的行动方针,却巧妙地偷天换日,以致一段时日后,我们竟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摧毁了。不,他必须因为希望我们获胜,而自愿投入我们的阵营,为我们效力。”

  “可是我们怎能说服他呢?”

  “谢顿有个儿子,我记得他叫芮奇。你有没有注意到他?”

  “没有特别注意。”

  “坎·丁,坎·丁,如果你不注意每一件事,你就永远抓不到重点。那年轻人全神贯注听我说话,他的眼睛透露出他的心意。他被打动了,我看得出来。若说有哪件事是我看得出来的,那就是我打动他人的程度。当我摇撼了某个心灵,当我驱使某人回心转意时,我心里都会有数。”

  久瑞南微微一笑,那不是他在公开场合所展现的假惺惺且逢迎的笑容。这次是一个衷心的微笑,有些冰冷而咄咄逼人。

  “我们来看看能对芮奇做些什么,”他说,“还有是否能通过他,让我们得到谢顿。”

  08

  两位政治人物走后,芮奇一面望着谢顿,一面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抚摸这两撇胡子能为他带来满足感。在斯璀璘区,虽然也有些男人留八字胡,但通常都是稀疏的次等货,而且色泽不明显;即使色泽深浓,仍然是稀疏的次等货。大多数男人则根本不留,只好让他们的上唇裸露在外。例如谢顿就没有,不过那样也好,从他的发色看来,他配上两撇胡子会很滑稽。

  他凝视着谢顿,等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最后发觉自己再也等不下去。

  “爸!”他唤道。

  谢顿抬起头来说:“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恼怒,因为他的沉思被打断了,芮奇如此判断。

  芮奇说:“我认为你根本不该见那两个家伙。”

  “哦?为什么?”

  “嗯,那个瘦子,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就是你在运动场找他麻烦的那个家伙。他不会喜欢那件事的。”

  “可是他道歉了。”

  “他不是真心的。而另一个家伙,久瑞南,他可危险得很。万一他们带着武器呢?”

  “什么?在这所大学?在我的研究室?当然不会,这里又不是脐眼。此外,如果他们轻举妄动,我能同时收拾他们两个,轻而易举。”

  “我可不敢说,爸,”芮奇透着怀疑的口气,“你越来越……”

  “别说出来,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谢顿一面说,一面伸出一根指头做训诫状,“你说的话会和你母亲一模一样,而我已经受够了她。我没有越来越老,或者,至少还没那么老。何况还有你在我身边,你几乎是和我一样老练的角力士。”

  芮奇皱了一下鼻子。“角力没啥好耍。”没有用的。芮奇听到自己那样说,心里就很清楚,即使离开达尔那个泥淖已有八年,他的达尔腔仍会脱口而出,明显标示着他是低下阶层的一员。而且他个子很矮,有时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发育不良。但他拥有八字胡,没有人会用施舍的目光看他第二眼。

  他说:“你准备怎样对付久瑞南?”

  “目前,什么也不做。”

  “这个嘛,爸,听我说。我在川陀全视上看过久瑞南几回,我甚至把他的演讲录到全息影带上。大家都在谈论他,所以我想我该看看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可知道,他的话真有几分道理。我不喜欢他,也不相信他,可是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他希望各区拥有平等的权利,以及平等的机会,而那没啥不对,不是吗?”

  “当然没错,所有的文明人都这么想。”

  “那我们为什么没有那种东西呢?大帝这么想吗?丹莫刺尔呢?”

  “大帝和首相有整个帝国需要操心,他们无法将全副心力集中在川陀上。久瑞南口头谈谈平等当然容易,他肩上没有责任。假使他处于统治者的地位,便会发觉他的心力被帝国二千五百万颗行星大大分散。非但如此,他还会发觉川陀各区在每方面都和他作对;每一区都想为自己争取很多平等,却不希望别区获得太多。告诉我,芮奇,只为了让久瑞南证明他做得到什么,你认为就该让他有有执政的机会吗?”

  芮奇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存疑。但如果他刚才想对你怎么样,还没移动两厘米,我就会抵住他的喉咙。”

  “那么,你对我的忠心,超过了你对帝国的关怀。”

  “当然,你是我爸。”

  谢顿以怜爱的目光望着芮奇,但在这个目光背后,他却生出一丝不确定感。久瑞南近乎催眠的影响力有多么深远呢?

