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争斗

　　夏天到来时，铁岩城又恢复成惯常的干燥天气，连续一个月时间，天上都没有落下一滴雨。

　　随着天气渐热，整个城市也一天天的慵懒起来。千雨的合作伙伴，那个南蛮来的绿人，更是没跟千雨打一声招呼，就彻底不见踪影。那家伙看起来就像水族，大概难以承受北方这样的干燥天吧。

　　绿人不来，千雨索性把生意全权交给鹿角去做，自己和癞头两个每天只是出门去找一块荫凉，直坐到傍晚时分才回家。鹿角跟了千雨这么久了，做生意的水平非但没有长进，还变得嚅嚅诺诺，见到客人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也不知是太依赖千雨，还是太崇拜千雨，丧失了作为商人的最后一点自信，许多日子过去，鹿角也只卖出了一两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好在金手指们也比平时懒，不然他们的货物就要堆积如山了。

　　千雨倒不担心每日没有钱上交，遭到石头爸爸的责骂，因为半年来她着实攒下了不少钱，总数有上千枚银币之巨，这些钱足够买三千斤大米，六千斤盐巴。过去米和盐的交易都是在铁岩家严控之下，私人也不是不可以做，只是要交十倍的重税，价格上根本无法与官货竞争。如今铁岩家失去了权力，临风家又忙着巩固他的地盘，米和盐的交易也就渐渐开了条裂缝，码头那儿贩运私盐已然成风，码头兄弟也狠狠捞了一笔。

　　千雨也想去贩盐，反正血滴和石摩早有协议，贩盐并无太大的风险。做一票私盐，赚的钱就足够她在南市盘下一个小小的店面。但这不是小事，她该如何瞒过石头爸爸？

　　但很快地，千雨就有了新的担忧，就把这些焦虑丢到一边去了——土俊又开始频繁出现在篝火晚餐上，有的时候还会带上他的南蛮仆人。那个丑陋的杂种怪物很少吃东西，只是垂着眼帘，用他那双忧郁而鬼祟的眼睛注视着篝火边的孩子。

　　千雨非常担心自己会被土俊发现，有时甚至觉得土俊就是为自己而来，之所以没有揭穿自己，只是在享受着猫捉老鼠的乐趣。

　　这一个晴朗的傍晚，篝火家的晚餐早早地开始了，爸爸没有回来，土俊也不见踪影。不知是那个小孩子带头吹起了草笛，技术蛮高超的，那调子虽然简单，却自有一种情感在里头，那笛声仿佛雁群悠然越过头顶，向南方飞走。孩子们有样学样，纷纷吹起了草笛，合奏很快演变成一场噪音圣典，千雨死死捂着耳朵，一边皱眉，一边哈哈大笑。厨子姐皱着眉头，把各式各样粗制的调料随手丢进冒着泡泡的汤锅里，一股股饭菜的浓香便飘逸而出。

　　他们很快就吃光了那点可怜的晚餐，又把汤水喝个干净，胃口最大的不是大熊，却是大额头，她一个人就喝了半锅汤，小肚子都变得圆鼓鼓的，好像一个皮球一样。这时又是由猴子提议，大家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这时太阳早就落了，但天空却还是亮堂堂的，一片青光，早起的星斗呈淡白色，好像散在晴天里的小小花瓣。小孩子们围着篝火，跳着各式各样不成体统的舞蹈，绝大多数都只是瞎转圈罢了，千雨看得前仰后合地大笑。猴子厚着脸皮，走上来约千雨跳舞。千雨本想拒绝，但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炫耀欲，千雨的舞技可是由三个白凰城请来的淑女合力教导，在本地女孩子中数一数二的。

　　于是千雨便站起身，在一群崇拜她的弟弟妹妹的喝彩声中翩然起舞，猴子没料到千雨真的会跳舞，几步就被千雨落下了，只好围着她上蹿下跳，成了真正的猴子。

　　乞讨组的独脚拿出了一把胡琴，用牙齿咬着，仅剩的一只手拿着琴弓，为千雨的舞蹈伴奏。独脚是个专业级的演奏家，胡琴的曲风本来忧伤，他却能拉出轻快的旋律。小孩子们一时都看得呆了，也没有人鼓掌喧哗，生怕打搅了千雨的独舞。

　　千雨在篝火边旋转着，快乐地看着身边的兄弟姐妹。画家远远地躲在树影里，认真的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一个个动作都画在本子上。大熊打着瞌睡，虽然血滴一直叫他，还是提不起精神。而唠叨婆则在火堆的另一旁默默的偷看血滴。

　　千雨突然停下舞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三步两步跑到血滴身边，把他一把拉了起来：“血滴，你不是说想跟唠叨婆和好吗？现在机会来了。她正等着你邀她跳舞呢！”