  09

  哈里·谢顿在座椅上向后仰,垂直的椅背立刻倾斜,让他保持斜倚的坐姿。他的双手垫在脑后,双眼没有任何焦点。他的呼吸则非常轻,真的非常轻。

  铎丝·凡纳比里待在房间另一端,她刚关掉阅读镜,并将微缩胶片放回原位。刚才她相当专心地工作了好一段时间,在修订她对早期川陀历史中“弗罗伦纳事件”的意见。她觉得若暂停一下,猜猜谢顿在思考什么,会是个颇为适当的休息。

  一定是心理史学。他也许要花掉后半生所有的时间,探寻这个“半混沌技术”的各种蹊径。很可能他一辈子也无法完成,到头来将这项工作留给别人(应该是留给雨果,只要这个年轻人没有被这个问题也耗得油尽灯枯),他则会因为不得不如此而伤透了心。

  然而,这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始终拥抱着这个问题,会让他活得更长久,这使她感到欣慰。总有一天她会失去他,她心里明白,而且发觉这个想法困扰着她。刚开始的时候,她的任务十分单纯,只是为了他所拥有的知识而保护他,当时看来,似乎不会发生这种事。

  它在何时转变成自己的需要呢?她又怎么会有如此的需要呢?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即使明知他安然无事,因此根深蒂固的命令并不会化为行动,看不到他仍会令她心神不宁?根据命令,她需要关切的只有他的安危。其他的情绪是怎么闯进来的?

  很久以前,当那些情绪明显浮现之际,她曾对丹莫刺尔提到这件事。

  当时,他表情严肃地望着她,说道:“你的心思很复杂,铎丝,因此这个问题并没有简单的答案。在我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些人,他们的存在使我更容易思考,使我作出反应时更加愉快。我曾经试图衡量,在他们存在时和终于消失后,我的反应所呈现的难易变化,看看总结起来,我究竟是得是失。在这个过程中,我明白了一件事。他们的出现所带来的快乐,胜过他们逝去所留下的遗憾。所以说,整体而言,体验你现在所体验的,总比放弃来得好。”

  她心想:哈里总有一天会留下大片空白,而每过一天就更接近那一天,我绝不能想这件事。

  为了抛开这个念头,她终于决定打断他的思绪。“你在想什么,哈里?”

  “什么?”谢顿显然花了一番力气,才将目光重新聚焦。

  “我想一定是心理史学,我猜你又在探索另一条死胡同。”

  “这个嘛,那回事暂时不在我心上。”他突然哈哈大笑,“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头发!”

  “头发?谁的?”

  “此时此刻,是你的。”他柔情地望着她。

  “有什么不对劲吗?我该染成别的颜色吗?还是说,过了这么多年,也许该出现白发了?”

  “得了!谁要你的头发变白。只是它使我联想到其他事情,比如说尼沙亚。”

  “尼沙亚?那是什么?”

  “前帝国时代的川陀王国始终没有涵盖它,所以你没听过并不令我惊讶。它是一个世界,一个小世界;遗世独立,微不足道,乏人问津。我会对它稍有了解,只是因为我不厌其烦地查过资料。在二千五百万个世界当中,只有极少数真能长久名扬星际,但我怀疑是否还有任何世界像尼沙亚那么不重要。而这点就相当重要,你懂了吧。”

  铎丝将她的参考资料推到一旁,说道:“你总是告诉我说你厌恶矛盾,这个新嗜好又是怎么回事?这个不重要的重要性到底是什么?”

  “喔,当我自己制造矛盾时,我倒是不在乎。你可知道,久瑞南来自尼沙亚。”

  “啊,原来你关切的是久瑞南。”

  “没错,在芮奇的坚持下,我看了一些他的演讲。内容没有多大意义,但是整体而言,却能造成近乎催眠的效应,芮奇就被他深深打动了。”

  “我猜任何出身达尔的人都会,哈里。久瑞南对各区平等的坚定诉求,自然会吸引那些受压迫的热闾工。你记得我们在达尔的所见所闻吗?”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当然不会怪这孩子。令我困扰的,只是久瑞南来自尼沙亚。”

  铎丝耸了耸肩。“嗯,久瑞南总得从某处来。反之,尼沙亚和其他任何世界一样,有时总会对外输出移民,甚至对川陀输出。”

  “没错,可是,正如我所说,我不厌其烦地对尼沙亚作了一番调查。我甚至设法和那儿某个低层官员做过一次超空间接触,花了好大一笔信用点,而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让系上付账。”

  “你有任何值回点数的发现吗?”

  “我想应该有。你可知道,久瑞南总是讲些小故事来阐明他的论点,那些故事都是他的母星尼沙亚上的传说。在川陀上,这样做对他有很大的好处,因为会使他显得平凡普通,满脑子朴素的哲学。那些故事充斥于他的演说中,让人觉得他来自一个小世界,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农场长大,周围是一片原始的生态环境。人们喜欢这一点,尤其是川陀人,他们宁死不愿困在原始的生态环境里,但是照样喜爱梦想。”

  “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呢?”

  “奇怪的是,和我谈话的那个尼沙亚人,对那些故事一个也不熟悉。”

  “这没什么意义,哈里。它或许是个小世界,但它总是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上,久瑞南的出生地所流行的故事,不一定在那个官员的家乡同样流行。”

  “不,不。民间故事通常都是世界性的,顶多只是改头换面一番。不过除了这点之外,我还很不容易听懂那人的口音,他说的银河标准语有浓重的腔调。为了确定这件事,我还和那个世界上其他几个人谈过,结果他们都有同样的腔调。”

  “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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