　　“真的吗，唠叨婆？”

　　唠叨婆的小脸儿顿时红透了，她看起来好害羞，也好美丽，千雨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黑眼睛年纪虽小，已经依稀可以看到她今后的样子，必定是个极富侵略性的黑发美人，唠叨婆此时看起来有点“绝代风华”，我千雨大小姐在篝火家难道要排到第三？

　　这个念头一起，千雨如遭雷击，当场就愣住了。

　　唠叨婆还要拒绝，就被黑眼睛从背后推了起来，踉跄着，一直被推到血滴身边。血滴大方地牵起了唠叨婆瘦小的手，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害羞地低下了头。孩子们大声起哄，有人还用勺子敲起了锅底，但立刻就被厨子姐修理了。

　　唠叨婆不会跳舞，但她却有过目不忘的记忆，看千雨跳了一遍舞，她就把每个动作都记住了，只是她的身体没有千雨灵活，只能笨拙缓慢的转动着身子，血滴却仿佛天生的舞者，和唠叨婆配合得不错，真让猴子嫉妒死！火光照亮了唠叨婆憔悴的小脸儿，她还是那样瘦，那样病恹恹地温柔，但披上了火光温暖的外衣，她渐渐显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活力。

　　千雨默默地坐下来，看血滴和唠叨婆跳舞，她不在为了自己的事情烦恼了，心中一片安然。仿佛日子只要这样延续下去，一切都会好转。

　　是啊。为什么不呢？

　　千雨正这样想着，石头爸爸木讷得有点呆滞的身形突然出现在篝火旁，他脸上没有悲喜，也没有半点欲望，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不成功的匠人雕刻的古旧破烂的石像。

　　“孩子们，我回来了。”石头爸爸说。

　　篝火边的热情迅速冷却下来。独脚停止了演奏，也没有人再嬉笑欢闹，血滴牵着唠叨婆的小手，扶着她在火堆另一旁坐下。千雨注意到，他们这个晚上再没有离开很远。

　　“天上的神灵听到了你们的歌声，愿意把幸运降到你们某个人身上。你们的脏鬼叔叔，终于决定从你们中选择一个，作为他自己的养子。”爸爸说完，慢慢环视火堆旁的每个孩子。千雨有点担心土俊会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急忙弄乱了头发，尽量遮住自己的脸，躲在高个子的厨子姐背后。

　　石头爸爸口中的脏鬼，便是半兽人土俊了。他一直这样叫他。

　　“孩子们，脏鬼叔叔是北演城最富有的商人，他的财产，比过去的铁岩老爷还要多几倍。无论谁做了你们脏鬼叔叔的孩子，都会过上贵族的生活，每天穿着丝绸衣衫，吃最好的杏仁饼。究竟是谁有这样的幸运？”

　　没有人搭腔，孩子们的眼神中没有期待和兴奋，只有深深的恐惧。千雨想起猴子告诉过自己的事情，爸爸以前也曾经把小孩子交给土俊做样子，通常都是篝火家娇嫩活泼的妹妹，那些小孩子跟了土俊后，最多三天，就都离奇的死去了。

　　石头爸爸摊开两手，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会，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好吧。大家都等急了吧。那个幸运的孩子，就是黑眼睛，你们最小的妹妹。”

　　“不，我不要！我要陪着血滴哥哥！”黑眼睛立刻叫了起来，一双如黑水银般明亮的大眼睛，坚持地看着爸爸，一点也不退让。

　　爸爸还是一脸笑意，没有半点改变，慢慢地走向黑眼睛说：“别任性了，黑眼睛。你不知道脏鬼叔叔家里有多好。你一到那里，就再不想回来了。再说，脏鬼叔叔每年都会来我们家，你去了他那儿，也能见到你的哥哥姐姐啊。”

　　爸爸好像要把黑眼睛拉起来，黑眼睛灵活地逃掉了，躲在了血滴身后，死死抓住他背上的衣衫。血滴便站了起来，和石头爸爸面对面。血滴已经快十二岁了，但却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中最矮小的一个，个子比爸爸足足矮了两个头。他们都说血滴很久没有长高，也不知为什么。

　　爸爸看着血滴，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地消逝，好像石像的五官在漫长时光里风化成空白。

　　“血滴，别任性了。你作为哥哥，要好好教导妹妹呀。听话，才是好孩子的本分。”

　　血滴看着石头爸爸的双眼，半点也不退让，一字一句的答道：“我以篝火家爱子的身份，推荐黑眼睛，成为我们家的下一个爱子。”

　　这次爸爸是真的有点吃惊。他那万年不变的石头面孔里，也出现了一丝一毫的松动，好像能瞥见藏在里面的心灵。

　　血滴又说：“爸爸，你应该尽快为黑眼睛准备一场考试。”

　　爸爸点点头，又看向躲在血滴身后的黑眼睛，问她：“血滴哥哥推荐你参加爱子考试，黑眼睛。作为我们家的一员，你有这个权利。你准备好了吗？”

　　小女孩很害怕，整个人都瑟瑟发抖，但她却依然凝视着爸爸的眼睛：“我准备好了。爸爸。我想要喝家里的蜜酒。”

　　谁也料不到这样的场面会在篝火边发生。这里有几十个小孩子，刚刚还吵嚷得像住着一万个青蛙的池塘，现在却寂然无声，只有火苗呼啦啦地作响。

　　血滴竟然正面对抗爸爸。石头爸爸是多么可怕的人，即使借一千个胆子给千雨，也只能逃的远远的。千雨知道，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所有人都必须做出选择。

　　之后的两天，时间过得非常慢。篝火家一片人心惶惶，到处都在传说黑眼睛的爱子考试内容。有人说黑眼睛要到碧落城去盗取碧落女爵的梳子，这当然是瞎扯，女爵在对抗兽人大军时，被卑弥当着几万人的面撕成了两片。又有人说，黑眼睛受命要到铁岩城北方的荒原里寻找蟒兽的卵。这个说法还略微可信，蟒兽是一种八脚蛇，身长数十米，有一个巨大的铁胃，什么都吃。有人破开蟒兽的铁胃，里面甚至发现了一千年前白凰王室的宝箱，箱体都被胃酸化了，和里面的珠宝融成一体。最荒诞的考试内容，是要黑眼睛刺杀蝶族主母，把铁岩城从蝶族的统治里解救出来！真不知是哪个孩子，编出了这样的瞎话，千雨只能说，想象力很丰富！

　　第三天一整天，爸爸、血滴和黑眼睛都没出现。他们都传说三个人去考试了，血滴会帮黑眼睛，但爸爸一定会设计让他们俩一起死掉。唠叨婆似乎信以为真，先是小声啜泣，一直坚持忍耐，不肯哭出声，后来竟然憋得昏了过去。千雨和厨子姐一起照顾唠叨婆，直到圆月高挂，绝大多数小孩子都进入了梦乡，最后厨子姐也去睡了，只剩下千雨陪伴着唠叨婆。

　　唠叨婆侧过身子，抱着血滴珍爱的一条锦缎棉被，明明已经睡着了很久，脸上还挂着崭新的泪珠。千雨帮唠叨婆把被子盖好，心里一片忧愁，正打算也睡了，却听到有人小声叫她。回头一看，在身后的树丛中有个人藏着，竟然便是血滴！

　　“血滴，你回来了？黑眼睛呢？爸爸呢？”

　　“嘘，别说了，胖子姐，快跟我来。”

　　“能不能别叫我胖子……”千雨嘟哝着，跟着血滴小跑起来。

　　金蜥蜴

　　忠犬

　　一直跑到了海边上

　　哗哗的水声

　　小小的乌篷船

　　你把爸爸杀死了？

　　不。我让厨子姐给爸爸下了麻醉药

　　厨子姐是天下最好的厨师，她可以在饭菜里加上任何药物，也不被人发现

　　爸爸没料到除我之外还有别人敢对抗他

　　土俊，我是代表石头爸爸来的。

　　你马上离开铁岩城，回你的老家去，永远不准回来

　　从现在开始，假如让我在铁岩城方圆百里内看到你一次，我会折断你一条腿，第二次，我会折断你一条胳膊。如果还有第三次，我就刺瞎你的一只眼睛，割掉半片舌头。剩下的，还要我说吗

　　半兽人哼哼起来

　　可是他不敢违抗血滴

　　走过千雨身边时，千雨整个人都怕得发抖，但她还是坚强地站在那里

　　它认出她来了。但它也无可奈何

　　我要走了，千雨妹妹。从今往后，你要代我照顾弟弟妹妹

　　我知道，这么多人里，只有你能做得到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妈妈

　　我妈妈可能是金族的侍女，

　　金色的莲花

　　我知道，千雨，你一直留了一部分钱。是癞头告诉我的，你别责怪他。他还是个小孩子，如果不告诉我，他没有胆量继续帮你保守秘密

　　飞儿是蝶族的圣女，也是铁岩城未来的主人。临风家的少主人石印，你也认识了

　　还有，大地神庙的瘸子和尚是我们的叔叔

　　他是个好人，但人很懒，除了他那个贴心小木炭公主万事都不管

　　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跟瘸子叔叔求助

　　但是血滴却没有走。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千雨就被人从梦乡里摇了起来，那个人正是血滴

　　爸爸不见了

　　惊慌失措